驚蟄。
雷聲在厚重的暗雲裏翻騰,以脅迫之勢傾軋向下,直指沈府。
沈嬌昏昏沉沉,柳眉微蹙,細密的冷汗滑落,似夢非夢,熟悉和陌生交織。
下一瞬,她猛地掙脫出來。
烏嬤嬤見主子轉醒,霎時紅了眼眶。
“夫人,您可算醒了?身上如何?可有哪裏難受?”
沈嬌怔愣一瞬,原主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刺得她頭痛欲裂。
這一切不是夢。
她死了,又活了過來,不再是叱吒夏國的鎮國公主,而是華京商賈,沈家家主,沈嬌。
眼前這位是原主唯一還能信任的忠仆,沈嬌清冷中帶著讓人信服的鎮定。
“如今何日何時?”
烏嬤嬤隻當自家夫人睡糊塗了,
“夫人,是三月初五。”
“您和小姐都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老奴打發人去請大夫,三次都被徐姨娘擋了回來,說是老爺不讓。”她細數種種被姨娘欺壓的委屈。
沈嬌瞥向烏嬤嬤青腫的臉,心下一寒。
她掀開被子,烏嬤嬤上前伺候,沈嬌行至內室,那裏睡著原身重病的女兒。
七歲的彤兒瘦小幹巴,床鋪都沒隆起幾分。
沈嬌感受著彤兒額間的溫度,眼底微涼。
昨日孩子被人推下水,救上來時,呼吸微弱。
為母則剛,柔順羸弱的原身見女兒這幅慘狀,隻一心為女兒討要說法。
與妾室徐小蓮爭執的時,頭磕在堅硬的石山上,一命嗚呼。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穿進來的。
虛空中,原身跪在她腳邊哀哀懇求。
“若公主能救下我兒性命,我願替代公主被困在這九幽冥台,生生世世不得往生。”
“娘......”
床上的彤兒依賴的尋找母親,沈嬌半蹲下身,輕柔的安撫。
“彤兒難受,想要娘親......。”聲音跟小貓兒似的。
沈嬌的心仿佛被揉敲成了一團,這是原主的情緒的映射。
從來鐵騎橫掃的沈嬌,頭一次感受到弱小生命求生的渴望。
“彤兒不怕,娘在呢。”她輕聲承諾。
小丫頭滿是依賴,聽此,一雙圓眼發亮,天真道:“娘別擔心,等彤兒好了,給娘親拍嗝,唱童謠。”
都是原主曾日日對彤兒做的,在小孩子眼裏,這就是最好的愛意。
沈嬌心下一暖。
“好,我們彤兒最棒。”
屋外響起了說話聲。
“徐夫人,您快請!”主院下人殷切熱情。
不多時,徐小蓮被簇擁著進門。
“給姐姐請安,奉夫君之命,妾特來給小姐穿戴大殮的行頭。”
徐小蓮輕聲慢語,一席水紅色薄紗掛身,膚色白皙透亮,盈盈細腰上疊的印花係帶,襯得沈嬌這位當家主母黯然失色。
“入斂......”沈嬌輕咬這兩個字,略過徐小蓮,掃向她身後的庶子,神色囂張的陳耀宗身上。
陳耀宗幸災樂禍:“可不,爹爹給妹妹找了個好姻緣......”
需要入殮的姻緣?沈嬌目光一冷。
她隻著裏衣,室內光線全被遮擋,身量不高,麵容憔悴,唯有一雙眼,神秘堅毅。
徐小蓮很敏銳,覺得沈嬌似乎變了。
為免夜長夢多,便道:“這是夫君的決定。”
丈夫的話,沈嬌從不違背。
她瞥了眼床上臉色已經青紫灰敗的彤兒,假意歎息,
“我知姐姐不舍,可事已至此,莫要誤了吉時!”
說著,給身後粗壯的婆子遞了個眼神。
周嬤嬤拿出早備好的壽衣,烏嬤嬤顫抖著,撲過去阻止,
“住手!反了!反了你們!”
可根本不是周嬤嬤的對手。陳耀宗人小,一馬當先拿著壽衣往前衝。
邊嚷嚷,邊拿著壽衣比劃,
“賤丫頭,這壽衣可是給你量身定製的!”
“還不快換上!耽誤了吉時,你們通通都得死!”
那邊周嬤嬤帶著人,如入無人之境,輕易逼到了沈嬌麵前。
“夫人,免得還要受皮肉之苦,老奴勸您還是讓開些......”
“賤丫—”
“啊!”陳耀宗話說一半,白胖肥膩的臉上就是一個巴掌印。
“少爺!”周嬤嬤還沒去扶,沈嬌又是兩巴掌。
力道太大,她幾乎被打得原地轉了半個圈,也叫眾人目光為之一震。
周嬤嬤暈頭轉向,捂著半張臉。
手裏多了四五顆渾濁的黃牙。
沈嬌掰了掰雙手手腕,骨骼發出“哢哢”聲,手懸在半空,渾身煞氣森然,仿佛地域惡鬼,看向徐小蓮。
“欺我女兒者,死!”
徐小蓮頓時後背顫栗,緊張到打結,
“你,你......”
“上,快點上,夫君還在等著。”徐小蓮指揮丫鬟婆子,一個勁往門邊躲。
沈嬌眼裏已然沒了這個人,隻平靜道:“一起上吧。”
婆子們互相對視,最後一擁而上,沈嬌一敵五,揮動四肢,拳拳到肉,所過之處,鬼哭狼嚎。
她是鎮國公主,守衛邊疆,烈馬馳騁。
就這幾人,還得控製著力道,若不小心打死,徒生麻煩。
陳耀宗被嚇壞了,丟下徐小蓮,一路哭嚎著逃了。
“殺人了!殺人了!”
陳良仁早在遠中等候,見到兒子醜態,擰眉訓斥。
“你鬼叫什麼?小點聲兒!”
眼下東平伯爵府的方管家就坐在前廳喝茶,他一個贅婿,本就被歧視,萬一再傳出去給未死的女兒配冥婚,名聲往哪裏放。
又墊腳瞧內院,低聲逼問兒子:“裏頭什麼情況?咽氣了沒有?”
陳耀宗臉上掛著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娘被揪爛了頭發,都看見頭皮骨兒了,周嬤嬤雙手雙腿都被掰成好幾節,吊在那兒一晃一晃的像隻鬼......”
他揪緊陳良仁的袖子,急得額頭直冒汗:“夫人她,她還要來殺我,爹,我好害怕,爹你快救我呀!”
陳良仁怔住了。
來不及多想,拔腳朝內院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