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眼能看到人的死亡日期。
那天醫院門診值班時,我跟對麵少年叮囑:「少喝酒,小心肝。」
沒承想少年臉紅,身後的家屬幽幽開口:「他還是未成年,不適合談戀愛。」
我剛想解釋,卻在他摘下口罩的那一瞬如遭雷擊。
他是我大學暗戀了四年,畢業反把我拉黑的白月光。
而我清楚地看到,他頭上懸浮的數字,從原本的長命百歲,變成了倒數三個月。
01.
再見沈晏的一刹那,四目交彙,我的心跳又沒出息地漏了半拍。
時過經年,他依舊眉目俊朗,身形瘦削。
我極力掩飾眼中的慌亂,大腦宕機,脫口而出:「......這是…你兒子?都長這麼大啦…」
畢竟現在小學生長到一米八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聞後,薄唇緊抿,眼底帶了幾分慍怒,如看弱智般瞥了我一眼。
他還未開口,對麵少年積極搶答:「醫生,這是我小舅!」
「噢......是嘛..嗬嗬。」
我尷笑了幾下,快速用眼掃了眼少年的化驗單:田澈,十五歲。
十五年前,沈晏還在上大三。
我繼續開口澄清誤會,沈晏的態度依舊冷淡。
田澈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插嘴道:「醫生,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當然可以!記得回家吃藥,一周後空腹過來,再複查個肝功能。」
田澈起身離開,沈晏轉身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死亡日期:2024/7/29,三個月後。
可是明明,我十二年前最後一次見他,他的死亡日期是2089/12/30。
02
從小,我的右眼就可以在人頭頂上看到一串顯示年月日的懸浮數字。
孤兒院的媽媽說讓我把這個秘密必須永遠咽在肚子裏。
可是,我還是興奮地告訴了第一次領養我的父母,結果,我被當成腦子有病原路退貨。
後來,我未再對任何人提及,我也慢慢意識到那些數字是人的死亡日期。
而人的死期不是恒定不變的,會因各種變數的加持延長或縮短。
想到沈晏命不久矣,我的心就忍不住一陣陣抽疼。
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同校不同係,他大我一屆。
大一迎新晚會那天,身為校草的沈晏小提琴獨奏驚豔眾人。
當然,也包括我。
為了和他有更多的交集,我加入了校學生會宣傳部,因為他是部長。
在我寫了幾篇稿子得到他的青睞後,成了他專屬的文案寫手。
大二開學初期,學校組織活動,我和他一起去慰問郊區的孤兒院。
看著這些殘障孩子並不精彩的演出,他的眼尾逐漸紅了。
他頗有感慨地說,這裏很淒涼,孩子們不是發育遲緩就是身有殘障,說話時,一個約莫九歲的腦癱女孩傻笑著,攬上了他的胳膊。
他並沒有嫌棄地躲開,反而回那女孩悲憫一笑。
為了避免那女孩的口水蹭他身上,我拿出紙巾給她一邊擦著嘴一邊說:「…畢竟正常的孩子早早就被人挑走領養了,比如我。」
03、
我輕描淡寫地說,沈晏卻瞳孔瞪大幾不可查的望向我,眼底情緒複雜。
「原來,你也是孤兒......」
「對啊!我比較幸運,我的養父母對我很好。」
我竭力對他擠出了個燦爛的笑,在沒有弟弟之前,第二次的養父母確實對我很好。
那天之後,他好像對我格外關照。
大二的寒假,除夕,我沒回家。
我從超市做完兼職後一溜小跑,趕上了末班公交車。
東北的冬天很冷,鵝毛大雪下個不停。
我踏著夜色,捂著嚴嚴實實的跑回了學校的宿舍樓。
推門而入,卻看見了沈晏,他手上還拎著幾袋子東西。
「你…找人?」
「嗯,找你,給你打電話也不接。」他手上拿著新款iPhone4抱怨。
「我手機前兩天被偷了。」
「啊?那你再買個新的。」
我心中遲疑,過年了,二手手機店不營業。
「嗯。」我習慣性應和。
他煞有介事地說今天過來是代表學生會慰問留校的學生,男生寢室已經去過了。
女生這邊,就隻我一個。
「那個…」他用蔥白如玉的手指親昵的拍了下我的肩,眼底滿是關切:「你家裏,是有什麼事情嗎?」
04、
「沒有,謝謝領導關心!」
我那敏感的自尊心,讓我不想麵對養父母偽善的慈悲。
他走後,我拎著那幾袋子慰問品火速上樓。
一大袋子是好利來的老婆餅和麵包,一大袋子是牛奶、酸奶和果汁。
一個小點的保溫袋裏是一大一小兩個保鮮盒。
大保鮮盒打開後是賣相有些難看的餃子,小保鮮盒裏是醋。
我用手抓著餃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純牛肉餡的,真香!
想到這裏,我的鼻尖又湧出一股酸澀。
畢業好久後我才知道,那年除夕大雪夜,沈晏回老家之前,他在酒店的房間裏研究了半天包餃子。
一周後,我早上拎著保溫杯去門診,再次遇到了沈晏。
我平穩的心率急速飆升,盡可能自然的熟絡著湊了過去:「老大,你走錯了!我是消化內科門診,這是腫瘤內科。」
他看到我後微怔了一下,眉眼冷峭,掃了一眼我的胸牌,順口讀了出來:「消化內科,副主任醫師,林絮。」
「對!是我!」我頗有些自豪,拿著胸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老大,你今天是陪上次的小孩複查嗎?」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吐出了一個字:「是…」
隨後補充了句:「別叫我老大。」
「叫了四年,習慣了,要不…叫你沈先生?或者沈晏?」
我試探性仰頭眉眼微彎看著他,他有些不自在的別過了我的視線。
「隨便。」
簡單聊了幾句後,我的催命電話響起,門診的實習生喊我速去救急,病人已紮堆。
「那你記得一會兒去門診找我,我給你開綠燈!一定要來!」
說完,我一溜小跑去了診室,忙碌到了中午,也沒等來沈晏。
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姐姐!我又生病了!」
程屹西單手托腮,坐我對麵,撒嬌似地瞪著一雙明亮的狗狗眼,睫毛如鴉羽般輕輕扇動。
05
「說吧,你這次又是什麼病?」
我眼皮都懶得掀,打開保溫杯啜飲了一口菊花枸杞茶潤喉。
「想你想的相思病!」
我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噴他滿臉。
程屹西眨了眨濕漉漉的長睫,調皮地伸出舌頭舔著臉上的茶水。
「姐姐,你說我們喝了同一口水,算不算舌吻了?」
吻你大爺!
我四下瞅了眼,還好沒什麼人。
「精神科在五樓,慢走不送!」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準備下班。
「姐姐,別生氣。」
他蹭的站起來,攔在了我麵前,足足比我高出了一個頭,頗有些壓迫感。
我沒好氣的說:「程屹西!好狗不擋道!」
他竟真學起了小狗,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然後仰起頭,對著我“汪汪”叫了兩聲後問:「姐姐,我算好狗嗎?」
他的騷操作讓我目瞪口呆,一時間無言以對。
程屹西見我愣住了,尾巴(不存在的)搖得更歡了,又汪汪叫了幾聲。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林醫生,這是讓我來看你們秀恩愛,吃狗糧嗎?」
此時,沈晏如幽靈般出現在我診室門外,陰沉著臉,神色緊繃,聲音極低。
06、
「不是!老大..」我急著解釋:「沈晏!你聽我說,他就是個普通的病人,愛搞惡作劇,我正推薦他去精神科呢…」
程屹西從地上竄了起來,委屈巴巴地看著我說:「姐姐,我不去精神科…」
沈晏冷哼了一聲,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你們可真會玩!」
說罷,他轉身離去。
這誤會大了。
我狠狠剜了一眼程屹西,他意識到我的怒意,識趣的閉了嘴。
我脫了白大褂,拎著包,追著沈晏跑了出去。
他人高腿長走路匆匆,甩給我一個挺拔的背影。
「......我還沒給你外甥開化驗單呢?」
「不用,他查完了。」
我小跑追著他說,微微有點氣喘籲籲。
「你生氣了?」
「沒有!」
他腳步終於頓住,回頭反問我:「我為什麼生氣?」
天了嚕,我怎麼知道。
但我依然小聲嘀咕了句:「那你一言不發,還走那麼快…」
「著急回家,吃飯!」
我抓住機會:「正好,我也餓了,十二年不見,我請你,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餐廳......」
我興致勃勃地介紹周圍的餐館,突然注意到沈晏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他的眉頭緊鎖,臉色有些蒼白。
「…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我不經意間抬頭,再看他頭上的日期已變成2024/6/29。
我瞪大眼睛,心裏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砸了一下,怎麼又少了一個月?
07、
如果我可以哭出來,那現在一定是淚流滿麵。
可惜,從小我的眼中始終湧不出那種鹹味的液體。
沈晏看著我發紅的眼眶,他揉搓了幾下胃部,呼吸微亂:「......我沒事,就是胃有點疼......」
說完,他在衣服口袋裏快速摸索出了一盒外文藥,幹咽了一粒進去。
我有眼力的遞給他保溫杯,他猶豫了下,接過去咕嘟咕嘟喝了幾口。
「茶水?」
我邊擰著他遞過來的杯子邊說:「菊花茶,你這疼怎麼回事?你吃的是什麼藥?」
沈晏淡淡地回答:「慢性胃炎,回國帶的藥。」
「真的?胃炎?」
「嗯!」
他似乎並不想和我有更多交流,拒絕了我的邀飯。
我不死心地跟著他走到了醫院的停車場,說出了遲來的歉意。
「對不起…沈晏......」
「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他開車門的手頓住了,我看著他的背影,
「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他沒有回頭,但語氣篤定。
他上車前我們互留了手機號。
我看著他那尾號666的手機號有些眼熟:「這是你上大學用的那個號嗎?」
「是。」
「你怎麼一直沒換?」
要知道,畢業後我的號都換了八百回。
「沒換,麻煩!」
「噢。」
他一鍵啟動發動著汽車,我俯身湊到他車窗前,千叮萬囑:「你最近兩個月盡量隻在家呆著,別出門,家裏煤氣灶也看好,別拿刀,別做飯,熱水器檢查下有沒有漏電......」
我腦中飛速閃現出所有死亡形式,恨不得都給他科普一番。
「林絮。」他一鍵啟停,聲音平靜地打斷了我。
「你到底要說什麼?」
08、
我看著沈晏,他臉上的情緒像是翻騰的波浪,一層層遞進。
那雙眼波流轉的墨眸竟也是星光點點。
我支支吾吾後,靈光乍現,編出了一個完美的謊言:「我最近夢到你了,夢到你出了各種意外,當然,我沒有咒你的意思,隻是我的夢從小就很靈,所以,你最近要萬分小心!」
「嗯。」他遲疑了一下,緩緩開口:「我也夢到過你…」
我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他會這麼說,繼而輕鬆地笑道:
「是嗎?好巧呢,嗬嗬…」
他淡淡開口:「林絮,你結婚了嗎?」
「還沒,你呢?」
「你也不小了,找個好人,就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