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人都說新上任的閻王鐵麵無情,卻唯獨將我寵上了心尖。
可直到他為輪回曆劫回來後,一切卻變了個模樣。
“窈窈,這一世輪回,葉枝為了救我受了傷。”
“為了避免她魂消魄散,我便帶了她回來修養。”
他心疼地看著懷中的美人,卻不知道,我才是那個為了救他失去了精魄的人。
我定定地看著他摟著細腰的手,心口傳來鑽心剜骨的疼痛。
再有三天,我就要魂飛魄散了......
想到靈醫的提醒,我正要開口,卻聽葉枝軟軟地喚了聲痛。
顧裴玄立刻抱著她快步朝閻羅殿而去。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心底漫上無邊的澀意。
從殿內出來,地府到處都張燈結彩。
原本陰森濕冷的氣息盡數被溫暖喜氣驅散。
新上任的鬼差滿臉莫名地向身邊人打探著:
“為什麼這地府布置地像個喜堂一般?
身邊人上下打量了他,嗤笑一聲。
“真是新來的沒見識,今天是雙喜臨門的好日子!”
“閻王大人百年前就叮囑過我們,他歸來的那日就是他與夫人成親的那天。”
“所以我們早早地就布置好了,隻等今晚迎親呢!”
我默默地掩飾身形從旁路過,眼眶發酸。
在顧裴玄曆劫之前,我與他的愛情人人豔羨。
上一世,他披印掛帥征戰沙場,我掌管中饋坐鎮後方。
可惜我紅顏薄命,生了場重病離世。
聽聞我殞命的消息以後,他毫無猶豫地追隨殉情。
隻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那時我已喝下孟婆湯再次踏入輪回。
而他,則固執地站在黃泉路上等著我。
一等就是百年。
他從日出等待日暮,花開等到霜降,從未有一日不期盼著我的身影。
也曾有過鬼差好奇詢問:
“你為何不去投胎?”
“我要等我的窈窈,她一日不歸,我便一日不去。”
等我回到地府的那日,他已成了威名遠揚的地府閻王。
他不惜違抗天庭戒律,讓我成了一名勾魂小吏。
我問他為何不與我一同再入輪回。
他吻著我的耳畔,似呢喃似歎息。
“窈窈,我再也承受不了與你的離別。”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永生永世的在一起。”
他愛過我,這點我從不質疑。
可我已經沒法確定他仍愛著我了。
胸口傳來一陣劇痛,我的記憶又回到了那天。
為了讓我成為勾魂吏呆在他身邊,顧裴玄觸犯了天庭戒律,被罰下凡曆劫。
我滿心的愧疚和心疼,常常偷偷去人世去看他。
那一世,天資聰慧的他早早拜入仙門,又早早的遇上了紅顏知己,繾綣萬千。
即便再想出麵幹預,我都強行忍下。
可當他迎戰魔界,那炳帶著威壓的魔刃刺向已然昏迷的他的時候,我卻再也忍不住,飛身擋在他身前。
我修為淺薄,不過挨了一擊魂魄便已沒了三分,卻仍強撐著將他與他的紅顏送回仙門。
今日,經曆生死恢複記憶,結束輪回的他返回地府。
這本是一件我期盼了百年的喜事。
可救了他的人,卻不知怎麼變成了他的紅顏。
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失了精魄的我,馬上就要徹底消散了。
我遊蕩著回到雲棲殿,取出一份告別書。
攤開紙張,我落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其實我知道,這封書信不過隻是一場儀式,沒有實際的含義。
可我,卻仍舊想以此給自己一個交代。
淚水滴落,暈開了一個墨團。
顧裴玄,你我生生世世的諾言,終究是落空了。
“窈窈,你在寫什麼?”
顧裴玄從身後走來,身上的沾染著葉枝身上的脂粉香。
一想到他抱著葉枝漠然離去的背影,我的心底一陣鈍痛。
顧裴玄將頭靠在我的頸窩,寵溺中帶著微不可查的愧疚。
筆尖微顫,我趕忙將書信折疊了起來。
見我不說話,顧裴玄眼底的愧意更甚。
“窈窈,你不要生氣。葉枝她......不過是我曆劫時的恩人。”
我想到了他與葉枝交頸纏綿的畫麵,眼眸低垂。
似乎是察覺到我試圖離開,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窈窈你相信我,我和她什麼都沒有。我永遠都隻愛你一個,如果我騙你,就讓我魂飛魄散!”
聽到他的賭咒的話,我心底一顫。
眼光不自覺地上移,看到了他耳後的紅痕。
耳畔再次響起了他輪回時,與葉枝的呢喃曖昧。
我的眼神逐漸晦暗下去。
他多了一世的記憶,真心也早已分了兩份。
那個隻愛著我的顧裴玄,或許在下凡曆劫的那一刻,就已經消失了。
顧裴玄吻上我的額頭,骨節分明的手撫上我的臉頰。
他深邃的瞳孔中是毫無掩飾的愛意和思念。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麵目模糊的木質人偶,送到我麵前。
“在凡間時,我曾無數夢到過你,可每次你都蒙著麵紗,不肯與我相見。”
“夢醒後我隻能憑著依稀的記憶,雕刻著你的模樣。”
“想來即便入輪回失去了記憶,我的心底也仍舊深愛著你。”
我捂住了他的眼,扭過頭任由眼淚滑落。
“裴玄,我......我也有禮物送你。”
抹去眼角最後的一滴淚,我將那張告別書裝進香囊,遞到了他的麵前。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可你要答應我,三天之後才能打開。”
顧裴玄笑著攥住我的手,一口答應下來。
“好,都聽窈窈的。”
我看著他笑眯眯的眼睛,嘴角扯出苦澀的笑。
三天後,世上就再也沒有蘇窈窈這個人了。
2
窗外暮鼓聲響起,顧裴玄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窈窈,你曾答應過,待我回歸之日,就是你我大婚之時。”
我愣了愣,依稀記得上一世他也曾許諾過,等他得勝歸巢之日,便是我們的新婚宴。
可惜,我沒能等到那天。
這一世雖然等到了,卻已然物是人非。
他興奮地將我攔腰抱起,如同孩子得了珍寶般的原地轉圈。
鳳冠霞被,十裏紅妝。
喜房中,他亮著眸子將交杯酒遞到我手中。
“窈窈,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喊你夫人了。”
我拿過酒,他擁著葉枝的親昵場景卻又在眼前浮現。
心再次抽疼起來。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問問顧裴玄。
他抱著葉枝轉身離開的時候,可曾注意到我因丟失魂魄而蒼白的神色?
還未等我說話,一個小吏突然慌張地破門而入。
“閻王大人!葉枝姑娘說她心口疼得不行,吵嚷著請您去看看呢!”
顧裴玄臉色瞬間一變,手上的酒撒了幾滴,落在我的紅裙上。
“你去請靈醫,我馬上就去!”
小吏退出去以後,他眉眼染上愧意,剛要開口卻被我打斷。
“你去吧。”
顧裴玄愧意更甚,他緊緊地抱了抱我,許諾一會兒就回來以後,便匆匆地離開了。
我將交杯酒潑灑在地,一片狼藉。
如同我和顧裴玄的愛情。
顧裴玄腳步匆忙地來到蘅蕪殿,看到的是一襲紅裙臥在床上的葉枝。
他眉眼一挑,眼底意味不明。“你敢騙我?”
“裴玄。”
葉枝發出輕盈的笑聲,身態妖嬈地走到顧裴玄跟前。
她眉梢上挑,一副勾魂噬魄的模樣。
“你不是最愛我這個模樣,不然怎麼會與我巫山雲雨!”
“那是因為我中了你的計。”
顧裴玄話語中撇清著關係,可身體卻不自覺的朝葉枝靠了過去。
葉枝嬌笑著靠了上來,雙手攀上顧裴玄的腰。
“如果你對我沒有感情,又怎會帶我脫離輪回?”
“你別自作多情, 我隻是種了情毒,至於帶你跳出輪回......那是你替我擋下了那一刀的報酬。”
他的眼神在女人的身上遊走,眉眼流露出幾抹驚豔。
可過了一會兒,神色卻又冷了下來。
“今晚是我和窈窈的新婚夜,你給我好生安分些!”
顧裴玄毫不憐惜地將女人一把推開。
眼見他要走,葉枝不甘地咬著下唇,飛身朝顧裴玄撲去。
“裴玄!別走!”
葉枝抱住了顧裴玄的後背。
男人的喉結滾動一下,糾結的眸色漸漸變暗。
葉枝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我知道你也懷念那些荒唐的日子。”
“不如留在這裏,讓我們一起重溫舊夢?”
她看著顧裴玄,眨了眨眼睛。
“那你可要快一些,我還得回去與窈窈成婚。”兩人一邊笑著鬧著,一邊進了地府內一座偏僻的殿內。
窗影上不斷倒映出二人的身影。
而我,則在喜床上枯坐了一夜,卻始終沒能等到顧裴玄。
聽到小吏來報他歇在蘅蕪殿的消息,我仿佛已然預料到般的吐出一口濁氣。
緊接著,便嘔出一口鮮血。
失去精魄的痛苦愈發加劇,我整個人仿佛將要被撕裂一般。
看來離徹底消散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我扭頭,看到了桌上那麵目模糊的人偶。
刀刻的筆觸笨拙卻謹慎,像是真的是雕刻的心愛之人一般。
我拿起人偶,強忍著靈魂深處傳來的疼痛,一步一步朝桃樹走去。
這棵桃樹,是顧裴玄剛來到地府時,在等我的時候種的。
我一直最愛桃花,他便總說,要讓盛開的桃花指引著我回到他的身邊。
可如今,我卻打算為自己在這棵桃樹下立一座塚。
埋下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算是最後的了結。
可將人偶埋進去的那一刻,我的眼淚還是傾瀉而下。
我忍著難過拚命哄著自己,這是離開之前最後一次為他落淚了。
3
忙完一切,我又回到殿內睡下。
恍惚間,我聽到了顧裴玄回來的聲音。
他輕手輕腳的躺下,又小心翼翼的將我抱在懷裏,在我耳邊傾訴著歉意。
“抱歉窈窈,我從那邊回來時,又被告知望鄉台那裏有鬼魂作祟,我實在脫不開身。”
“等過幾日,我再賠你一個更盛大的婚禮。”
我閉著眼睛裝睡,心底卻在歎息。
他輕柔地撫過我的臉頰,在額頭落下一吻。
接著又捂住了我冰涼的手,貼心地將湯婆子放在我的身邊。
溫熱的觸感傳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時,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他留了張字條在桌案上,字跡遒勁,語調卻十分寵溺。
“窈窈,我還須得處理閻羅殿的事物,等得了空再來陪你。記得好好保重身體。”
我漠然地將字條扔掉,心底波瀾不驚。
無論他是真的在處理事務,還是忙著陪葉枝,對我來說都一樣。
我已經,不在乎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狀態越來越差,甚至到了靠喝孟婆湯緩解痛苦的狀態。
喝了湯以後,靈魂深處的劇烈疼痛不再明顯,取代的是時不時會呈現的混沌狀態,對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失去反應。
而且,我還在淡忘與顧裴玄有關的回憶。
有一次,顧裴玄注意到了我的不同尋常的模樣,慌忙搖動我的肩膀喚醒了我。
“窈窈!窈窈!你怎麼了窈窈!?”
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瞬間席卷了他。
恍惚間,他似乎覺得他的窈窈馬上要離他而去。
我茫然地睜開眼,“你是......?”
他神情更加慌張,“窈窈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馬上去叫靈醫來!”
我這才慢慢緩過神來,意識到麵前的男人是誰。
“不用。”我抬手拒絕,隨意地編出理由,“我隻是許久未曾出門,睡了太久有些失神。”
他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
“這地府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確實不多。”
“過幾日我去給你買些東西解悶。”
我沒回答,內心卻有些期待。
很快,我便徹底解脫,再不用呆在這無趣的地府,日複一日的等著顧裴玄了。
神魂消散的那天,正巧是我的生辰。
為了排解我的“無聊”,顧裴玄特意命人舉辦了一場極為盛大的宴會。
可我狀態太差,便一直呆在雲棲殿裏。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開門聲。
我茫然轉頭,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女人。
她一身豔麗裝扮,看上去燦爛奪目,嫵媚動人。
“嘖嘖,看看你這病懨懨的樣子,也不知道他還喜歡你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我這才恍惚地想起來,她是葉枝。
她故意湊到我眼前,輕薄的舞衣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脖頸。
可上麵,卻有一個突兀的紅痕。
我沉默著看著她。
葉枝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你猜,這是誰留在我身上的?”
“說來也都多虧了你,不肯讓他在成親前碰你,所以才給了我機會。”
“哦對了,如果不是你替他擋刀,我也來不了這閻羅殿呢。”
“感謝你替我做嫁衣啦。”
她笑得肆意,連眉梢都透著幾分得意。
我盯著她,隻覺得靈魂深處前所未有地痛了起來。
前世今生,我與顧裴玄所有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眼前輪轉。
隨後,卻又如夢境般消散。
看著我陷入迷茫,葉枝頓覺無趣,冷哼了一聲便轉身朝宴會走去。
顧裴玄在宴上等了半天不見我,正要派人去尋,卻陡然看到了葉枝。
她看著落單的顧裴玄,自然又親熱地湊了上去。
宴會上的歡聲笑語從遠處傳來,更襯得雲棲殿無比的寂寥。
在一片高昂的喜樂祝福聲中,我在床上慢慢的咽了氣,隻餘下點點星光和一枚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