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顧瑾言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那天,朋友圈都在刷屏兩件事:
第一是我雙目失明的消息,第二是顧瑾言正式起訴,要求我歸還離婚時分到的十七萬七千六毛五。
大家都在評論說:
“這就是報應,當初蘇沫雪看顧瑾言眼睛受傷,就選擇離婚,棄他而去。沒想到現在自己雙目失明,顧瑾言卻飛黃騰達了吧?”
頒獎現場的顧瑾言一言不發,連獎都沒來得及領。
就馬不停蹄的飛回國,隻為見到我。
他這麼著急,不是因為還愛著我,也不是試圖用高超的醫學技術幫我恢複光明。
而是不想錯過第一時間嘲諷我的機會。
他摟著新女友,眼眶微紅,卻笑的格外開心:
“蘇沫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漆黑的世界裏,我聽著他的聲音,輕笑道:
“想過啊,所以,我都這麼落魄了,欠你的錢可以不還了嘛?”
三天前,顧瑾言向法庭提起訴訟。
所有人都支持他的舉動,卻沒有人知道。
當初顧瑾言的眼角膜病變,是我瞞著他,將自己的眼角膜捐獻給他。
也是我在他重現光明的時候,留給他一封離婚協議書。
為了讓他以為我嫌貧愛富,我還帶走了家裏所有的現金。
現在,因為這十七萬七千六毛五,我再也沒有了重現光明的機會。
……
顧瑾言獲獎回國後的第一次慶功宴上,
他特地邀請我,作為盲文翻譯參加晚宴。
我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遷就著另一個陌生的步子走上了講台前。
麥克嘯叫的聲音刺痛我的耳膜,隨後便是那熟悉的聲音。
“今天在這裏,我要當著所有嘉賓、朋友,乃至全世界的觀眾,感謝一個人。”
“如果沒有她,我不會獲得諾貝爾獎,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名利雙收!”
所有嘉賓端著酒杯,紛紛議論著究竟是誰,
可縮在角落裏我,隻是低頭攥緊了盲文筆苦笑。
我知道顧瑾言口中的那個她,是我。
我也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感謝我。
他特意把我叫到這裏。
僅僅隻是為了當眾羞辱曾經棄他而去的我。
顧瑾言就像曾經那般,總是能在人群裏精準的找到角落中的我。
可如今他的眼神不再溫情,隻有無盡的冷血。
我聽到他輕蔑地笑了一聲,向所有人隆重宣布我的名字:
“這個人,就是我的前妻,蘇沫雪!”
“我要感謝她棄我而去。”
“如果沒有她當初在我失明時棄我而去,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今天,我的這位前妻,也在現場!”
宴會廳無數的聚光燈,頃刻間彙聚在我身上。
我看不到光,卻能感受得到周圍氣氛的灼熱。
我成為了整場宴會的焦點,受到所有人無聲的凝視。
我知道,他們都在厭惡的、鄙夷的看著我。
能來參加慶功宴的,都是和顧謹言最親近的人。
他們自然都聽過我的故事。
我什麼都沒說,緊了緊手指,用力的在盲文紙上複刻顧瑾言的話。
這時,顧瑾言的小女友陸雨晴接過話筒。
“是呀,如果不是她無情無義的拋下顧哥哥,我也不會有機會遇到他。”
“我們兩個,都要好好感謝你呢。”
陸雨晴的聲音清脆,好像不諳世事地小姑娘。
顧瑾言對她說話的聲音裏,更是道不盡的溫柔:
“我也是,我的小天使。”
情到深處,顧瑾言將陸雨晴拉入懷中,二人熱情擁吻的聲音,從話筒中窸窸窣窣地傳出來......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與接連的祝福聲。
兩束聚光燈下,
一處被眾人祝賀白頭到老,恩愛萬年。
一處被眾人唾棄無情無義,遺臭萬年。
陸雨晴嬌嗔著推開了顧謹言,“大家都看著呢。”
說完,我聽見她向我走過來,“蘇姐姐如此割愛,我得敬你一杯才行呢。”
她的話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毒,像是在暗示什麼。
下一秒,一隻酒杯忽然砸在我的頭上,碎了滿地。
不知是酒水還是鮮血的東西,順著我的頭流下。
“呀——”
陸雨晴尖叫一身,顧謹言立刻將她擁入懷中,緊張地問:“沒事吧?”
他帶著陸雨晴遠離了一些,而迎接我的,卻是無數隻酒杯接二連三向我丟來。
我被砸得渾身青紫,被鋒利的玻璃碎片割的全身是血。
眾目睽睽之下,我卻好似失去痛覺,隻是低著頭,承受一切。
在如今隻屬於我的黑暗世界中,履行自己作為盲文翻譯的工作,
用微微顫抖的手,將顧瑾言說過的所有話,一點點的深深刻下。
顧瑾言到現在都不知道。
讓他重獲光明的眼角膜,是我給他的。
宴會結束後,我拿著工作人員粗暴丟來的繃帶。
一點點將傷口纏上。
包紮中,繃帶卷忽然掉在了地上。
我的手本就不利索,曾經還為此得到顧瑾言的嘲笑。
我小心蹲下,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麵上慢慢的摸索。
熟悉的腳步聲出現。
我手忽然一抖,已經觸碰到的繃帶滾向了更遠處。
我急忙摸去,卻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顧瑾言的腳停在了我伸向繃帶的手上方。
而下方,是細密鋒利的玻璃碎片。
我撿起繃帶,在一片黑暗中,準確的看向顧瑾言。
隻聽顧瑾言略帶嘲諷的聲音傳入耳朵:
“蘇沫雪,當盲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事到如今,你有沒有後悔?”
我看不到他的臉。
張了張嘴,心中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彙聚成:
“把今天的工錢結一下,盲人補貼要多給一百。”
顧瑾言似乎有些錯愕,聲音莫名夾雜著怒火:
“你這盲人當得還挺上癮,既然如此,我會告訴所有的醫院不允許為你做眼角膜配型。
像你這樣的人,不配見到光明!”
我聽著他的話,就像一把一把的利刃紮進我的心臟。
我張了張嘴,最終依然隻是重複了一遍,“所以能結給我了嗎?”
顧謹言似是愣了一下,然後便發出了些嘲弄的笑聲,
“結算之前,你是不是要先把欠我的錢還清?”
我沉默片刻,拿出已經調成盲人模式的手機,
在提示音的指引下,艱難的執行彙款操作。
顧瑾言就這樣看著我笨拙的操控手機,一次又一次的出錯。
我也看不到,他無數次抬起又放下的手。
我欠顧瑾言十七萬七千六毛五。
可我所有的錢加起來,也隻有十七萬七千六百三十五塊五毛。
是我攢著給自己換眼角膜的錢。
不過如今,也不重要了。
顧瑾言看著手機上的彙款通知,冷漠的告訴我:
“你還欠我三百六十五。”
“扣掉你今天兩百塊的工資與一百塊盲人補助,你還欠我六十五塊。”
曾經,他的工資不過三千塊,但卻願意帶我去門票就要四位數的地方過生日。
如今,他飛黃騰達,我們之間的關係,卻壞到了幾十塊都要計較。
我默默的點點頭,聲音有些嘶啞。
“我會盡快還你。”
我拿起導盲杖,轉身向外走。
一隻腳忽然伸出,將我絆倒。
我摔在地上,細密的玻璃碎片刺入我的雙手與臉頰。
鮮血噴灑滿地。
顧瑾言猛的瞪大眼,下意識伸出手抬腳向我走來,卻又強行止住。
“哎呀,蘇姐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陸雨晴的聲音充滿了驚訝。
可我,聽到的卻是不加掩飾的惡意。
我強忍疼痛,拄著滿地碎片起身。
顧瑾言比機器還要精密的手,此時卻微微顫抖。
我什麼都看不到,對此一無所知。
聽到的,卻隻是他一聲冷哼,與離去的腳步聲音。
天黑後,我才回到家,就接到了醫院醫生打來的電話。
“蘇小姐,你已經很久沒來拿過藥了。
繼續這樣下去,你可能會永久失明。”
“就算有合適的眼角膜,也無法恢複。”
我聽著醫生的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還不知道顧謹言禁止我換眼角膜的事情。
我緩緩說道:
“醫生,今後,我應該也不會去拿藥了。”
掛斷電話後,我坐在客廳沙發。
客廳開滿了燈,可我眼中的世界,隻有黑暗。
我與顧瑾言第一次見麵,是在大學的醫務室。
他聽聞我的頭痛後,自告奮勇要為我按摩。
當時我頭痛的厲害,於是讓他試了試,
沒成想,困擾我多年的頭痛症,就這樣被治好了。
他說,他的雙手比機器都要精準、穩定、
還開玩笑說其中蘊藏魔力。
而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厲害的主刀醫師。
但突如其來的失明將一切屬於他的可能碾碎。
為了給他籌集醫藥費。
我每天打好幾份兼職,空閑了就去派發傳單。
為了省錢,我一天隻吃一頓饅頭加鹹菜。
餓了,就拚命往肚子裏灌涼水。
為了攢下手術錢,我連自己治病的藥。
都換成了最廉價的劣質仿製藥,
因為這樣就能省兩塊錢。
顧瑾言也為了我,努力適應失明後的生活,不想一直拖累我。
我們拚盡全力,可依舊等不到合適的眼角膜。
看著顧瑾言的身影日漸消瘦,身體越發枯槁,
身上的擦傷與磕傷逐漸鋪滿全身。
我下定決心,用我的眼,
向命運換取本屬於他的光明未來。
做出決定之後。
我立刻找到顧瑾言,裝作嫌貧愛富,要與他分手。
顧瑾言不願相信,七年來,再苦再累從未抱怨過一句的我。
那個滿眼隻有他的我。
那個愛他愛到了骨子裏的我。
會在這時候棄他而去。
我看著他沒有一絲光亮的眼,
咽下所有的哭聲,用最堅決且冰冷的聲音,說出了刺痛我一生的話:
我說,我受夠了跟在他身邊吃沒完沒了的苦。
我說,我受夠了吃廉價藥,住出租屋,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我說,我受夠了每天打好幾分零工,
一天隻能吃一頓飯,餓了啃饅頭,渴了喝涼水,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
我還說,我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是一個要我照顧一輩子的瞎子。
我留下一封離婚協議,裝作離開,看著他在我麵前從床上摔下,
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站起,因為失明摔得頭破血流,
依舊不肯相信我會棄他而去,想要將我追回。
看著一向要強,吃苦流血依舊充滿勇氣從不害怕的男孩,第一次流下眼淚。
我捂著嘴,痛哭流涕,淚水灑滿整張臉。
之後,我簽下捐獻協議。
他,也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兩條交彙的線,奔向各自的遠方。
我也逐漸適應了,沒有他的黑暗世界。
第二天,我的盲人按摩店鋪重新開業。
因為失明的原因,我幾乎找不到工作。
所以,我靠著曾經的一些積蓄,與離婚時得到的財產。
租下了一間很小的店鋪。
用曾經顧瑾言手把手教我的按摩手法,開了一家盲人按摩店鋪。
店鋪很偏僻,也不起眼,但好在我的手法不錯,
勉強可以維持溫飽,攢下一些錢來進行手術。
但是現在,我所有的積蓄都已經償還給顧瑾言,
沒錢支付昂貴的手術費用,我也不再奢求恢複光明。
如今,我隻想用最後一些時間,將欠顧瑾言的六十五塊還清。
順便,再給自己攢點棺材本。
空蕩蕩的店鋪中
電風扇嘎啦嘎啦的響。
收音機中,顧瑾言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新聞聽了一遍又一遍。
迎著光,感受著太陽曬在臉上的溫暖。
我的嘴角不由翹起一絲喜悅的弧度。
人總要湊合活下去的。
忽然,一個熟悉的腳步,帶著陌生的腳步走進店鋪。
“蘇沫雪?”
顧瑾言的聲音有些出乎意料。
倒是陸雨晴,一如既往的自來熟,
“蘇姐姐,這間按摩店竟然是你開的?”
我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點頭。
“那我可要試一試姐姐的手法。”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俏皮,不等我回應先一步坐在了按摩床上。
顧瑾言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她能有什麼手法......”
見我沒有動,陸雨晴聲音輕佻:
“怎麼,姐姐不歡迎客人?”
些許沉默後,我緩緩起身拿出工具,卻聽陸雨晴忽然驚呼一聲。
“蘇姐姐,你怎麼也有一個陶瓷娃娃?”
“太巧了,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可惜我這個太醜了,我一點不喜歡。”
我忽然愣住,回想起曾經與顧瑾言相戀時購買的陶瓷娃娃。
我拿著屬於他的男娃娃。
他拿著屬於我的女娃娃。
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幼稚,卻珍藏著我們彼此最美好的記憶。
可如今,這樣的娃娃,他也隨便送給了別人。
我心中一緊,下意識伸出手,碰到的是陸雨晴的手。
隻聽‘哎呀一聲’陸雨晴似乎踉蹌一下。
緊接著,嘭的碎裂聲響起。
我與顧瑾言同時愣住。
低著頭,黑暗的世界中,我仿佛看到了地麵上的星星點點。
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抓,陸雨晴卻裝作不經意將我絆倒。
我摔在滿地星光之上,手上的傷口再次被劃開,痛苦直入心間。
顧瑾言看著我,手指微抖向我伸出。
陸雨晴忽然抱住他的手。
“親愛的,蘇姐姐打碎了你送我的娃娃,蘇姐姐,你該怎麼賠我?”
她看著我被陶瓷碎片刺入皮肉直流血的手,聲音前所未有的惡毒:
“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姐姐真想道歉的話,那就現在為我按摩吧。”
“不過要記得帶上手套,我可不想我的身體變得和姐姐的手一樣。”
“臟死了。”
我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氣息稍顯微弱。
“好......”
我第一次開了口。
我忍著痛,摸索著堅硬的工具盒,找到厚實的牛皮手套。
我看不到,顧瑾言見我沒有清理雙手包紮傷口,強撐著帶上手套時眼中的心疼。
也不知道,我忍受著鋒利的陶瓷脆片,伴隨著按摩一點點深入皮肉的痛苦時,他漸紅的眼眶。
更不知道,他注意到我按摩所用手法時,那被咬出血的嘴唇。
還有他那雙被譽為醫學界無上瑰寶,全世界最平穩的手,發出的劇烈抖動。
我隻是聽到顧瑾言步伐淩亂的在房間走動。
腳步聲有些躁動,有些不安。
隻是聽到他胡亂翻看什麼東西時,發出滿是‘哢哢’的焦躁聲。
忽然,所有雜亂聲音消失。
顧瑾言在一摞舊報紙中,翻到了一份印有他名字的眼角膜捐獻協議。
他愣了一瞬,下意識伸出顫抖的手翻到最後一頁,
看到的,是捐獻者簽字欄上寫下的三個熟悉的字。
蘇沫雪。
顧瑾言猛的瞪大眼,本就顫動的瞳孔瞬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