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孟晏臣最不受寵的那幾年，我為他出生入死，鏟除異己。

他許我一生一世，情根深種時，他甚至甘願為我擋刀，險些命喪黃泉。

直至孟晏臣登基為帝，卻娶丞相之女為後，封我為公主。

他說：“你出身低微，朕可許你一世安康，別的就不要肖想了，阿奴。”

相府嫡女也出言嘲諷：“奴才終究是奴才，能當上公主已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像你這種肮臟卑賤的東西，根本不配留在陛下的身邊。”

他們大婚當日，大赦天下，多國使節前來拜會。

當西城邊塞提出和親平戰時。

我義無反顧，走上台前。

“我是大明國的永安公主，理應和親。”

1.

“胡鬧！”

坐在高位上的孟晏臣，當即摔了杯子，俊美的臉上浮現薄怒，“朕不許！”

西城邊塞的使節，表情不悅：“大明國皇帝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們西城的皇子？”

丞相之女方穎兒立馬盈盈一笑。

“使節誤會了，永安雖然是個公主，但是出身低微，配不上西城邊塞的皇子，所以皇上不許她和親。”

使節不解：“這位不是永安公主？怎會身份低賤？”

孟晏臣神色冷淡，“永安原是雞鳴寺前的乞丐，朕看她可憐便領了回來，這些年她對朕忠心耿耿，便賜了一個公主的位分。”

“但是奴才就是奴才，再尊貴的奴才，也無法同主子相提並論。”

我身穿素色長衫，頭上簪了支簡約樸素的發簪，聽著他們對我出身的討論，麵色平靜，可緊握的雙拳指尖早已泛白，透露了我的窘迫。

一句句嘲弄譏諷的話，將我的思緒拉回了幾年前。

那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城中鬧了饑荒，連草根都挖空了。

我頭發淩亂，穿著薄衣，肚子絞痛著躺在牆根下等死。

忽然，一個暖乎乎的包子砸進了我的懷裏。

我猛然來了精神，生怕被搶走，直接將包子整個塞進了嘴裏，甚至吃不出是什麼味的包子，連道謝都來不及，隻脫口而出：“還有嗎？”

“有。”

頭頂傳來一道溫潤的少年音。

我循聲望去，以為能看見有錢的大善人，卻在看清對方麵容時瞬間呆住。

少年和我同樣狼狽不堪，胳膊上青青紫紫，華貴的衣服上滿是刀痕和泥汙，處境看起來比我還慘，他似乎餓了很久，在遞給我最後一個包子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他眉眼彎彎笑著，“你慢慢吃，別噎著。”

刹那間，我覺得我的心顫抖了，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雖無用，可從小煉毒，我要報答他。

我護送他回京，到了地方後，才知落魄的少年是當今最不受寵的三皇子。

他想要往上爬，我便成了他手裏最鋒利的劍。

然而當我受傷回來，他會心疼的抱著我：“阿奴，如若代價是你，這皇位不要也罷！”

我總以為孟晏臣對我總是有情的，沒想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竟立刻求娶了丞相之女方穎兒。

我看著他為我親手製作的古琴，心如刀絞，“你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何騙我？”

他心疼地為我拭去眼角的淚，說出的話卻冰冷刺骨。

“朕未曾騙你，是阿奴總把玩笑話當真。”

我終於恍然，臉色慘白的想。

原來我以為的情意，不過是心上人的一句玩笑，作不得真。

天子強加阻攔，當眾羞辱公主，和親的事暫且擱置了。

使臣離去，孟晏臣斜睨了我一眼，似是氣怒不已，最後拂袖離去。

我不明白，他不愛我，隻當我是妹妹，為什麼不讓我和親，幫他穩定朝政？

次日一早，太後召見我。

她不是孟晏臣的親生母親，卻是方穎兒的親姑姑。

剛要進門，我就被門口的嬤嬤攔了下來。

“永安公主，您是乞丐出身，萬萬走不得正門，隨我從偏門入吧！”

我沉默，照做。

太後坐在佛堂之上，瞧見我後，卻是無比的慈祥，招呼我坐在她的身邊，輕聲細語和我說話。

問我昨日有沒有被皇上嚇著，最後她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

“阿奴，皇上不肯送你去和親，是因為將你當親妹妹一般看待，你們同生共死七年，比跟哀家的情分都要重，他自是不願讓你去受苦。”

“自然，哀家也不願你去那苦寒之地，可晏臣剛登上帝位，臣心不穩，邊境又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他需要別人幫忙。”

“他若執意不肯和親，西城定是大怒，後果不堪設想，你哥哥對你那麼好，給你尊貴的身份，最好的吃穿用度，生怕你過得不好，你不想他剛登上帝位，就被人弄下來吧？”

我意會了太後的意思。

孟晏臣除了沒如約娶我外，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給我殊榮給我體麵給我寵愛。

盡管因為我喜歡他，令他如今總是避之不及，但有任何好東西，他都會第一時間命人送來。

這麼多年，我們相依為命，我舍命救過他，他也舍命救過我，說不上誰欠誰。

但和親後，我跟他便就此扯平，從此，我便可斬斷前緣，安心的往前走。

“阿奴明白，三日內定取得西城皇子的答應，與西城和親。”

太後滿意極了，“好！三日後，哀家暗中送你出嫁，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讓皇上知曉，屆時，他會鬆口的。”

我垂眸應下。

2

我回了永安殿，忽然聞到一陣血腥味混雜著貓咪淒厲的嚎叫。

我臉色驟然一變，腳步慌亂的跑過去，剛走到大殿門口，一隻狸花貓鮮血淋漓的屍體，就這樣橫陳在我主廳的中央。

“小狸！”

我雙目瞬間泛紅，慌忙跑過去。

小狸是孟晏臣給我帶的第一個禮物。

他那時把渾身是傷的小狸帶回來，語氣心疼的給它上藥。

“阿奴，它就像當時的我和你......如我不能及時在你身邊，那就讓它陪著你。”

小狸陪伴了我五六年的光景，每天都會乖乖的在院子裏等我回來。

我用指甲掐著掌心，想讓自己維持理智，保持冷靜。

我顫抖著問：“方穎兒，這貓和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害它？！”

“放肆！”方穎兒旁邊的嬤嬤先開了口：“你個下賤的東西，竟然敢直呼皇後娘娘的名字，該打！”

說著，她就掄起胳膊準備掌我嘴。

方穎兒抬手製止了：“嬤嬤，退下。”

她緩步走到我的麵前，抬腳狠狠的把小狸的屍體踹飛了出去。

“本宮來看看妹妹，沒想到這隻野貓就這樣直接衝了出來，差一點要傷到本宮，所以本宮就讓人弄死了它，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畢竟隻是一個用來解悶的玩意兒，你說對吧，阿奴？”

我大腦宕機了一下，根本沒料到她竟然就這麼將我的貓踹飛了，我心狠狠顫抖呲目欲裂，抬起手狠狠朝她臉上扇去。

下一秒，我的手卻直接被人扣住。

孟晏臣肅著臉，冷冷的看著我，“阿奴！你在幹什麼？”

我赤紅著眼睛看向他，張了張幹裂的嘴唇，“阿狸死了......”

方穎兒便哭出聲，撲進了孟晏臣的懷裏，撞開了我和他。

“陛下，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應該來永安妹妹的府邸，這樣自然也碰不見那隻野貓！”

“可是那隻貓真的好凶啊，臣妾隻不過是路過這裏，想和妹妹打聲招呼，沒想到那隻野貓竟不分青紅皂白衝過來想要咬我，還好嬤嬤發現的及時，當即打死了它，臣妾差一點就要受傷了......”

“可沒想到這隻野貓竟然有主，是永安妹妹養的，臣妾要是早知道的話，就算被這隻貓咬死，也不會動它分毫！”

她一邊哭，一邊伸出微微擦傷的手指。

孟晏臣心疼的叫來太醫給方穎兒包紮，並小心翼翼的囑咐：“不過是隻野貓罷了，殺了就殺了。”

我的心狠狠一震，細密的痛從心底迅速蔓延，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皇上，它是小狸，不是野貓。”

嬤嬤不屑：“即便不是野貓，也是養的一隻畜生罷了，畜生發狂起來可是六親不認，連陛下都說了，殺了就殺了！公主何必苦苦相逼！”

我咬著唇，死死地盯著孟晏臣，不肯相讓。

“小狸很乖，它不咬人，皇上最清楚不過。”

方穎兒紅了眼眶：“妹妹，實在是本宮做的不好，如若你還喜歡，本宮命人去逮一隻一樣的好嘛？送給你可千萬不要怪本宮呀！”

孟晏臣麵色微沉，斜睨著我。

“阿奴，算了吧，橫豎不過是一隻貓罷了，難道你還要皇後為你的貓償命？”

我臉色慘白，手指緊攥卻徹底說不出話來。

明明以前，他總是會一臉寵溺的摸著小狸，神情認真的囑咐：“小狸，我不在，你可要好好照顧阿奴姐姐。”

曾經的孟晏臣，不會說小狸隻是一隻貓。

小狸無意衝撞了方穎兒，卻被殘忍殺害，曾經的孟晏臣，也不會連一句責怪都舍不得說，他會大發雷霆，甚至會嚴懲。

到底是小狸突然命賤了，還是曾經的人，徹底變了。

“好了，皇妹必然不是這個意思，皇上別為我生氣，”方穎兒動作親昵的拉了一下孟晏臣的衣袖：“臣妾剛剛可被嚇到了，皇上陪我去聽聽戲曲？”

“皇妹也要一起嗎？”

我垂眸，“不了，阿奴喜靜。”

孟晏臣忍不住看我一眼，薄唇抿緊。

“她不去，我們去吧。”

臨走時回頭，方穎兒在我耳旁輕笑出聲：“狸奴，狸奴，阿奴你又能比這隻野貓高貴到哪裏去呢？”

“不過是陛下閑暇時間的玩意兒罷了。”

孟晏臣和方穎兒一群人烏泱泱的離開。

隻剩下我和小狸的屍體。

是，我隻是他最落魄時養的可憐小貓而已。

跟阿狸一樣。

我忍著難過，將血淋淋的小狸抱起來，好好安葬了小狸的屍體。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也無法幫你報仇，你在九泉之下好好詛咒我吧，下輩子，我為貓，你為主。”

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不能。

因為方穎兒是孟晏臣在意的人。

但，這是我最後一次讓著他。

我跟他最後的情分，從今日起就到此為止了。

不多時，孟晏臣身邊的李公公送來了一盒糕點。

“永安公主，陛下心裏還是有你的，瞧，這是專門命人去雞鳴寺門口買的桂花糕，他說這是您最喜歡吃的，您嘗嘗？”

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台階，緩和關係。

我麵無表情的收下，打開金絲楠飯盒，一股桂花的香氣撲麵而來，我用手碾碎，全部扔進了池水中。

可是，我不想要了。

3

當晚，我穿著夜行衣，潛入了一家酒莊。

剛從窗戶翻入，就聽到男人清冷又低沉的笑聲。

“沒想到，京城的采花賊竟然是個姑娘。”

我站定後，看向麵前半坐在床上的男人，有些詫異。

陪孟晏臣出生入死多年，我的武藝不算極為精湛，但也不差的。

可我沒想到，西城國的皇子竟如此警覺，一下就發現了我，甚至能看見我是女子，可見目力極好。

他套起外衣，卻沒有下榻，“不知姑娘大半夜找本王何事？”

我側對著他，找屋中的燭台，“七皇子，我想與你和親，嫁給你。”

他哦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語調裏似乎有些驚訝。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平民公主？”

“可是公主，本王是個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你何苦嫁給我？”

我點燃了燭火，趁著燭光大膽的瞧著他的模樣。

和親的男人叫墨澤，我以為會是什麼醜男人，卻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眉眼冷峭，長睫濃如鴉翅，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隻不過下半身隱藏在被裏，看不清情況。

除了孟晏臣，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我很坦誠，“我身份低微，你又是個廢人，正好相配。”

墨澤扭了扭脖子，嗤笑一聲。

“你膽子倒是挺大，不過，本王娶你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會惹不少麻煩。”

“再說了，本王一個廢人娶妻又沒用，何必多此一舉？”

我蹙起眉頭，“如若說，我能把你的腿治好呢？”

對麵的人猛的被嗆住，咳了好幾聲。

我頓時乖巧的端起水送了上去。

他捏著杯子，喝了一口，一個借力直接把我扯入懷中。

我赫然一驚，想要掙紮，他一隻手卻能輕易箍住我的雙腕，我更是心驚，哪怕他不良於行，但他的武藝定在我之上。

墨澤打量了我一眼，他瞧著很溫潤麵善，聲音卻涼颼颼的。

“公主還會醫術呢？真厲害，不過本王一個殘廢，你卻如此費盡心思要嫁，該是動機不純，本王不想娶。”

我板著臉，掙紮出他的懷抱，站在他的麵前。

“恐怕不行，你剛剛喝的水裏有毒，每月的十五必須吃我給的解藥，不然......”

墨澤不怒反笑：“不然如何，死嗎？”

“不會死。”我掰著指頭細細數道：“你會胸悶氣短，痛不欲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甚至七竅流血......”

還沒說完，我頓時感覺上氣不接下氣，頭突然暈的厲害。

下一秒我就兩眼一黑，栽了過去。

昏迷之前，我好像瞧見墨澤站了起來，抱住了我，還有他無奈的聲音。

“真是好大的麻煩。”

我再次醒來，又回到了我自己的宮殿，手中放著一個狼形玉佩，瞧著是西城國的東西，應當是七皇子的私物。

墨澤並不簡單，明明武功高強卻裝作廢人一個。

不過好在他答應了我的請求。

想到之前的眩暈感，我頓時想起在太後那喝了那杯熱茶。

看來太後還是不太放心我，可不論和不和親，我都不會留在皇宮的。

我抿緊唇，簡單收拾下床，沒一會孟晏臣就來了，他看見我蒼白的臉色，眸中不易覺察的流露出了一絲心疼。

他是來跟我道歉的，也承諾道：“阿奴，再過三日就是皇家圍獵，我會再為你尋得一隻狸貓......”

“皇兄，不必了。”我直言開口。

聞言，他微微愣神。

因為我從未如此叫過他，因為我喜歡他，不願我們從情人無端端變成兄妹。

我不複往日生氣，淡淡的問：“皇兄此次前來何事？”

孟晏臣沉默的看了我好一會，片刻開口：“小狸可安葬好了？”

“嗯。”

他的麵色更沉，目光如暗夜星辰，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日的桂花糕......”

我見他小心翼翼，就像當初許諾要跟我一生一世時，怕我拒絕他那般的克製，忍不住勾唇，笑意卻不抵眼底。

“好吃，我喜歡，多謝皇兄記掛。”

孟晏臣見我笑了，像是鬆了口氣，眉開眼笑道：“我知道你最善解人意，那日嗬斥你，也是為你好。”

“和親的事情用不上你，你不要再為我強出頭，西城苦寒，我不要你去，我要你平平安安。”

“小狸的事隻是意外，明日圍獵，我會給你再帶一隻貓回來，可好。”

“好。”我輕聲應下，沒有多做解釋。

我跟他沒有以後了。

皇妹也好，皇後也好，以後我們再見就是陌生人。

當初少年許我的山盟海誓，便隨著風散了吧。

皇家圍獵，孟晏臣啟程的當日。

墨澤如約派了使節接親。

我身著紅色嫁衣從偏殿出去，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快速往城門外趕去，直至出了戒備森嚴的城門，我穩穩當當的坐在花轎裏，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