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月說話不僅難聽,這是再咒華靖離死啊。
兵部跟大恒幾支侯府軍的關係本就微妙,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幾支侯府軍都得上折子彈劾夏庸。
夏庸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其實是一個很中庸的人。
他之所以能坐上兵部尚書這個位子,本身的軍功並不是最關鍵的,他的優勢在於他能平衡各方勢力,跟各方勢力的關係都很好,尤其還得到了楚相的支持。
大恒到了這一代,北疆還不太平,可整個大恒卻可以說進入了盛世,也並不需要一個軍功蓋世、出將入相的武將坐上兵部尚書的位子。他這樣的人,反而更適合這樣的時代。
可是一個以平衡勢力和人脈關係未優勢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什麼事兒破壞了這種關係。
因此這一回夏庸不打算放過夏明月:“你姐姐三日後出嫁,你在府裏的日子還長,給我抄女誡去,沒事兒不許出來!”
楚氏也朝夏明月使了個眼色:“月兒,你擔心你長姐,也不能這樣說話。陛下親自下旨賜婚衝喜,相信華侯一定會好起來的。”
“老爺,老太太,我這就帶她回去思過。嫣兒,給你補的嫁妝和私財,一會兒就送過去,你別跟月兒計較。”
夏明嫣福了福身:“多謝母親,父親、祖母,母親給我備嫁特別上心,等我到了華家,過日子是一定不愁的。”
“二妹妹心直口快,說這些話想必是擔心我真嫁過去了過得不好,想要激我悔婚。我們從小不在一處長大,沒想到二妹妹對我的情誼竟然如此深重。”
她轉而對夏明月笑道,“二妹妹,謝謝你。李世子與你青梅竹馬,他還有玉麵公子的雅號,與你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都說先成家後立業,想必用不了多久李世子就會是端侯了。以後我在華家遇上難處,還要請你幫我。”
夏明嫣的話把夏明月和李玦捧得很高,可反過來想,將來夏明月不幫忙可就說不過去了。
之前放棄李玦,主動要嫁華靖離的是夏明月,後來反悔換婚又要嫁給李玦的還是夏明月。
這當中,夏明嫣從來都是不爭不搶的,要不是她主動退讓,立刻答應了換婚,即便楚氏用了手段,時間上也來不及。
沒等事情落定,賜婚的恩旨就下來了。
夏明月將來有多幸福,都是夏明嫣成全的。夏明嫣將來有多不幸,論因果都在夏明月身上。
夏明月再說不好聽的,或者將來袖手旁觀,那她還是人嗎?
要說夏明嫣含沙射影、笑裏藏刀地捧殺,卻是說不著的。她占理,而且說話時的表情、神態絕對真心。
更何況她才回元京不久,在外人看來她對夏明月、華家和李家甚至是夏家都不夠了解,她怎麼可能有壞心思呢?
夏明月想頂回去,可是看到夏庸和朱老太太責備的表情,還有微蹙眉頭的楚氏,她不得不縮了。
夏明月皮笑肉不笑地答應了兩聲,跟著楚氏回去了,一跨出門檻兒就又喜笑顏開。
“母親,您先回去,我跟嫣兒有話要說,晚些時候再讓嫣兒陪您說話。”夏庸躬身道。
朱老太太看了看夏明嫣,見她神態不急不緩,自有一股從容在身。剛才那番話無論是真心還是有意,她都可以放心了。
夏庸便帶夏明嫣去了書房,這是夏明嫣回來之後,他第二次從頭到腳地審視這個女兒:
“老家的山水養人啊,看來你叔父和你舅父將你養的不錯。”
夏明嫣福了福身,客套道:“都是母親派去的女師教得好。”
“女師隻能教你本事,祖宅人口簡單,平時你又很少出門見客,人情不練達,本事大了,未必是好事。”
夏庸很是老道地道,“行了,別裝了,你們不是親母女,能做到表麵周全,已經很不容易了。”
夏明嫣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沒想到夏庸竟然這麼老辣,到底是靠人情練達、平衡各方勢力上位的。
她還真沒有麵對這樣一個夏庸的經驗,上一世這個時候,她渾渾噩噩的,連上那頂小轎,都是被人架上去的。
夏庸根本沒機會對她說這番話,甚至很可能在夏庸看來,一個那樣的女兒,根本不配聽到他這番話。
那時候她給李玦做了貴妾,在扶正之前,她不是沒跟夏庸訴過苦,可都被擋了回去,想必還是看不上她吧。
沒想到她竟然曾經錯過了這般精彩的教養,雖然這一世他說的這些,有了上一世的血淚,她已經自行明白了。
夏明嫣笑了笑,反而比之前真誠了許多:
“父親說的是,不通人情世故,知道的多了,說起話來什麼都知道,用起來卻寸步難行,倒不如少知道些。”
不識字的山野村婦尚且可以從最低等的雜役做起,一個自以為明白就會做的人,隻會被視為繡花枕頭,落入陷阱。
夏庸笑了,是發自內心地大笑:“沒想到啊,沒想到,單論個人,你竟然長得比明月更合我的心意。但僅僅是個人,你可明白?”
夏明嫣才沒有在乎上一世那點兒可悲的自尊心,她非常清醒地道:
“因為二妹妹身後有楚家,她是左相大人的親外孫女。我再好,也隻是一個人,抵不過整個楚家。”
夏庸有些意外,十七歲的姑娘家,能有如此清醒地否定自己,著實不易:“你恨不恨我將你留在老宅?恨不恨夏家?”
“父親,我不恨您,也不恨夏家。”
夏明嫣心裏清楚,在這個家裏,她可以恨夏明月,可以恨楚氏,卻不能恨夏庸和朱老太太。
站在他們各自的角度,他們並沒有故意害她,最多隻是做了對夏家最有利的決定。
就說當年沒有將她送回老宅,就能保證楚氏不把她養歪了?
同在府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恐怕會受更多委屈,跟楚氏之間很可能連現在的表麵和睦都維持不了。
倒不如離得遠了,至少沒有直接撕破臉,她就是楚相禮法上的外孫女,將來她還還能扯一扯楚相府這麵大旗。
夏庸點頭,半點不加掩飾:“的確,若非娶了殷娘,有了楚相的支持,我坐不上現在的位子。”
“但是我不後悔,你也不該怨懟。沒有我當日的決定,你如今還是不是侍郎千金都不一定,更不可能成為尚書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