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沉肅成親三年,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直到有一日,他帶回來一個女子。
此女古靈精怪,行事大膽。
進府次日,她便揚言以後要和我的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更要拋頭露麵經商,好證明女子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闔府上下,皆震驚不已,唯有我但笑不語。
隻因——我也是穿越而來。
1.
“小姐,姑爺他......他帶回來一個年輕女子!”
貼身丫鬟金靈闖進書房,稟報這個消息時,我正坐在條幾前,核對府上的賬目。
劈裏啪啦的算盤聲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戛然而止。
不過片刻後,又重新響起。
打從嫁給林沉肅,成為安平伯爵府大少夫人的那日起,我便做好了心理準備。
夫君的後院,不會隻有我一個女人。
一夫一妻製,在大靖朝,是不存在的。
尋常男人,尚且三妻四妾,更何況林沉肅出身高門,身份尊貴,是要綿延子嗣,興旺家族的。
是以此刻我也並不覺得吃驚。
“哎呀,小姐,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算賬,快去前頭看看罷!”
金靈看我竟然還在算賬,急得跺腳。
“莫慌。”我抬筆蘸墨,口中安撫道:“待我將剩下這點兒賬目理清,再去也不遲。”
作為府上的大少夫人,執掌中饋,遇見事情,自然該沉得住氣。
我信手在賬本上添了幾個字,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可是打臉總是來得如此之快。
金靈的下一句話,便讓我破了功。
“小姐,那女子是被姑爺抱進府的。”
“什麼?抱著的?”我的大腦有一瞬間宕機,想了想,我問:“是公主抱那種?像這樣?”
為防金靈不知道公主抱是什麼意思,我還用手比劃了兩下。
“就是就是!”
金靈瞬間會意,點頭如搗蒜。
震驚!
大吃一驚!
我震驚吧......還真不是因為我太古板,作為一個穿越人士,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我的接受度還是很高的。
一個公主抱而已。
之所以會讓我這樣驚訝,全因這是在大靖朝,而我的夫君,林沉肅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大靖朝人,並且很古板。
作為伯府嫡長子,他自小接受的便是最正統的教育。
男女大防什麼的,從七歲開始,就被耳提麵命,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裏。
三年來,他從未在外人麵前,同我有過親熱的舉動。
這樣一個無比含蓄的男人,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抱回來一個女人?
這......
這實在太讓人好奇了。
八卦之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燒。
“小姐,您不會是在好奇吧。”
憑著多年相處的默契,金靈一眼看透了我的心思。
她扶額:“小姐,這個時候,您難道不是該大發雷霆嗎?”
“你家小姐我,同常人一樣嗎?”
金靈皺眉,思索後,她瘋狂搖頭。
“這就是了。”拍了拍金靈的肩膀,我道:“走吧,去瞧熱鬧。”
2.
將將來到前院,便一頭撞上了林沉肅,和他懷裏抱著的人。
那人著一身玄色勁裝,梳著當下時興的男子發髻。
若隻瞧背影,還當是個少年郎。
可待她轉過頭來後,一張瑩白的小臉上,兩隻杏仁眼睛滴溜溜轉動,襯得她粉麵含春,靈動無比。
再加上.......胸前的凸起,任誰也能看出來,這是女扮男裝。
“咦?你就是林沉肅的妻子吧。”
女子的視線從我身上來來回回過了幾遍,才笑眯眯打招呼,“幸會幸會。”
神情言語間,甚是熱絡,就連搭在林沉肅頸間的手都放了下來,伸向我。
標準的現代手勢,久違而又熟悉。
我看得出奇,便一時沒有回話。
那女子見狀,掙紮著從林沉肅懷裏跳下來,硬是抓住了我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初次見麵,我叫蘇嬌嬌。”
“你別聽我名字嬌氣啊,其實我人可大大咧咧了,很好相處的!”
說完,蘇嬌嬌回頭看向林沉肅,衝他眨了眨眼:“是吧,小肅肅!”
小肅肅?
這個粘膩的稱呼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反觀林沉肅,卻薄唇微勾,耳尖通紅,顯然很是受用。
“嬌嬌,你的腳傷還未痊愈,當心些。”林沉肅伸手攬住蘇嬌嬌的腰,寵溺地叮囑。
再轉過頭麵向我時,又迅速換上了冷然的表情:“書芷,你速速著人收拾出個院子來,嬌嬌如今無家可歸,我先帶著她安置好,再同你解釋。”
來的路上我想過,要是林沉肅帶回來的這個女子,是個安分守己的,後院裏倒也不是不能容她。
可如今看來......這個蘇嬌嬌為人古怪,說話做事半點分寸也無。
斷然不能留。
思索片刻,我果斷尋了個合適的理由,拒絕了林沉肅:“蘇姑娘如今無名無分,住進伯府怕是不合規矩,對蘇姑娘的名聲也不好。”
“父親母親在老家的宅子休養,不若將蘇姑娘安置在那處,既有人照應,也合了規矩。”
這樣的安排,於情於理都是最合適的,卻引起了蘇嬌嬌的強烈反對。
“我才不去什麼破宅子!”
她後退半步,一手挽住林沉肅的胳膊,一手叉腰。
頤指氣使道:“哎呀,你們這些後宅裏的婦道人家,就是太死板,整天把規矩規矩的掛在嘴邊。”
“我和小肅肅真心相愛,先住進府,再成親有什麼不行的嗎?”
“這伯府,姑奶奶我今天還就住定了!”
說完她就一瘸一拐的朝前闖去,那姿態頗有種英勇就義的豪邁。
“金靈。”
我沉聲令下。
既然對方不講道理,那我也就不必客氣。
一直站在我身後的金靈聞言,立時應是,幾步上前,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讓開!”
蘇嬌嬌憤怒地盯著金靈,一直嬌俏的表情,也有了裂縫。
“蘇姑娘恕罪,奴婢不能讓,少夫人說了,您住伯府不合規矩。”金靈垂首,回得不卑不亢。
林沉肅聞言,擰了眉頭。
但他一個伯府的世子爺,自然不會同丫鬟分辨,故而對著我拂袖道:“周書芷,這伯府,還由不得你當家!”
他很少喚我全名,可見是生氣了。
若擱在平時,我也就退步了。
可今天這事,關乎我日後的生活能否安生,我並不打算退讓。
“前院自然由不得我當家,可母親既然將掌家權交給了我,那後院的事情還是由我說了算的。若您執意不願讓蘇姑娘住在莊子上,那就將人安排在前院吧!”
“不可!”
林沉肅一口回絕。
前院是什麼地方?
那是仆役們住的地方,大多是男人,嬌嬌一個女兒家,怎麼住在前院?
“住就住!”
誰知蘇嬌嬌一口應下了,還很是傲氣地道:“我才不在乎什麼規矩名聲呢,不能吃不能喝的,也就你這樣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才會在乎。隻要能和小肅肅在一起,住哪裏我都願意!”
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聽著這話,心裏頭的猜測再度浮現。
想了想,我試探問:“蘇姑娘,聽你這意思,你是隻願得一人心......”
我拖長了尾音,看向蘇嬌嬌,故意沒有將後半句說出來。
果然,她下意識接口:“對!我就是要和小肅肅白首不相離!”
很好。
實錘了。
穿越人士無疑。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句詩出自卓文君的《白頭吟》,大靖朝根本就沒有這首詩。
3.
當日,蘇嬌嬌不顧阻攔,執意要住在前院。
人都衝到了前院,最後被林沉肅給扛到了書房。
金靈在描述時用了“扛”這個字,我聽著,還是覺得有點誇張的。
但等木靈將當時的場景重演了一遍後,我覺得這個字用得甚是妙。
“小姐,這個蘇姑娘到底是什麼來路啊?怎的這般......”
木靈完成了表演,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袖,一邊說道。
隻是她的嘴張張合合半晌,也沒尋到恰當的形容詞,最後還是金靈替她選了個詞兒。
“神神叨叨。”
“對對!”木靈點頭如搗蒜,“就這個意思,神神叨叨,就好像鬼上身了似的。”
鬼上身?
我將這三個字在心中念了幾遍,不由笑了,倒也差不離了。
“金靈。”將手中書卷放下,我道:“明日派人給家中送信,請父親著人去查查這個蘇嬌嬌的來路。另外再遣人回俞州,將此事稟報公爹和婆母。”
“是,小姐,奴婢明日一早就差小廝去辦。”金靈走過來,將書卷收整好,“時辰不早了,您可要歇下?”
“嗯。”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
不知是不是因為蘇嬌嬌這個“老鄉”的出現,勾起了我潛意識中被遺忘許久的記憶。
還是因為平靜安穩的生活忽然被打亂。
總之,我整夜的夢境裏,淨是些光怪陸離的畫麵,前世與今生不斷交雜,叫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甚至醒後,見著已經習慣的場景都覺恍恍惚惚,如墜幻境。
由著丫鬟伺候起身,洗漱用膳後,總才算清醒了幾分。
按著慣例,我挪到了美人榻上,翻起昨夜未看完的畫本子。
卯正二刻。
再有一刻鐘,柳姨娘便該來請安了。
柳姨娘名柳蓮兒,原是林沉肅的貼身丫鬟。
大靖朝,高門貴戶都會給各家的公子哥兒安排幾個貼身侍候的丫鬟。
待到了合適的年齡,便從中選個最中意,最得體的開了臉。
等公子哥兒成了親後,就順理成章抬個姨娘的位置。
雖說隻是個姨娘,但也算是完成了身份上的跨越,一躍從奴婢變成了半個主子。
所謂半個主子,就是在下人麵前,算個主兒,可在少爺和少夫人麵前,仍舊是個奴才。
這一點,柳姨娘記得十分清楚。
是以這三年來,無論刮風下雨,隆冬落雪,她都會早早來給我請安。
我再三言明,叫她不必如此,也沒什麼作用。
她這樣安分守規矩,自然是好事。
隻是可憐了我,自打她做了姨娘,我就沒睡過一個懶覺。
想我成親前,還盤算著林沉肅的父親母親常年在莊子上休養,他弟弟又被派到地方上曆練。
這偌大的伯府,我嫁進來,既不用守婆母的規矩,也不用煩心妯娌的相處。
可惜了,千算萬算,漏了個柳姨娘。
我正出神,外間響起了動靜,柳姨娘準時準點抵達。
行禮,彙報,寒暄。
固定流程,進行得有條不紊。
除了我中途掩著帕子打了個嗬欠。
“小姐昨夜睡得不好,眼下可要小憩會兒?”身側的金靈貼心問道。
“不了,沏盞茶來,我吃了提提神就成。”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腳步聲。
“怎的這麼大動靜?”金靈說著,奉上茶盞的動作微微頓住。
“都給我讓開!”
咋咋呼呼的聲音,精準地穿透厚重的門簾。
金靈方才的疑問瞬間有了答案。
“是那個神叨鬼來了!”木靈的細眉緊緊蹙成一團,語氣裏淨是嫌棄,“這一大清早的,她就開始發瘋了?”
4.
“蘇姑娘,您可不能亂闖啊!”
“是啊,您還是先在此稍後,待老奴請示了少夫人......”
“哎?蘇姑娘......!”
門簾“唰”地一聲被掀開。
來人一身男裝,不是昨天大鬧伯府的蘇嬌嬌,還能是誰。
幾個婆子耷眉喪眼地跟在她身後,支支吾吾請罪:“少夫人恕罪,蘇姑娘要見您,老奴幾個......實在是沒攔住......”
眼神在三個膀壯腰圓的婆子身上逡巡一陣後,落在了瘸著腿的蘇嬌嬌身上。
我笑了。
這些伯府的老人確實是有眼色,瞧著自家少爺對蘇嬌嬌不同,便動了心思。
人之常情,倒也不奇怪。
但人情是人情,規矩還是得立的。
我揮手:“辦事不利,自下去領罰罷!”
掌家許久,伯府的下人們皆知我脾氣。
婆子們半點兒不敢質疑,畢恭畢敬應了,忙不迭退了出去。
“是我自己要進來的,你罰她們幹什麼!”
蘇嬌嬌對我的安排十分不滿,皺著眉頭指責道:“大家都是人,還分什麼三六九等?你仗著自己是少夫人,就隨便打罵人嗎?真是沒素質!”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畢竟你沒什麼見識......”
“反正你這少夫人的位置你也坐不了多久了,等明兒我當了少夫人,叫你好好看看,我是怎麼做的,到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任性跋扈了!”
“咦?這還有個美人兒?”
正自說自話的蘇嬌嬌,忽然發現屋子裏除了我,還坐著個人。
她的目光落在柳姨娘身上,十分稀奇地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
然後眨巴著眼睛說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林沉肅的小妾吧,長得真好看!”
說完,她一屁股坐到了柳姨娘的旁邊,“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等我當了少夫人,肯定罩著你,一定不會讓你這麼大清早就來請安的,簡直太沒人性了!”
這番話說得十分豪氣,連動作也沒落下。
蘇嬌嬌一胳膊摟住了柳姨娘的肩膀,頗有種在收小弟的豪闊。
殊不知,她這舉動在對方眼中有多驚世駭俗。
柳姨娘登時嚇得一哆嗦,如同被人揪住了雙耳的小兔子,驚得魂不附體。
隻見她身子一軟,從椅子上滑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遞上。
“蘇姑娘萬不敢這般說,妾身請安本就是分內的事,半點也沒有受人強迫,如何就是大少夫人沒......沒人性了呢?”
柳姨娘的話雖然是對著蘇嬌嬌說的,但眼神卻一直怯怯地投向我。
儼然是怕觸怒了我。
這情景叫蘇嬌嬌看了,隻覺得自己更應該把柳姨娘從我這個惡毒主母的魔爪下解救出來了。
懲善揚惡的大俠風骨讓她瞬間動了氣,她一把將地上跪著的人拉起來。
不顧柳姨娘踉踉蹌蹌沒站穩,一把就給人按到了椅子上。
“有話就說,別動不動就給她跪下,顯得咱們太沒骨氣!”
“蘇姑娘......”
柳姨娘掙紮著要起來,奈何力氣不夠,動彈不得,隻急得眼圈都紅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將手中茶盞重重扔在桌上。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