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仙尊愛了百年的仙侶,最近變得很奇怪。
一年前,清羽仙尊忘了接除魔歸來的仙侶,而是陪禮慧芝去蓬萊仙境品茗賞花,一向愛吃醋的仙侶沒有掉眼淚,隻是安靜的回府養傷。
半年前,清羽仙尊著急去替偷懶被訓斥的禮慧芝解圍,忘記了與仙侶的結道日,素來小氣的仙侶沒有吵鬧,早早睡下,不再等待。
半個月前,清羽仙尊為了照顧受了小傷的禮慧芝,丟下修煉逆行幾乎要走火入魔的仙侶,兒子也圍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藥神穀相見,向來嬌縱的仙侶沒有發脾氣,隻是忘了他們結成仙侶時忠於彼此的誓言,也忘了兒子心疼她的生育之苦。
清羽仙尊要迎娶仙妾,瞧見仙侶臉色蒼白,無奈安撫。
“小離,世上連使人記憶消失的法術都沒有,如何會有係統,你莫要再哄騙我了。”
“而且我們相愛百年,我了解你,你哪有這麼狠心,舍得拋下我跟安安?”
兒子也撇著嘴應和:“娘親,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慧芝姐姐當我的小娘哪裏不好?”
記憶殘缺的我不再辯解,聯係上係統。
“係統,我想回家了。”
1
“我正在執行任務,三天後,等你身死,我帶你回家。”
百年來第一次聽到機械的係統音,我微微怔然,隨後苦笑一聲,“好,我等你。”
原以為祁清羽的愛,不會讓係統再出現,可不過百年,我們的感情便已經分崩離析。
仙界的百年,不過是人間的十年,我們的感情,隻十年罷了。
正巧,祁清羽處理完天界公務回來了。
他身著白衣,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隨手拂去乘來的雲,一雙桃花眼泛著深情的看著我,輕輕摟著我的腰。
“小離,今日怎麼沒有給我送糕點,我等的好辛苦。”
我見他的眼中泛著委屈,輕聲道:“忘記了。”
雖說仙人可飲甘露,吸取天地靈氣來養生,祁清羽卻還有口腹之欲。
但他對吃食又刁鑽,隻喜歡我做的芍藥酥,從前我日日都會給他送,百年間從不間斷,今天,卻沒想起來。
不止是忘記送芍藥酥,好多關於他的記憶都消失了。
百年前,係統曾苦心勸我,說從來就沒有攻略者,可以真的和深情男二白頭偕老。
我卻捧著他送我的同心佩與係統打賭,說他是不一樣的,如果他變心,我與他的記憶便任由係統收回消除,身衰至死。
明明祁清羽的行為滿是漏洞,可直到我突然發現自己遺忘了這麼多事以後,我才後知後覺,是他的愛不真了。
祁清羽抓摟著我的力道緊了緊,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小離,是你忘記了,還是你氣我去照顧慧芝,沒注意到你經脈逆行,故意讓我嘗不到你的芍藥酥?”
我搖搖頭,“是忘了,因為係統把我的記憶......”
“好了。”祁清羽抬手用指尖輕點我的嘴,無奈開口。
“結道百年了,你還要拿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來讓我多愛你一點嗎?三界之中根本沒有係統。小離,就算你不這樣說,我也會好好愛你的。”
我心頭一震,愣愣的看著他。
原來他從來沒信過有係統,覺得我說的失憶離開,都是為了獲得他的關注與愛罷了。
可我隻是沉默,沒有再開口解釋。
還有三日我就要回家了,他現在信與不信我,都已然無關緊要了。
祁清羽握著我的手,一揮手,一個碧玉盒子便掉入我的手中
盒子裏的物件飛舞展示開來,是一件仙衣。
“是我的錯,吾妻小離,莫要與我鬥氣可好?"
“你看這仙衣,是集四海鮫綃,點仙界百鳥尾羽,由天界最善織的仙女做成的,整個仙界就隻有兩件,最適合我的小離穿了。”
“我記著呢,你的化形日是明日,正好琳琅秘境開了,我們帶著安安去遊玩一番?”
他一雙眸子盯著我,語氣裏帶著小心翼翼,能讓天帝都看重的清羽仙尊如此卑微,極其不易。
仙衣流光溢彩,上麵的尾羽散發著七彩的光芒,我還看到尾羽裏麵藏著的鳳凰翎,不用想也知道,祁清羽廢了多大的功夫。
我摸著柔軟舒滑的料子看著他。
“隻是給我的嗎?”
他笑了一下,全神貫注的盯著我:“這是我的賠罪禮,自然隻給了你。”
他騙我。
幾天前我遇見禮慧芝的時候,她穿的也是與這一模一樣的仙衣。
我的心不似從前撕心裂肺般的痛,身體卻是愈發的疼痛了,已有衰敗之跡。
祁清羽手指微動,仙衣便為我換上了,他溫柔的揉了揉我的頭,捧著我的臉像是捧著什麼珍寶,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
“真好看,我的小離真美。”
我看見他癡癡地凝視著我,好像跟從前那般愛我,別無二致。
十年前,我的仙侶是天帝最有神性的兒子,理應繼承天帝之位,可是天後必須是能力高強之人,而我隻是他養大的小芍藥仙,能力低微,還要求仙侶一心一意,他為了與我結為仙侶,直接放棄了天帝之位。
他在外是孤高清冷的清羽仙尊,可回到洞府卻是寵愛我的祁清羽。他愛我愛得深入骨髓,天界人人都羨慕我,說萬萬年之後,他也依舊如此愛我。
如今百年過去,他的愛意好像確實未曾改變,可我與他的心,卻好像越來越遠了。
見我沒有表示,祁清羽溫柔的看著我,“不想去嗎?那我們換個地方?”
我回過神來,搖搖頭,輕輕扯了下嘴角:“沒有,明日就去琳琅秘境吧。”
我們始終一起走過了百年。
遊玩一番也好,就當是三日後的訣別禮了。
2
第二日,我們一家三口乘著仙鶴,前往秘境。
離回家的日子越近,我的身體愈虛弱,提不上勁。
安安無聊,拉著祁清羽的手道:“爹爹,琳琅秘境百年才開一次,慧芝姐姐早就跟我說過想去了,不如我們順路接上她吧。慧芝姐姐說話可有意思了,不像娘親悶悶的,讓我好生無趣。”
祁清羽臉色驟變。
“安安,說什麼胡話,今天可是你娘親的化形日。”
安安被祁清羽一瞪,瞬間撇下了嘴角,低下頭悄悄瞥了一眼我。
“娘親,你最好了,我就是隨口一說,可莫要生我的氣。”
祁清羽定是帶著安安與禮慧芝見麵多次了,不然安安也不會這樣說。
我頓感無趣,不像之前那般緩和氛圍,看著周圍瞬變的風景。
祁清羽揉了揉我的頭,“安安還是個孩子,你別太在意,好嗎?”
我側了側身子,拿開了他的手,“我知道了。”
秘境限製法術,修為被壓低,地形還崎嶇,樹木的根係都禿露在外。
落地後,祁清羽見我身體虛弱,便扶著我走,說是有什麼危險可以第一時間保護我。
可下一秒,前方叢林間便傳來幾聲淒慘的“救命”聲。
一個弱柳扶風般的身影,側倒在凶狠妖獸的麵前,仿佛快要被吞噬。
我定睛一看,是禮慧芝。
她好像感知到後麵有人,轉頭朝著我們哭喊著:“清羽仙尊!救救我!”
祁清羽眼裏的淡然驟然被焦急取代,猛地甩開我挽著他的胳膊,掐了術法就飛了過去。
“小小妖獸,膽敢殘害仙子!”
我本來就虛弱,還處在壓製之下,被他猛然一甩,整個人更是失了重心,跌倒在地上。
我的胳膊被枯枝劃破,腳踝也在跌倒時絆到了裸露的樹根,迅速的腫脹起來。
冷汗從我的鼻尖滑落,嘴唇被咬出了血,卻還是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我忍著疼痛慢慢爬起來,便看到我的仙侶已經斬殺了妖獸,把人救下。
“仙尊......慧芝差點就見不到仙尊了......”禮慧芝柔柔弱弱的哭著,臉色一白便暈倒在祁清羽的懷裏。
祁清羽飛速掐訣,迅速喚來仙鶴,抱著禮慧芝就要離去。
安安也趕快用著不熟練的法術飛上了仙鶴的背,拉著禮慧芝的衣擺,眼眶通紅。
“爹爹,快點帶慧芝姐姐去藥神穀!”
仙鶴立在原地,朝我在的方向轉了一個圈,可下一刻祁清羽的命令便傳來:“還在等什麼?快點去藥神穀。”
仙鶴長鳴一聲,便張開翅膀消失在秘境天空中。
而我就拖著流血的手臂,斜斜的站在原地,忍受著不斷加重的疼痛,靜靜的看著他們離開。
除了他的坐騎,無人在意我。
我垂下頭,卻看見了樹根上躺著兩張保命符。
是祁清羽和安安的。
是當時我知道他們除魔時要應對數不清的魔物,害怕他們出什麼事時,我走遍天界九百九十九山川,天界最厲害的符修麵前求了九天才求來的保命符。
現在卻皺巴巴的被留在了這秘境中。
我蒼白著臉,彎下腰撿起了保命符,忍著經脈逆行的疼痛催動法術,點燃了一團火焰。
看著保命符緩緩燃燒,變成一團灰燼。
淺淺的風襲來,我的記憶便隨著灰燼又消散了一部分。
“沒事的,很快,我也會消失的。”
我運起法術,給手臂止住了血,咽下經脈逆轉湧上的血,拖著腫脹的腳踝離開了秘境。
在我快要走到洞府時,祁清羽駕著仙鶴尋來了。
“小離,慧芝本體是白蓮,本來就很脆弱,又受了驚嚇,我隻是擔心......”
他掐著法術瞬移到了我的麵前,緊緊抱住我,語氣裏帶著小心與慌張,“你不要生我的氣,可以嗎?”
祁清羽抱著我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好像很是著急。
我隻是輕輕推開他。
“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解除仙侶?我不會糾纏你的。”
祁清羽的動作一僵,好像被我的話震驚到了。
“小離,我怎麼會與你解除仙侶?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走千千萬萬年麼?”
他慌張的來拉我的手,卻看到了我唇邊溢出來的血,聲音裏麵帶著焦急。
“怎麼經脈又逆行了?我帶你去藥神穀療傷。”
我隻是摁住了他,輕聲詢問:“我們不分開,那慧芝仙子怎麼辦呢?”
他楞了一下,溫柔的捏了捏我的臉,帶著笑說道:“小離,不用擔心,我確實要娶她做仙妾,可這隻是天帝的逼迫,我的仙侶隻會是你。”
我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跟別的女人共享夫君。”
他看著我,眼裏染上了陰鬱。
“小離,你莫要發脾氣了。”
“我隻愛你,娶她隻是因為難以違背天帝的命令,你放下心來,莫要讓我為難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冷聲打斷。
“今日突發妖獸混亂,我還要去處理,不能耽擱太久,先送你去藥神穀療傷吧。”
我閉上嘴,隨著他登上了仙鶴的背。
百年前的清羽仙尊,意氣風發,就連天帝的位置都能棄之如敝屣,隻為了光明正大的與我結為仙侶。
百年後的清羽仙尊,法力更是精進,卻被天帝的命令壓垮,要娶禮慧芝當仙妾。
慧芝仙子遇到威脅,他著急心疼,還經常帶著孩子與她結伴同行。
這就是隻愛我嗎?
為何不敢承認變心了呢。
把我送到藥神穀後,祁清羽隻找了藥仙幫我療傷,叮囑了一句照顧好我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不再憐愛我,隻留下了一個冷漠的背影逐漸消失。
而我的記憶也隨著他的離開,又消失了一部分,心裏的疼痛卻隨之緩解,隻是渾身的疼痛卻越發的加劇了。
3
我拖著身子乘著仙鶴回到了洞府,卻在走下仙鶴的時候差點摔倒。
在府中打掃的小弟子見狀趕快跑來扶住我。
“絳離仙子,您的經脈逆行是不是還有些隱患,要不要再去一趟藥神穀?”
我擺了一下手。
“無礙。”
意中人變心,我的身體會逐漸衰弱,這是與係統賭輸的代價,也是我為了愛奮不顧身的代價。
我自找的。
我躺在寒冰床上感受著靈氣的滋潤,緩緩昏睡過去,可還沒休息多久,就被吵鬧聲驚醒。
我起身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門口的禁製卻被一個柔弱的女子突破。
她抱著一條翠綠的小蛇,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跪了下來,哭喊著道歉。
“絳離仙子,對不起,我隻是按著仙尊的意思提前來熟悉一下仙山和洞府,可在林子裏,這條小蛇突然就竄出來對我吐蛇信。我隻是一朵白蓮,一向害怕蛇便......便在慌亂之中掐了個法術,它就被打死了......”
她含著淚委屈的哀求:“仙尊仙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懲罰我吧!”
安安緊接著跑進來,擋在禮慧芝身前,眼眶紅紅的看著我。
“娘親,求你不要怪罪慧芝姐姐了,她不是故意的,隻是小青它......”
我愣在原地,看著她懷裏沒氣的小蛇,寒意從心底泛了上來。
小青是我的伴生靈蛇,我被祁清羽帶回,它卻被留了下來。我化形後尋了很久才找到它的,與我們一起度過了百年時光,它活潑調皮,卻最是順著我,安安和祁清羽要是稍微惹我生氣,它就會呲著蛇信子幫我嚇唬回去。
可現在的它渾身焦黑,躺在地上。
我顫抖著扶著桌子,頭暈目眩。
“安安,小青不是你的朋友嗎?你可以任由它就這樣被殺死嗎?”
安安垂著頭,眼淚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禮慧芝臉上劃過一絲不屑,猛地站起,拔出身側的劍就往脖子刎去。
“我是白蓮化形,也算是可以救治生靈,如果我的死可以換來仙尊仙侶的原諒,救回小蛇,那我就以死謝罪!”
劍劃破了皮,鮮血四濺。
她倒在地上,洞府頓時一片慌亂。
就在此時,祁清羽急急忙忙的回府了。
他眼裏閃著怒火,先救下禮慧芝,再命人把禮慧芝和安安帶走。
他冷冰冰的盯著我,臉上全是煩躁:“隻是一條靈蛇,死了就死了,難不成你真要慧芝以命救它嗎?”
我的臉色更白,沉默的抱起燒焦的小青,轉身看著他。
“當時找到它的時候,它滿身是傷,奄奄一息,是你帶著它求藥,不知道喂了多少靈丹仙草才把它救活的,以前的仙尊,應該不會說它隻是一條靈蛇吧。”
祁清羽眸子暗了暗,臉上劃過悲傷,歎了一口氣,想要來抱住我。
“小離,我們還可以再找一條靈蛇,重新養著,就跟養小青一樣。我不會再讓今天的事情發生了。”
我流著淚躲開了他。
“不一樣,沒有誰可以替代小青。”
我抱著小青走去了它最愛的蛇果樹下,沒有用法術,隻是一下下用手刨開了一個小洞,把它埋葬了起來。
祁清羽就站在我身後靜靜的看著我,他好像有些不安,可能是害怕我離開,竟然封閉了我的仙力,還在仙山上加了許多禁製。
晚上,我坐在蛇果樹下賞月,小弟子悄悄看著我。
“絳離仙子,我知道您下午跟仙尊吵架不開心,跟我說下如何?我一定不會胡說的。”
聽到他的話,我有點疑惑:“我什麼時候與仙尊吵架了?”
仔細想想,什麼都想不出來,沒想到我竟連下午的事都忘了。
小弟子頓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又小心翼翼的開口:“明日,是仙尊同慧芝仙子結為仙侶的日子了。”
我哦了一聲,淺淺笑了笑
“甚好。”
明日他結道,我回家,確實甚好。
小弟子憋了又憋,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仙尊他......還是沒守住承諾。”
千萬年,忠於彼此的承諾。
我卻無所謂,因為現在我怎麼想,都已經想不出我們結為仙侶時的天地誓言了。
我忍著渾身的疼痛,從一片寂靜等到鑼鼓喧鳴,終於等來了係統。
“宿主,我來接你回家了,死亡的時候會很疼,你要忍住。”
“好。”
我欣喜應答,下一秒,強烈的撕裂感從我的心頭傳來,一直蔓延到全身,我痛的蜷縮成一團,顫抖著輕輕磕著頭。
守在門外的小弟子聽見聲響推門而入,嚇得眼眶通紅。
“絳離仙子,您這是怎麼了!我這就去喊仙尊和藥仙!”
“沒事的......我隻是,太累了,”我卻看著他,一張臉上受盡折磨冷汗直流,唇角卻挑著笑容,輕聲開口,“我要回家了......謝謝你......”
小弟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含著的淚終於掉了下來,他強忍著哽咽點了點頭,“弟子知道了,恭送仙子。”
外麵傳來一道洪亮的鐘聲,天地間降下甘霖,宣告著:“清羽仙尊與慧芝仙子結為仙侶,普天同慶!”
在最熱鬧的鐘聲與歡喜的祝福聲中,我閉上了眼睛,慢慢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從此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