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司銘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躺在狹窄黑暗的雜物間,看著緊鎖的房門,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澀。
到底,還是被關起來了。
門外,傳來韓家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交談聲。
韓母笑著說話,“清河,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芙蓉蛋,快嘗嘗好不好吃。”
韓父嚴肅的語氣中也難掩寵溺,“爸爸也給你買了禮物,你之前說過想要的機械表。”
韓母笑容更甚,寵愛道。
“芷菀昨晚不是約你去百貨大樓嗎?你戴上表,穿上叔叔前兩天給你買的新衣服。”
飯後,韓父韓母到院子裏稍坐。
賀清河則走到雜物間的門口。
“韓哥,爸媽和叔叔對我真是太好了,我可真幸福!”
“芷菀還約我去出去玩,你說,她會給我帶什麼禮物呢?”
“真可惜,你被關起來,看不見我們約會的樣子了。”
韓司銘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隻定定注視著牆上掛著的日曆。
九月一日上被劃了一個大大的紅叉,那是他這一批知青下鄉的時間。
還有十四天。
下鄉前,他必須攢下足夠的積蓄,才能讓自己和柳白雅過上好日子。
他不能一直被關在這裏!
他必須找辦法離開!
想及此處,韓司銘轉頭望向雜物間上方小小的通風窗。
通風窗很高,窗口更是狹小。
即便是健康的成年人都很難翻越。
更別提韓司銘昨晚剛受了傷,失了很多血。
此刻身體還十分虛弱。
但......他還有別的辦法嗎?
韓司銘心中慘然一笑。
賀清河還在門外滔滔不絕地炫耀著。
韓司銘已經將椅子搭在書桌上。
雙臂攀著通風窗的邊沿,艱難地翻上了窗口。
失血讓他的腳步有些虛軟。
從通風窗跳下的時候,更是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粗糙的砂礫碾磨著他的皮膚,針紮一般的疼。
膝蓋處似乎磨破了,鮮血流出的黏膩感讓韓司銘緊緊皺起眉頭。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韓父韓母。
他們匆匆趕過來,正看見韓司銘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韓母一愣,“司銘,你這是幹什麼?”
韓司銘垂下眼睛,淡淡道,“我不想一直被關著。”
“十四天後,我會去下鄉的。”
“這段時間......你們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爸,媽。”叫出這兩個熟悉卻陌生的稱呼,韓司銘自嘲地笑笑。
“我還記得爸托了很多關係給我買來的火車模型。”
“媽為了讓生病的我多吃飯,想盡辦法做好吃的。”
“爸哪怕工作再忙,也會每周都陪我去公園玩一天。”
“媽想給我驚喜,把家裏布置成我喜歡的機械廠車間。”
“每個生日,你們都會給我準備各種各樣的驚喜......”
“你們一直告訴我,我是你們最愛的孩子,不會有第二個......”
韓司銘一樣一樣細數著韓家人曾給過他的寵愛。
韓父韓母聽得心中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韓母上前一步抓住韓司銘的手。
“司銘,你說這些幹什麼,你是爸媽的孩子,爸媽當然要對你好!”
韓司銘冷然一笑。
“對我好,就是讓我代替賀清河下鄉,代替他娶妻嗎?”
韓母怔住了。
韓父反應過來,語氣中帶著怒意。
“韓司銘,你竟然還在為昨天的事情鬧脾氣!”
“這兩年你一直在欺負清河,補償他有什麼錯?!”
韓母也柔柔地勸。
“是啊,司銘你欠了清河那麼多,也該多多補償他啊!”
“再說了,柳白雅那姑娘人長得漂亮,雖然風評不太好,但兩個人結婚過日子,多多磨合也就好了......”
韓司銘搖搖頭,不想在這件事上再多說什麼。
他定定注視著眼前的父母,道。
“這些年你們在我身上的一切付出,我列出了一張賬單。”
“之後會連本帶利還給你們的。”
說著,韓司銘拿出一張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紙。
上麵詳細地列著。
韓父給韓司銘買的每一件禮物。
韓母給韓司銘做的每一件小事。
甚至韓司銘從小到大,在韓家吃的每一餐飯,用的每一樣器物。
都折合成了冷冰冰的金錢數字。
這根本不是一張賬單。
而是一封斷絕關係書!
韓司銘是想徹底斷絕與韓家的關係!
沒想到韓司銘竟然如此決絕。
韓父韓母心中都升起了莫名的恐慌。
韓母看著韓司銘尚且蒼白的臉色,下意識開口。
“司銘,不要,媽媽是愛你的!”
韓父也是神情微變。
“你要是實在不想下鄉......”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哭腔打斷了。
“爸,媽,韓哥要是這麼不想下鄉,我也可以替他的。”
賀清河站在窗邊,紅著眼眶看著院子裏的韓父韓母。
他淚眼朦朧,語氣難過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怕我身體弱,下了鄉一定會被磋磨到死,我也認了!”
“我唯一離不開的,就是爸爸媽媽。”
“要是我死了,爸爸媽媽會為我傷心嗎?”
韓父韓母心中剛剛升起的動搖瞬間就消散了。
韓母看著韓司銘,勸道。
“司銘,清河都這麼說了,你做哥哥的就不能多忍讓嗎?”
“隻要下鄉幾年,回城後爸爸媽媽會好好補償你的......”
多多忍讓?
韓司銘隻覺得可笑。
兩年裏,每次韓司銘受委屈的時候,韓家人都會這麼說。
結果呢?
結果就是,賀清河徹底把韓司銘踩在了腳下。
奪走了韓家人的全部寵愛!
“可我不想忍了。”
輕飄飄落下這句話,韓司銘轉身走向大門。
徒留身後愣在原地的眾人。
韓母下意識跟了幾步,伸出手想挽留。
賀清河卻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
“媽,我,我的胸口好疼啊......”
韓母頓時顧不及韓司銘,連忙衝上去幫賀清河順著胸口。
“清河,你怎麼樣?”
韓父也霎時回神,衝進屋裏抱起賀清河,便要將他送到臥室。
再無人理會離開的韓司銘。
迎著正午灼熱的日光,顧斯銘走在路上。
與韓家人徹底鬧僵了關係。
他的心情卻是重生後從未有過的平靜。
從今往後,他與韓家......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