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為了救唐鵬飛雙腿殘疾，他對天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辜負我。

重新站起來那天，他激動的紅了眼眶。

不僅將村子裏的雞蛋全都買了下來，還殺了隻老母雞給我燉湯。

然後將我抱在懷裏又哭又笑，小心翼翼吻上我的腿。

“秀珍，真是太好了！”

“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就生個孩子，我一定讓你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看著他滿臉是淚的模樣，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我積極配合治療，就是為了能早點擺脫他。

而我們之間，沒有以後。

1

去衛生所複健的時候，小護士一臉驚奇地打量我。

“你是前陣子上了報紙的那個李秀珍嗎？長得還怪好看的！”

我低著頭沒說話，一旁的護士長立刻瞪了她一眼，訓斥道。

“別亂說，唐鵬飛那麼愛他妻子，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來咱們衛生所複健，肯定要去省城的。”

對，她說得沒錯。

唐鵬飛對我用情至深，沒人能挑出錯來。

當年我為了救唐鵬飛，被掉下來的房梁砸斷了雙腿。

從那天起，他每天踏著村裏的泥濘地，拉著我去看腿。

錢不夠就跪在地上求村裏人借錢。

後來為了給我積福，更是在醫院裏免費做義工。

如今，我的腿終於好了。

但沉浸在驚喜裏的他又怎麼可能會想到，我已經決定要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

“小姑娘，在這按個手印。”

護士的話打斷我的回憶。

一旁的報紙被風吹得微微作響，卻正好是唐鵬飛被采訪的那個版麵。

“我妻子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我這輩子都回報不完她對我的恩情。”

“看見她受傷時痛苦昏過去的樣子，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給她......”

小護士趴在導診台上一臉羨慕地看著報紙。

“聽說這個唐鵬飛跟李秀珍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當年李秀珍家裏有事，唐鵬飛想都沒想就把她娶回了家，結了婚之後更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寵著，真是太幸福了......”

聽到這話，我剛沾上印泥的手一頓。

當年我爸的學生因為被批評幾句，就舉報了我家。

從此我家破人亡。

唐鵬飛跟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會跟你說一句假話，要是我哪天騙了你，那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他咬著牙受下他爹的毒打，藤條在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也不鬆口。

他爹同意我們的婚事後，他拖著滿身傷痕。

顫抖著手輕輕為我的鬢間插了一朵小花。

“秀珍，別怕。”

“有我在呢，以後絕對不讓你再受苦了。”

他沒撒謊，確實是全心全意地愛了我四年。

但偏偏就在我開始複健那天。

收到了他新歡陳紅香寫的露骨情話。

我這才知道，他當時常常留在那家醫院做義工，是為了見到陳紅香。

剛開始複健的時候，我常常痛得暈過去。

唐鵬飛卻在隔間裏跟陳紅香拉拉扯扯。

那個時候，心裏的疼遠遠超過了身體上的疼。

我死死咬著牙關堅持下來，每天都加強訓練力度，衣服永遠是被汗水浸透的。

但我就算一次次疼得幾近暈厥，也沒有放棄。

就為了早點治好這雙因為他而廢掉的雙腿，然後永遠離開他的身邊。

做完檢查後，我去電話亭給我曾經的老師打電話。

“老師，我申請加入秘密研究組，為國家做貢獻。”

“別鬧了，我都已經看過報紙了，你身體的狀況本來就不好，更何況研究所遠在西北，風沙大環境艱苦，這研究期間還不能跟外界有任何聯係，你確定受得住嗎？”

我將檢查結果念給老師聽，以此證明自己的決心。

老師沉默半晌。

“唐鵬飛知道這件事嗎？他也同意你去嗎？”

曾經的我就是因為舍不得唐鵬飛，一直猶豫不決，無法割舍。

而現在，是唐鵬飛親自為我做出選擇。

我語氣嚴肅：“我要幹什麼，不需要他的同意。”

“更何況當年我也學了不少本事，卻硬生生攀附著他，浪費了這麼多年，現在也該為社會做點貢獻了。”

“老師，我隻有一個請求，”我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我要永久注銷自己現在的身份，讓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死亡很簡單，但遺忘卻很難。

我不要唐鵬飛去死，我要他這輩子都活在後悔中，這輩子都被悔恨折磨。

“好！李秀珍，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你保重身體，等我電話！”

電話費跳得太快，我們來不及有更多寒暄就掛斷了電話。

我這才注意到尋呼機已經響了很久。

2

“秀珍，我給你買了條純白的布拉吉，肯定特別襯你！”

“我還去問了照相館，等我們生了孩子就一起去拍全家福！”

“複健還沒結束嗎？怎麼還不回家，要不要我現在去陪你？”

見我一直沒什麼回應，唐鵬飛的消息鋪天蓋地。

就在這密密麻麻的關心中，我還收到了陳紅香發來的消息。

“鵬飛哥的襯衣有些大了。”

我隨便看了幾眼就把尋呼機的電池扣了出來。

然後將手腕上的腕表丟下，轉頭離開。

沒想到路上，竟遇見了行色匆匆的唐鵬飛。

他一見到我，就一臉焦急地將我狠狠抱住。

“你去哪了秀珍！這麼久也沒回電話，我都快嚇死了！”

“就是有點悶，出來走走，尋呼機電池用沒了。”

我稍稍轉頭，假裝自己沒看見他淩亂的頭發和脖頸處的紅痕。

他鬆了口氣，將我牽到自行車旁。

“是我的錯，這段日子我該多陪陪你的，但鋼鐵廠那邊突然說有職工會議，我這剛當上副廠長，怎麼也不好缺席，我跟你保證，以後不會了！”

什麼會議需要在身上留下吻痕？

我沒說話，唐鵬飛從兜裏掏出一把大白兔。

“跟你賠罪，好嗎？”

供銷社的大白兔很是緊俏，但唐鵬飛每次都會給我買上幾顆。

曾經我以為他這是心裏有我，時時刻刻想著我的表現。

現在想來，更應該是他背叛之後的愧疚補償。

我又突然想到陳紅香發來的那些曖昧不清的話語。

唐鵬飛那時候在她身邊嗎？

我不知道陳紅香到底有什麼勾人的手段。

但我覺得唐鵬飛真的好奇怪。

他會因為我不回電話就擔心我，即使脫了衣服，也壓抑著情緒出來找我。

也會瞞著我跟他的新歡夜夜笙歌。

我看著眼前的唐鵬飛，明明還是那張我熟悉的臉，我卻好像有些認不得了。

見我一直沉默著不開口，唐鵬飛有點著急了。

“秀珍，我真的知道錯誤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要是你實在氣不過，你就給我一巴掌。”

他拽著我的手往他臉上打，就在我的手觸摸到他的那一瞬間。

我腦子裏突然閃過他和陳紅香恩愛的畫麵。

我像觸電般的猛然縮回手，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沒有片刻猶豫的將手遞到我的嘴邊，想接住我的嘔吐物。

好在這幾天我都沒什麼胃口，什麼都沒吐出來。

隻是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淚花。

我知道他愛幹淨。

所以在他伸手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淚眼朦朧間，我看到他眼裏的真誠和擔憂。

我相信，至少在這一刻，他對我的愛是真的。

但他背叛了我也是真的。

我縮了縮脖子，後退一步跟他拉開距離，默默靠在後座上。

內心的痛苦難過幾乎將我吞噬。

“走吧。”

唐鵬飛有些心疼地遞給我一張手帕，小心翼翼地騎車。

他以為我沒看到，他的兜裏還有一條天藍色的手帕，我從來沒用過這個顏色的手帕。

而風吹過來他身上的氣息，煙草味混著一股濃濃的劣質香水味，更是讓我差點又吐出來。

真惡心。

我撇過頭，將手帕捂在口鼻上，目光落在街上。

忽然就覺得我跟唐鵬飛的感情也是這樣。

看著溫馨又充實。

但其實什麼也沒剩下。

3

到家了之後，我借口身體不舒服，躺在床上一句話都沒跟唐鵬飛說。

唐鵬飛在廚房裏搗鼓煤爐子，給我溫從廠裏食堂帶回來的豬蹄湯。

他燒上火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翻看他自己問了醫生之後手寫的注意事項。

自從我殘疾之後，唐鵬飛就從一向高傲少言的副廠長變成了神經緊張的保姆。

就連擦頭發，收拾東西這樣的小事也不讓我沾手，事事親力親為。

注意事項，恢複計劃更是寫得到處都是。

就連醫生都忍不住開玩笑：“像唐鵬飛這麼對妻子一心一意的男人可不好找啊！”

“他知道你康複那天笑得合不攏嘴，就像是隻要你開口，要啥都能給你尋摸來！”

唐鵬飛一聽這話，突然就轉過頭看著我。

“這很簡單，你不是之前一直想要那本絕版書嗎，我現在就去給你想辦法！”

他快步走了出去，我透過窗戶看見他走進了電話亭。

一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這才笑著坐到我身邊。

“都說好了，現在已經給我加急送了，明天就能到！”

“到時候，你就有一本絕版書了！”

我對此已經興致缺缺，但唐鵬飛還一臉興奮。

他推掉了第二天的幹部會議，帶我去拿書。

“秀珍，我知道複健是一件很艱難又痛苦的事情，我也恨自己不能為你分擔，隻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來哄你開心。”

“你放心，等我們有了孩子，我一定跟他說你是全世界最勇敢最偉大的媽媽！”

唐鵬飛握住我冰涼的手，一臉的激動與愛護。

他不知道，我永遠也不會跟他生孩子。

天漸漸黑了，我的書也到了。

他一臉興奮地拉著我去貨車那邊接貨，貨車司機一臉熱情地迎了上來。

卻在看見我的臉之後，流露出一些不自然。

唐鵬飛沒有察覺到哪裏不對，一臉興奮地給我展示。

“你看，這本書的出版日期，剛好是我們結婚那天！”

“是不是很巧？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

說著說著，唐鵬飛的尋呼機就響了。

他瞟了一眼就立刻將尋呼機塞進兜裏。

但他不知道，裏麵的內容我早就看過了。

陳紅香囂張的聲音似乎能從尋呼機裏出來。

“你說，他是喜歡陪你研究那些無聊的東西，還是喜歡跟我一起嘗試更多的可能？”

我抬頭看著唐鵬飛，他嘴角噙著笑，已經是對我的回答。

果然，下一秒他就抬起頭:“抱歉秀珍，廠裏剛剛給我發傳呼有急事找我，我處理完就馬上回來！”

唐鵬飛想彎腰親我的額頭，卻被我後退一步躲開了:“你去吧，工作要緊。”

而我也要收拾行囊，奔向屬於我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