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得了寵後,老爺便給她賞了個名字,叫做梅骨夫人。
我匆匆忙忙趕過去,卻在路邊瞥見了不該瞥見的兩個人。
二姐與少爺站在一起,在漫天花雨的襯托下,宛若一對璧人。
少爺不知說了什麼,二姐低下頭,耳朵有些通紅。
她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臉,卻正好看到站在路旁的我。
二姐的臉一下慘白,她匆匆與少爺道了別,便來追我。
我知道,因為大姐和三姐的緣故,二姐對於自己的處境充滿了怨懟。果不其然,二姐急匆匆趕來,張口便說:
“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訴她們兩個。”
我別過頭,不看她的眼睛,輕聲說道:“既然怕別人知道,為何還要做?”
二姐露出了一個奇特的笑容,我從來沒見她的麵容這樣有光彩過。
她說:“今日是我第一次見到少爺。見他之前,我想的是怎樣勾引他,讓三妹後悔......”
“見到他之後,我現在想的是如何能讓他愛上我,雙宿雙飛。”
她問我:“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或許懂。
二姐繼續說:“少爺對三妹如珍似寶,不過是因為她是少爺唯一擁有過的那個女人。若有一天,我也能和少爺翻雲覆雨,想必我會比三妹更值得珍愛。”
我又想到了進府之前,我們姐妹四人挽著手,巧笑嫣嫣地說:“日後我們之中不論誰得了寵,都要拉對方一把。”
恍若昨日。
所以說,這謝府就是個吃人不見底的水缸,任誰來了,都會被這滔天的權勢淹死,再如何赤子之心,也燒不幹這一缸沸騰的水。
從進府那一日起,人人便長了一顆互相算計的心。
我掙脫二姐的手,低聲說:“先告辭了,大姐喚我有事。”
二姐頓住了,她慢慢地抬起塗抹豔麗的眉眼,仿若審視一般看著我。
“大姐叫你,有何事?”
我不懼地回望著她,試圖從她的眉眼中找出一些線索。
可我什麼都沒看到,二姐神色如常,仿佛大姐的毀容與她並無半分關係。
我向二姐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身後靜悄悄的,我想二姐大約就這樣佇立在我的後麵,直勾勾地看著我的背影。
走進大姐的房間後,我發現這裏也是死人一般的寂靜。
沒有丫鬟來來回回奔波的聲音,也沒有一絲鳥鳴,仿佛整個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
大姐斜臥在床頭,一席薄薄的麵紗籠罩在她的臉上,襯得她如鬼似魅。
她看到我,伸出用豆蔻染得通紅的指甲,輕輕敲擊著床沿。
“四妹,坐這。”
我乖乖地坐了過去。
大姐歎息:“如今我的臉被毀了,你可知道是誰下的手?”
我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
大姐問我:“真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
我更加謙卑地低下頭,回答:“真不知道。”
大姐顯然不信我,她撩開紗帳,坐了起來,說道:“我之前的種種輝煌,全靠著這張臉,如今容貌毀了,想必好日子也快過到頭了。”
我謹慎地安慰她:“老爺或許不是薄情的人。”
大姐捏住我的下巴,輕笑著問我:“我的容貌是毀了,可你的還在呢。四妹,你捫心自問,難道真的沒有羨慕過我一絲一毫嗎?”
我心裏一凜,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鎮定地抬頭看她,說道:“沒有,未曾有過一絲羨慕。”
大姐不置可否,她坐起來,仿佛隨意地說道:“其實你比我還要美一些。”
“古時有娥皇女英的美談,可惜我這娥皇已經不成氣候,隻要你願意,我便扶持你做女英,我們姐妹二人共享榮華富貴。”
我問她:“是扶持,還是威脅?容得下我不做嗎?”
我的手心裏冒出了冷汗,來之前我隻以為大姐是疑心我們姐妹三人,卻沒想到她如今並不追究,反而想拉我進這火坑。
事到如今,我隻能低聲哀求她:“大姐,你可還記得,我為何不願攀附他人嗎?”
她指甲的叩擊聲漏了一拍。
我裝作沒聽到,繼續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們全家落到這個地步,不正是因為當初遭了主人的厭棄嗎?如今爹娘不知所蹤,全家各奔各處,究其本因,正是因為這寵啊。”
“他們看娘貌美,便想將娘收入府中,我們姐妹四人不過是待宰的羔羊,隻等著長大了便拉出羊圈。”
“我們曾經立過誓,隻要能報仇,什麼都願意做。”
“大姐!那時,你說——”
大姐的眼神飄忽了起來,仿佛想到了自己當時的話。
她喃喃自語道:“我說,若有一日做了人上人,我定要用盡所有狠毒手段,砸了那羊圈。”
我聲聲泣血:“大姐,如今你的狠毒手段卻用到我身上了。你身處羊圈,便要將我也拉進來,繼續擁護你做頭羊嗎!”
大姐猛地坐起來,高聲說道:“我若不做頭羊,誰來護你們周全!你以為老二在夫人麵前安然無恙,靠的全是夫人的心善嗎?少爺的通房隻有老三一個,當真是她魅力無限嗎?你一個小小的廚娘,偏安一隅,吃穿用度能有這般規模嗎?”
她冷笑一聲,輕聲罵道:“什麼人啊羊啊的,我如今不濟事了,便得你頂上。老爺馬上便來了,隻要他能看你一眼......”
“我不信你還能繼續當廚娘。”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輕輕快快的,聽起來十分愉悅。
我的背繃直了,僵硬地等待著這扇門被推開。
大姐重新戴上了薄紗,殷紅的嘴唇緊抿著,直勾勾地看著門外。
門開了,清冽的聲音響起。
“姨娘,聽聞你......”
我震驚地轉身。
年僅十五歲的小少爺搖著扇子,輕笑著看向我們。
隻不過在看到我時,他突然愣住了,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
扇尾的珠子斷裂開,在地上亂跳著,發出咚咚的聲響。
一如屋內亂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