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靠雜耍謀生,也因此救下了差點被拐賣的江家嫡女江婉。
江家召我娘入府表演,許諾的報酬甚豐,我娘歡天喜地地去了,江婉卻要她扮吊死鬼。
整整吊了一個時辰,我娘早已失去氣息。
江婉卻楚楚可憐地靠在三皇子的懷裏,表麵愧疚不已,背地裏跟我說:“你娘這樣的下九流賤民,也配做我的恩人?”
她幾個銅板就買了我娘的命,我甚至買不起草席安葬她。
五年後,三皇子登基,江婉封後,而我成為宮中了最低等的宮女。
皇後又在懲罰宮女。
幾個宮女跪在地上,嬤嬤拿著板子狠狠打在她們背上,還不允許她們有一絲挪動。皇後坐在上位,優雅地看著。
“在坤寧宮當差,也敢如此疏忽,這次隻是輕罰。”
但大家其實都知道,這幾個宮女隻是無妄之災,皇後近來正因寧昭儀得寵而暴躁。
皇後出身世家,大族嫡女,長相明豔,從前皇帝一月有二十天都宿在皇後宮中。
但寧昭儀出現後,情況就變了,皇帝沉迷於她,漸漸地來皇後宮中越來越少。
近些天皇帝對寧昭儀似是膩了,來坤寧宮的次數多了起來。
可寧昭儀新製了一支夜光簪,皇帝於禦花園中一見,清麗的美人發間熒光點點更襯得飄逸脫俗,寵愛又這麼延續了下去。
懲罰完宮女,皇後平靜了許多,她起身要回殿內,這時我跪在了她麵前。
“娘娘容稟,普通首飾怎麼配得上一國之母,奴婢鬥膽為娘娘獻上圖紙。”
皇後因我的突然行為麵露不虞,看過圖紙之後上下打量我:“你要本宮去學那狐媚子的行徑?”
我鎮靜地答道:“皇後母儀天下國色天香,此等物件也隻是為娘娘增添光彩罷了。”
皇後笑了,許我材料任取、調動工匠。
三日後,我捧著盒子跪在皇後麵前,盒子打開,裏麵一套頭麵光彩熠熠。
發冠為梧桐傍廳,柱子之間用琉璃封住。兩支步搖簪頭為祥雲,下墜著兩支鏤空金鳳,鏤空之處也以琉璃密封。鳳眼耳環均是紅寶石鑲嵌。
當晚宴席,燈火通明,帝後高居首位,我站在皇後身後,聽到皇帝說:“梓潼今日光彩照人。”
之後帝後相偕離席,發冠與金鳳腹中燭火熠熠,昏暗之中愈發明顯,行動之中光芒搖曳,燈下看美人,華容絕勝春。
之後一連數日,皇後專寵。
我也因此從最低等的宮人一躍成為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被賜名朝露。
在皇後眼中我隻是一個卑微低賤的宮女,她絕對不會料想到我的願望是,看著她像那隻金鳳一樣,被她的傲慢狠毒焚燒殆盡。
2
我沒有爹,因為我娘也不知道我爹是誰。
她從小就被賣到戲班子當戲子討生活,京城名伶在達官貴人眼裏也不過隻是個玩意,戲子根本無力拒絕任何戲謔侮辱。
後來她懷孕了,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我問過她那時候為什麼要贖身,她說:“我當戲子可以,我的女兒不可以。”
不知爹也過的很快樂,我是我娘一個人的寶貝。
我娘不善經營,開過鋪子賠了好多錢財,隻好靠著在戲班子裏學到的把戲表演雜耍養活我們娘倆。
最窮困時候她帶著我采野菜,小小的我靠在娘的旁邊,指著每一根草問她這是什麼,娘不厭其煩地笑著回答。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娘慢慢地把她自己會的和從其他人那裏偷師來的手藝交給我,我靠著學來的這些東西在各個鋪子幫工,娘倆努力幹活終於攢下來了點錢。
下工時候幫著娘收拾了攤子,我倆一起走在回家路上。娘笑眯眯地說拿這些錢給我當學費,送我去繡花鋪子,讓李娘子收下我當學徒,像她那樣靠著手藝養活自己。
我瞥到巷子口有人鬼鬼祟祟,娘認出那是混混劉大,他正鬼鬼祟祟扛著什麼東西。
有被人牙子轉賣過好幾次的經曆,娘看出來了,劉大怕是跟拐子摻合上了。
娘扶著我的肩膀:“娘被拐賣過,這種苦娘知道。娘得去救她。”
娘穿上一身白衣,拿著繩子和藥粉出了門。
她帶著那姑娘回來,姑娘醒了聯係家人,一群奴仆浩浩蕩蕩地來到我家院子。
姑娘回家了,劉大被帶走下大牢了。
又過了幾日,有個穿的氣派得像老爺的人敲開了我家的門,他說自己是江家的管家,邀請我娘入府為小姐表演,許諾的報酬豐厚。
我娘這才知道她救下的是江家嫡女。
我隻記得那時她眼睛亮亮地抱著我說有錢了要帶我吃好吃的,要賃個新院子,送我去女學。
江府很大,很漂亮,像畫一樣的庭院。江家小姐很美,像畫一樣的美人。
江婉高居首位,微笑著說:“英娘子當日救下我的身姿如此颯爽,叫我難忘,不知可否再為我表演一次呢?”
我娘有點不好意思,但在江婉一再要求下,我娘還是把繩子搭上了樹,打成了結套進脖子假扮吊死鬼,隻是腰間另係繩子支撐體重。
她練過閉氣,但也承受不住長時間的懸掛。江婉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懇求她放我娘下來,江婉微微一笑:“英娘子為何今日用了兩根繩子,是在敷衍我嗎?”
有丫鬟上前割斷了我娘腰間的繩子,我娘臉色瞬間變得痛苦極了,拉扯著脖頸上勒緊的繩子,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我尖叫著衝向我娘,卻有小廝過來把我踹翻在地,有無數拳腳落在我身上,胸腹的骨頭似乎斷了,一動就戳在內臟上,我口中嘗到血的味道,還是掙-紮著向我娘爬過去。
江婉拍掌大笑:“你們母女的這場表演真是精彩啊!”
恍惚間我看到高處的我娘用一雙充斥著痛苦的不甘的憐愛的心疼的眼睛看著我,直到失去神采。
毆打停下了,身體各處劇痛眼前陣陣發黑,甚至看不清我娘在哪。
江婉走到了我旁邊,居高臨下地說:“下九流的賤胚子,也配當我的救命恩人?怕不是和那歹徒合夥想靠救命之恩騙錢吧。”
精致的繡鞋上綴著碩大的珍珠,在我模糊的視野裏閃爍著光芒。她抬腳狠狠地碾在我的手上:“見過我狼狽的樣子,那擄我的歹徒淩遲處死,你們也得死。”
轉頭看到我娘,她擺擺手:“真是晦氣,拉出去燒了。”
這時三皇子到來,江婉立刻後退幾步作驚嚇狀,眼淚瞬間盈滿眼眶:“沅哥哥,我好害怕。英娘子那晚救下我如天神下凡,怎奈何這次她失誤了,送了性命。”
她伏在三皇子懷裏哽咽著說:“沅哥哥,賞她厚葬吧,也算全了她與我這份救命之恩。”
三皇子安慰著她兩人相攜遠去,我被丟出江府,下人丟過來幾個銅板,說這就是貴人的賞賜,砸在了被打斷的骨頭上,痛徹心扉。
母親被草席一卷,粗暴地扔進火堆。我救不了母親,又眼睜睜看著她被燒成骨灰。
我昏迷了好久,醒來母親和草木已然混作灰白一團。
灰燼中我摸到了她常戴的那個玉扣,仍有餘溫。
3
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世家林立,江家乃是世家之首。
江婉乃是江家嫡女,出身尊貴,她選擇嫁給了當時籍籍無名的三皇子,江家便將三皇子送上了皇位。
家世顯赫,生的又美,還鼎力相助他登上皇位。皇帝是愛江婉的,他也許諾過要愛江婉一輩子。
江婉說皇宮住不習慣,皇帝就強征勞役日夜趕工,用最快的時間為她重新修建宮殿。
江婉喜歡南越寶珠,皇帝就征調軍隊打下南越,逼著當地百姓全去海中采珠,幾十車寶珠從南越運回京城,隻有最圓最大的才配被她嵌進地板。
至於那些宮女侍從的死,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願意用自己的權力做一些事情博美人一笑。
但現在江婉是笑不出來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聲音不複從容:“選秀?為何又要選秀?小選三年一次大選五年一次,距離上次選秀還不到兩年吧?”
皇帝扯著她的手讓她坐下:“宮中妃嬪不多,況且無一有子嗣,大臣們都催得緊。”
皇後冷笑著抽出手,動作間掃翻桌上杯盞,清脆響聲間一地碎片:“你曾承諾過隻有我一個妻子。”
皇帝站起來安撫她:“別人終歸與你不一樣,你才是我的結發妻子。開枝散葉是我作為皇帝的責任,後宮無子,皇後善妒,不能讓你背上這樣的名聲。”
江婉柔和下來,靠在了他的懷裏,淚眼盈盈地望著他:“宮中美人越來越多,我怕你忘了我,忘了我們的情誼。”
“不會的,”皇帝承諾著,“你先休息,我處理完朝政再來看你。”
皇帝離開了宮殿,幾個宮女戰戰兢兢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我則走到皇後身邊:“娘娘,生氣傷身。”
她冷笑著拿起桌上僅剩的酒壺砸在宮女頭上,那宮女皮膚白,被砸到的地方立刻紅腫了起來。
宮女立刻跪倒:“娘娘饒命!”
“怎麼,是覺得本宮失寵了,你也能有機會侍寢了嗎?”
皇後圍著她轉了一圈,上下仔細打量:“膚色如雪,身形纖纖,確實是個美人呢。”
明明是在誇人,但宮女汗如雨下、抖如篩糠:“娘娘,奴婢沒有!奴婢對娘娘忠心耿耿。”
但皇後明顯沒有心情再聽她解釋了,一聲令下,其他宮女已經上前把她拖了出去。
“可惜皇上喜歡女子的膚色白裏透粉,你啊,生得太白了。”
庭院中已經放好了浴桶,剛剛燒開的熱水被宮人們一桶接一桶地倒了進去。
皇後笑意吟吟地端坐殿中,看著那宮女被其他人強行按進浴桶,整個人在滾水中浮沉,雪白的肌膚被熱水燙得沁出血色,麵目猙獰地尖叫求饒。
宮女的痛苦取悅到了她,我聽到她先是低低地笑了起來,漸漸地大笑出聲:“朝露你快看,她這個樣子有多好笑。”
她習慣同身邊人一起觀賞其他人的痛苦。
我曾經是被觀賞的物件,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終於成為和她一同觀賞的人。
在滾水中翻滾的宮女,我仍然記得她。在成為皇後貼身宮女的第一天,她便妒忌地看著我,拉攏其他宮人排擠我。
我的飯菜裏會有砂石,床榻上總是濕的。
但後來,皇後發怒一次,便代表有一個宮人或許會丟掉性命。
我娘教過我縮骨功,受罰之時便可改變筋骨位置,皮肉之傷好過許多。
我的機會很多,但其他人大多隻有一次,皇後動怒的時候可不會特意避開他們的致命之處。
對皇後真的衷心耿耿的那些人死去了,留的最久的居然是我這個想要向她複仇的人。
我也不是能完全避過危機。
比如這次皇帝來到皇後宮殿,多看了我一眼:“這個宮女算是你身邊留的最久的了吧,雖不甚美貌,倒也有幾分氣質。”
而皇帝背後,是皇後陰森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