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離世後,我意外發現陸聽寒早就有了一個家。
在女兒麵前不苟言笑的他,毫不吝嗇對另一個孩子的笑容與關心。
甚至在女兒被人販子拐賣的那天,他還在陪著兒子逛街玩耍。
老師打去的電話無人接聽,直至幾天後警方才發現了屍體。
在離婚前,我哭著質問陸聽寒,他這才沉默著開口。
“茯苓,我已經沒有了一個孩子,我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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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陸聽寒在外有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剛剛去火化場帶回了女兒的骨灰。
開車經過公園的時候,我意外發現了本該在公司上班的陸聽寒。
他牽著一個男孩的手,臉上滿是笑容,是我從沒見過的陌生樣子。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停了車,看著他們走到車前,又看著他們離開。
直到陸聽寒將那個男孩一把抱起,對方甜甜的喊了聲爸爸。
我這才回過神來,挺直了背,手裏緊緊攥住了女兒的照片。
屏幕亮起又自動鎖上,我輸入了那串爛記於心的號碼,卻停留在撥通鍵上遲遲按不下去。
車窗外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抱在了一起,像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父子。
我隻是靜靜的看著,突然心裏湧上了一股煩躁,泛起了一絲委屈。
我自暴自棄的扔開了手機,看向了自己的手,開始回想起這些年陸聽寒做了什麼。
他似乎總是會缺席女兒的生日,總是在女兒麵前不苟言笑,也總是不回家。
甚至女兒被拐賣的那天,也是因為他遲遲沒有去接。
我因為工作暫時回不來,臨走之前特地給陸聽寒發了消息。
而直到我回家後,消息的紅點還靜靜的躺在聊天框裏,顯示著未讀狀態。
明明我早上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陸聽寒仍舊將女兒忘在了幼兒園。
老師撥打過去的電話也無人接聽,最後再是女兒獨自等待時被人拐走。
我並不知道陸聽寒那天到底在哪裏,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隻知道晚上打去的電話盡數被他掛斷,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直到第二天早上,警察的通知發到了我的手機上,我才知道女兒在那天晚上遭遇了不測。
不過短短一個晚上,我的女兒便失去了生命。
而我趕回來的時候,家裏還空無一人,家具分毫未動的位置告知著主人未歸家的事實。
我跑到公司聲嘶底裏的質問著陸聽寒時,他卻皺了眉,開始推卸起了自己的責任。
“我說了我最近工作很忙,哪裏來的時間去接女兒。”
在女兒的葬禮時,他似乎隻是傷心了一瞬間,隨即又回到了以往的冷漠。
陸聽寒又開始頻頻的不回家,甚至在外留宿的時間比在家裏還長。
他好像總是有忙不完的工作,總是有出不完的差,連收到他的消息也都是奢望。
而此時此刻,陸聽寒卻陪著男孩玩了很久,看上去十分的有耐心。
我突然想起,在女兒前幾天小心翼翼的問著他能不能一起吃個飯的時候。
陸聽寒沉默了片刻,正要開口回答,手機卻突然彈出了一條消息。
在看到那條消息的時候,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開口卻拒絕的毫不留情。
“抱歉,爸爸太忙,下次再陪你吃吧。”
陸聽寒好像忘了,他口中的下次太多,到最後積攢成了永遠。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我才回過神來,緩緩的啟動了車。
2
當天晚上,陸聽寒還是和以往一樣徹夜未歸。
我沒有打去電話,而是之間開車去了公司。
我在樓下等了許久,直到大樓的最後一盞燈閉上,保安關上了門,周圍陷入了黑暗。
晚上的風好冷,吹的我四肢冰涼,腦海中空白一片。
聊天界麵還停留在陸聽寒一小時前發來的消息上,我並沒有回。
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說他今晚要加班,不回來了。
我突然不敢想,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麼,我也不敢去想,他這些天究竟在哪裏。
我想起女兒每天晚上期盼陸聽寒回家的樣子,又想起聊天框裏總是冰冷的字眼。
這些記憶反反複複從我腦海裏閃過,最後拚成陸聽寒抱著別的孩子從我麵前走過的那一刻。
我開始想起陸聽寒臉上的笑,開始想起他溫柔的語氣。
答案呼之欲出,卻又被我摁了下去。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打給陸聽寒的電話已經被接通了。
他的身邊很嘈雜,但是那一聲稚嫩的呼喊卻異常的清晰。
聽清的一瞬間,就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整個心臟,撕心裂肺的痛貫徹了我的四肢。
“你現在還在加班嗎?”
我抬起頭,看著那一片黑漆漆的大樓,突然說不出來的想哭。
陸聽寒似乎是聽見了我哽咽的聲音,沉默著沒有回答。
晚上的街道很安靜,在這陣沉默中,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路燈亮起的一瞬間,我突然想起大學那年。
陸聽寒似乎和誰都不說話,隻有我傻乎乎的湊上去想捂熱他。
結婚的那天晚上,我因為終於嫁給他高興的落了淚,而他自始至終隻是沉默。
我從來隻以為是他內斂不善於表達,今天才突然想起這些年總不被我承認的那個事實。
陸聽寒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們的女兒。
所以他才毫不在意,所以他才心安理得。
天馬行空的小說看的太多,多到我幾乎要將自己當成裏麵的女主角。
朋友們及時止損的勸告被我拋之腦後,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我在特立孤行。
可能在陸聽寒的眼中,我一直是個可笑的小醜,自以為是,煩不勝煩。
“他多大了?”
就像以前那樣,這片沉默最終還是由我打破,跳轉了一個話題。
這次陸聽寒沉默的更久,許久才回複了一個數字。
就在他開口的時候,一輛車突然從我身邊駛過,帶起了一陣轟鳴聲。
然而我卻清晰聽見了他的話。
五歲,比我的女兒小一歲。
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質問,隻是張了張口,卻感覺喉嚨發疼。
可能是在這裏站了太久,也可能是冷風吹的太多,我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像用鈍刀慢慢的劃過,痛苦的折磨著我的身體,最後給予了痛快的一擊。
我突然好恨,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執迷不悟,恨自己的不知悔改。
“你明天回來一下吧,把離婚證領了。”
我狼狽的擦了擦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的開口。
“我放過你了,陸聽寒。”
3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
剛打開門,便和站在玄關處的陸聽寒對上了視線。
他似乎已經回來了很久,周圍全是煙頭,身上也帶著厚厚的味道。
以前的陸聽寒也喜歡抽煙,那時創業路途艱辛,他總喜歡這樣宣泄著自己的壓力。
可是自從我們有了女兒後,他便再也沒有抽過煙,問就是戒了。
偶爾,陸聽寒也會做出這種貼心的舉動,讓我挨一巴掌再給我一顆糖。
我剛張口想提離婚的事,陸聽寒卻破天荒的問我餓不餓。
他從身後拿出了一盒點心,是我以前最愛吃的那家。
我剛搖了搖頭,他又跑去倒水,擺出一副很忙的樣子。
等他磨蹭完,已經耽誤了許久,我也沒能說出那句話。
後知後覺的,我突然察覺到陸聽寒是在逃避著這個話題,似乎並不想離婚。
腦海中湧現這個想法的時候,心裏還不爭氣的有一些小雀躍。
但是目光在看見桌上的骨灰盒時,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平靜。
“陸聽寒,我們離——”
我剛剛開口,一陣急促的鈴聲便響了起來,陸聽寒迫不及待的就接了電話。
他原本似乎隻是想避開,但是在對麵說了什麼後,是真的著急了。
看著陸聽寒拿起外衣往身上急匆匆的套,我突然條件反射的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動作頓了一瞬,但最後還是帶著愧疚放開了我的手。
“言言發燒了,我過去看一下,馬上就回來。”
在我愣神的時候,陸聽寒停下了腳步,第一次同我解釋了一聲。
若是剛剛心裏還有些動搖,那我現在隻覺得自己變得可笑起來。
“女兒發燒的時候你在幹什麼?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麼?”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朝他撕心裂肺的吼著。
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盡數湧出,就像是平靜多年的火山突然爆發。
出乎意料的,關門聲並沒有響起,陸聽寒轉過身與我對上了視線。
他似乎正在思考,又似乎像是陷入了什麼兩難的抉擇。
但是最後,陸聽寒還是深深的望了我一眼。
“茯苓,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在這句話後,一陣關門聲響起,而我像是突然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無力的癱坐在了地上。
那個不願被提起的話題就這麼被他拿了出來,血淋淋的傷口被揭開,又被撒了一層鹽。
就像是以往無數次那樣,每當我以為我就要觸碰到他的時候。
陸聽寒總會不著痕跡的離開一步,和我的距離更遠。
我突然開始懷疑起這麼多年的感情,隻覺得像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直到我不小心將杯子打碎在了地上,恍惚間赤著腳踩上去的時候。
那一陣痛意很快將我拉回了現實,這些天來所遭遇的一切無一不是在警示著我。
擬好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我沒有再拿出來,而是選擇撥打了律師的電話。
“你好,我想起訴我丈夫婚內背叛。”
4
我在客廳裏坐到了天亮,陸聽寒也沒能回來。
直到早晨的第一束陽光透過窗灑在桌上的時候,我才從沙發上起身。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天沒吃東西,餓意叫囂翻湧著,胃也提出了抗議。
燒水,從冰箱裏掏出一袋速凍水餃扔進去,一套過程被我做的行雲流水。
最後再將餃子塞進口中,機械的咀嚼著,吞咽下去。
女兒死的時候,我腦海裏也湧現過陪她去死的想法,但也隻是一瞬間。
似乎比起一死百了的解脫,想要報仇的恨意在我的心中占了大多數。
殘害她的人還逍遙法外,我若是現在放棄了,又怎麼該去跟她解釋。
洗完碗,我又破天荒的將家裏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最後站在了陸聽寒的書房前。
以前他總是會在離開前鎖上門,但是今天他走的匆忙,書房門也就沒關。
走進去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書桌上散開著擺放的照片,以及桌角放著的快遞盒。
我一下就想起,幾天前陸聽寒破天荒的回了家,還帶回了一個快遞。
我原以為那是我的快遞,習慣性的拿起想要拆開的時候,陸聽寒卻著急的搶了過去。
因為寄件人備注是照相館,我還以為是他給女兒準備的驚喜。
畢竟女兒的生日快到了,我總絮叨叨著說要給她準備一本相冊集。
在看到陸聽寒緊張的神情時,我也並沒有多想,甚至還有些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如今事實就像是一巴掌重重的甩在了我的臉上,扇的我喘不過氣來。
那一張張照片,都是陸聽寒和那個男孩的合照,無一例外。
最上麵的那張對方還是個小小的嬰兒,陸聽寒笨拙的將他抱在手裏,眼中滿是驚奇。
我突然想起,女兒當初出生的時候,陸聽寒甚至連產房外都沒進。
隻有我爸媽陪在我的身邊,連醫生都在感歎說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而等陸聽寒趕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隻是站在那靜靜的看著,臉上依舊是平靜。
從女兒出生到現在,他好像從來沒有主動的想要抱過,都是我硬塞在他的手裏。
我一張一張的看過他們父子倆親密的合照,從一開始的傷心到後來的麻木。
陸聽寒從來沒有給女兒拍過照,也從來不願意拍照。
每次女兒想拉著他拍照的時候,他總會不自然的拒絕,將話題轉移開。
然而在這些照片裏,他從最開始的不自然到後來喜溢於表的開心,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照片有很多,厚厚的一小疊,全都記錄著這些年陸聽寒的去向。
我一聲不吭的將這些東西整理好,最後緊緊的攥在手裏,出了房門。
原來隻要我願意找,陸聽寒的背叛痕跡就有那麼多。
他的演技太過於拙劣,總是會露出太多的馬腳。
隻是以往的我願意相信他而已,願意去為了他蒙蔽自己的雙眼。
但我一旦清醒,周圍處處便都是證據,處處都在提醒著我曾經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