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顧景深去世當天,他的遺作剛出版。
扉頁上印著:【摯愛晚晴,我用一生踐行唯愛你的諾言。】
全網都在磕這絕美愛情。
可惜,我不是晚晴。
我是顧景深上不得台麵的妻子。
不能出現在他的文學沙龍,見客時隻能說是遠房表親。
含恨而終後,我重回二十歲,
堅決地撕掉陪他回京的火車票。
這一世,大字不識的蘇暖暖,不會再拘泥於情愛。
她要借著改革開放的東風,發展自己的事業。
1.
“同誌,您真要退票嗎?
現在車票特別緊張,可能再買不到了。”
售票員好心提醒我。
我笑得燦爛,“不要了,已經決定好啦。”
不該屬於自己的,終究是癡心妄想。
“好的,這是您的退票單和退款。”
我接過來,把那張薄薄的紙片翻來覆去地看。
過了好久,才從包裏拿出顧景深寫的書翻開。
夾在書頁間的是一張他的老照片。
穿著中山裝的青年側著臉,頭發整齊地梳著,國字臉,意氣風發。
上輩子,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想不通,當初看我因為不識字自卑,熱心教我認字的少年。
後來新婚之夜,把我一個人扔在房裏,冷冷地說:
“暖暖,我不可能跟一個文盲過日子。”
想不通,去田裏勞作時還要把我繡的手帕帶在身邊的少年。
後來要回京城發展時,看著我哭紅的眼睛,冷冷地說:
“暖暖,就算你把眼睛哭瞎了,我也不會帶你去。”
......
再後來,我明白了,正如他說的那樣。
一個不識字、隻會種地的農村姑娘,是上不得台麵的。
......
我不怪他,我隻恨自己。
所以變賣了這些年攢的首飾,跟著他去了北京。
他跟文化界的名流談笑風生,整天忙著創作,從不讓我出現在他的朋友麵前。
我開始學化妝穿高跟鞋,拚命讀書識字,忍著腦袋發脹去聽文學講座。
可當我鼓起勇氣去參加他的新書發布會,看到他摟著漂亮女人的肩膀合影。
眼神裏是我好久沒見過的溫柔繾綣。
有人問我是誰,他淡淡地回答:“遠房表親。”
而那個女人,是文學教授白晚晴。
他們都在文化圈。
一個是炙手可熱的暢銷作家。
一個是名門之後的文學教授。
他的助理們說,一向不近女色的作家,遇到了真愛。
可每晚和他纏綿的,是我這個所謂的“遠房表親”。
那天,我摸著肚子笑得溫柔。
“景深,我們要有寶寶了。”
我以為,他總該承認我這個妻子了。
可正在寫稿的顧景深,手中的鋼筆一頓。
抬頭冷冷地說:
“去醫院把它處理掉。”
“這樣做會要了我的命的。”
他冷笑一聲:“坐車還會出車禍呢,難道你看別人就不坐車了?”
我捂著肚子,渾身發冷,倔強地一句話也不說。
很久之後,他才輕聲說:
“我一個大男人不會照顧孕婦,回老家讓你爸媽照顧你吧。”
為了保住孩子。
也為了那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2.
我天真地以為,隻要我夠懂事,他就會珍惜我。
回到老家後,我和父母一起撫養孩子。
他從未來探望過,也沒有給過生活費。
生活艱難時,我東奔西走謀生計。
下地幹活,手上磨出厚厚的繭子。
卻在電視上看到他意氣風發地接受采訪。
身邊,白晚晴依偎在他身旁,笑容燦爛。
孩子漸漸長大,我每隔一月就寫信催顧景深回來看孩子,顧景深不得已趕回這個下鄉時短暫待過的小鄉村。
可白晚晴也在此時,死於一場車禍。
噩耗傳來,他如遭重擊,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
此後幾十年,留給我的,是冰冷的漠視。
連孩子,他也從不過問。
生命最後階段,他長期臥床不起。
我拖著七十歲的老身子,親自照料,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可到死,他錢包裏夾著的照片。
不是我,是他逝去的白月光。
她什麼都沒給過他,年輕時就離世,卻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而我辛苦半生,深愛至極,卻連遺囑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
還好,距離火車開往北京,還有半個月。
一切還來得及。
我丟掉照片,把退票單夾進書裏。
回到和顧景深一起生活過的老屋。
跟大隊長說不去城裏了,我要留下來種地。
上一世,縣裏要選最好的農產品參加展銷會。
我本想試試,因為要陪顧景深進城而錯過。
如今,若能種出好產品,對停滯不前的生活至關重要。
院外傳來自行車鈴聲。
抬頭一看,正好看見顧景深走進來。
他穿著筆挺的中山裝,皮鞋鋥亮。
眉目清俊,嘴角帶著淡淡微笑。
白晚晴靠在他身邊,一身時髦的連衣裙。
“景深,我剛讀完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真是太感人了。你覺得那位女主人公怎麼樣?”
她眼中閃著光,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拿著書本湊近他,指著其中的段落討論起來。
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進門,看到我時猛地停住腳步。
我也愣在原地。
上一世我把自己關在屋裏,拚命學習文化知識。
所以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這麼親密。
我放下手中的農具,起身要走。
白晚晴一把拉住我。
“景深,這是誰啊?”
顧景深臉色陰沉,高挺的鼻梁投下冷峻的陰影。
“是遠房親戚,下鄉時他父母拜托我們照顧他,他寄住在這裏。”
3.
我幹脆主動開口說明。
顧景深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片刻才低聲應道:“嗯。”
白晚晴還是不放過我。
拽著我的衣袖,捂嘴輕笑:“景深,這就是你要帶去北京的親戚嘛?”
“你就不怕妹妹到時候在大城市鬧出笑話嘛?”
我一身老式的藍布衫,被她當成笑柄。
我甩開她的手。
顧景深摟著她的肩膀往前走,語氣淡漠:“不用理她,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離開的腳步頓住。
他們為什麼可以隨意嘲笑我?隻因為我沒讀過書?
可那趾高氣揚的模樣,我看到就不會傷心嗎?
夜幕降臨,顧景深推門而入。
手裏拿著一本《新華字典》,隨手放在桌上。
見我坐在農具旁整理種子,不理他。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語氣冰冷:
“蘇暖暖,這書送你,很高興你明白自己的位置。
”你以死相逼,我才答應帶你去北京,其他的,你別想太多。“
我頭都沒抬:”說完了嗎?說完請走。“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
顧景深低頭看著我手上的老繭,眉頭緊皺。
”地都不種了,為什麼還在這裏擺弄種子?
“不如多學點文化知識,就算是親戚,也別讓我丟臉。”
我被他身上濃鬱的女士香水味嗆得難受。
淡淡地回他:“知道了。”
我表現得異常溫順,不像從前那樣哭鬧。
顧景深的臉色也緩和下來。
“明天去縣城買些新衣服吧,錢我出。
”你總不能穿得這麼土氣去北京吧?“
我看著身上的藍布衫,是娘一針一線縫製的,明明那麼樸實大方。
可人性就是這樣。
他不愛你時,你穿再好看的衣服,也是錯處處在。
我無所謂地應了聲好。
等顧景深離開。
我打開書,目光落在退票單的日期上。
隻剩十四天了,忍忍吧。
我不想在臨走前惹出事端。
爸媽肯定會反對,說不定又要和顧景深吵起來。
如果因此耽誤了他進城,就更麻煩了。
花了幾天準備好農作物樣品,我便急著去供銷社買肥料。
卻沒想到,在街上迎麵遇到顧景深一行人。
一群時髦打扮的知識分子中,顧景深個子高挑,鶴立雞群。
4.
“妹妹,一起去拍照吧。”
白晚晴拉住我的手。
“她不喜歡照相,別叫她。”
顧景深臉上帶著禮貌性的微笑,眼神卻陰冷地看著我。
我明白,他不想讓我出現。
就像從前不讓我出現在他的新書發布會一樣。
白晚晴笑著,還是拉著我走。
我不明白,一群下鄉的知識分子來拍照,為什麼非要拉上我不可。
直到白晚晴貼在我耳邊說:
“一個賴在景深身邊的拖油瓶,死活不肯離婚,還要跟去北京。
“你根本不懂自己幾斤幾兩,我來幫你認清現實。”
我側頭看著她明豔的笑容,一時語塞。
照相館裏。
白晚晴挽著顧景深去拍合照。
紅色背景布前,一個穿著筆挺中山裝,一個身著修身連衣裙。
說不出的般配。
旁邊的人都在起哄:“這畫麵像極了婚紗照,你們倆太登對了。”
攝影師也笑嗬嗬地指揮:“這位先生往女士那邊靠近點,對,再近一點。”
我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原來上輩子,顧景深錢包裏夾著的照片,就是這時候拍的。
原來,他這麼早就已經心有所屬。
顧景深掃視眾人:“別這樣開玩笑,會讓晚晴難為情的。”
說完,自然地挽著白晚晴。
白晚晴轉頭問我,笑得甜美:“妹妹,你覺得我和景深,般配嗎?”
顧景深眯起眼睛,無聲地警告我。
我忽然想起新婚之夜。
女孩滿懷期待,以為終於修成正果。
卻在喜慶的氛圍中,獨自熬過漫漫長夜。
那一夜,掛鐘滴答響了整晚。
她以為最美好的時刻就這樣結束了。
我扯了扯嘴角,說:“很配。”
前世死守著那點短暫的回憶,執拗地不願放棄的自己,真是可笑。
我握緊拳頭。
還有十二天。
十二天後我就能擺脫這一切了。
相機哢嚓聲響起時,我轉身離開。
從那以後,我每天一起來,就伏在農具旁整理種子。
手指被工具磨破,也不停歇。
那天傍晚,我去找大隊長商量秋收的事。
他正在曬場上清點糧食,見我來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
我們聊著今年的收成,他說今年的稻穀長勢不錯。
最後他歎了口氣,說農村也該改變改變了。
5.
大隊長的話讓我心頭一震。
我想起了後來的事。
那時改革開放如火如荼,顧景深早已不再理會我。
是大隊長帶領村民辦起了鄉鎮企業,默默照顧著我的生活。
我從回憶中驚醒,看著眼前的土屋。
窗戶透出燈光,我察覺到不對勁,快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