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蘇宸在他一萬年誕辰那天，宣布將要迎娶狐柔仙子的消息。

無數仙人奔走相告，隻有我孤零零地走到了誅仙台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呼嘯的罡風吹得我疼痛不已，我卻安然地閉上了眼。

大約千年前，我聽從係統的話攻略仙界的四位仙人，可惜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係統給了我最後一個機會，隻要我死了，就能離開仙界，轉世成人。

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一道捆仙索從天而降纏上了我的腰。

1.

誅仙台並不大，像一口四四方方的井，站上去隻能感受到下麵呼嘯的風聲。

隻要跳下去我就能獲得新生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裏，踮起腳輕輕一躍，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風聲夾雜著仙力深深刺進我的筋脈和骨髓，攪得我渾身都痛了起來。

好痛。

痛到我的神魂好像都被刻上了印記。

我從沒想過跳下誅仙台會如此，就如同年輕時的我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自願跳下誅仙台一樣。

遠方傳來悠揚的樂聲，我的意識變得模糊，生前種種在我腦海裏接連閃現。

我是仙界僅剩的一隻青鳥祥瑞，卻因家族的詛咒活不過千歲。

千年前我接到了一個攻略任務，攻略對象共有四位，隻要能獲得其中一位的全部愛意，便能破除我身上的詛咒，從而使我活下來。

這四個攻略對象個個都是法力高深的仙人，卻因一個下界飛升上來的狐柔仙子，對我百般迫害，恨不得我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飄搖間，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

緊接著腰間一緊，捆仙索爬上我全身，尖利的刺刺進我的皮膚，瞬間數顆血珠從其上凝結出來。

我被疼得瞬間清醒。

從地上仰頭看去，一個身著羽衣的男子滿臉陰沉地看著我。

這張臉我曾見了千年，實在熟悉，於是下意識叫出了他的名字。

“天羽？”

話音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隻見男子眯起眼睛，裏頭閃著厭惡的光。

“不許你這般叫我的名字！狐柔聽到會不高興。”

我心尖一涼，忍不住苦笑一聲。

這就是我的攻略對象之一，天羽。

原來亦步亦趨跟在我後麵的小麻雀，現在已經是仙界鼎鼎大名的天羽統領了。

當初他家族覆滅，無數羽族仙人袖手旁觀，是我以青鳥一族的至寶換了他的性命。

我對他悉心教導，眼睜睜看著他從一隻孱弱的雀鳥長成了威震四海的統領。

我見過他最狼狽的一麵，又一路陪著他走至巔峰。

他曾許諾，永生不會負我。

隻是誓言終究成空。

一百年前，仙帝有意為我和蘇宸上仙指婚。

蘇宸上仙是仙帝之子，也是我的攻略對象之一。

我喜不自勝，卻沒想到剛飛升成仙的狐柔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責我心思歹毒，隻因我看不上她，便把她強行送給魔族玷汙。

她說得情真意切。

蘇宸當場拒婚，發誓不會娶我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就連，被我視為兄長的戰神也不相信我，還視我為恥，不肯再與我往來。。

天羽賄賂了掌管刑罰的仙官，將我發配到天山，日夜受極寒之苦。

“狐柔仙子是整個仙界最單純最善良的仙子，你得生出多蛇蠍的心腸才會想要害她！”

天山的寒風吹得我夜不能寐，我乞求他們放過我，可回應我的隻有風聲。

如今千年將至，蘇宸也要和狐柔成婚了，這天山再待下去也不過一個死字。

係統可憐我這一千年白費的光陰，承諾隻要我隻要在詛咒發作之前死去，就可以轉世到人間。

我以為這件事很簡單，蘇宸也好，天羽也罷，他們應該都很想讓我去死。

隻是我沒想到，天羽看到我身上被罡風刮得破爛的衣衫時，竟然隻是譏笑。

“你倒是聰明，知道誅仙台傷不了你才敢往下跳的吧？若不是你我之間有心有靈犀的牽引，恐怕我就要被你的苦肉計所騙了。”

聞言，我苦笑一聲。

事到如今，我犯得著假意尋死？

“天羽統領，又何必拉我上來？看著我跳下誅仙台後受罰不好嗎？也許，跳下去我就灰飛煙滅也說不定呢？”

天羽麵上有一瞬間的震驚，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青鳥，你這番姿態是想引起蘇宸上仙的注意？”

“你想死可以，但死得悄無聲息些，省得狐柔還要為你擔心！”

他一把將我推回到天山上那破敗的小屋。

這是我百年的居所，他匆匆掃了一眼，硬生道：

“下次記著，尋死的時候要去幽冥河，那裏的冤魂死鬼才能把你折磨到死。”

巧了不是，天山下正是幽冥河。

我微微一笑。

“多謝天羽統領指點。”

說完，當著天羽的麵跑到崖邊，縱身一躍。

幽冥河果然如天羽所說，冤魂死鬼眾多，在我落入河中之後，他們迫不及待地上前撕咬我的皮肉。

我沒有反抗，反而在期待轉生後的日子。

凡間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呢？

應該會比在仙界快樂吧！

正這樣想著，一雙寬厚的大手鉗住了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沉沉拽了上去。

“青鳥！你到底想做什麼！”

渾身濕透的天羽瞪著我，看樣子恨不得要掐死我。

“你以為死了就能抵消你之前犯的錯嗎？”

我皺起眉頭，一字一句道：“我沒有犯錯。”

天羽不僅不信，還氣得甩了我一巴掌：“看來你在天山上這麼多年，一點都沒反省！”

左臉被扇到另一邊，密密麻麻泛起疼意。

我平靜地轉過頭，看著他淩亂的頭發與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天羽剛到我府邸的時候。

年少時的他心思重，思慮多，怕我將他拋棄，說一句話要轉三個彎，話裏話外都是對我的討好和奉承。

再看看現在，他都敢動手打我了。

拜他所賜，在天山反省的這一百年裏，無論大小仙子仙娥都可隨意欺辱我。

想到這裏，我甩開天羽的手。

既然他不讓我死，那我就換個地方。

見我離去，天羽馬上起身追上我，拽著我的胳膊調轉方向。

“你向來陰險狡詐，我不放心你獨自離去，還是把你交給戰神嚴加看管起來才行。”

聽到戰神這兩個字我呼吸一窒。

我少時經常受到戰神的關懷，他愛護我，甚至將戰神殿辟出一間偏殿讓我居住。

我把他當了九百年的兄長，可他現在卻是整個仙界最厭惡我的存在。

也許，他才是最希望我死的。

一百年過去，戰神殿已經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樣，偏殿沒有我喜歡的綠竹，反而種滿了火紅的曼陀羅，這是狐柔仙子最愛的花。

戰神從偏殿出來，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我之後很快消散。

“天山罪人無事不可下來，你來我這做什麼？”

他的目光太冷了，比幽冥河裏的水還冷。

我打了個哆嗦，突然想起舊時。

戰神性子沉悶，不善交際，當年隻有我與他最親近。

有一次他身受重傷，神魂都不穩了，我求遍各路仙宮卻無一伸出援手。

為了救命，我不顧仙法不精，上刀山下火海去尋靈寶秘藥，後來戰神沒事，我卻昏迷了足足九年。

那一回，流血不流淚的戰神第一次紅了眼眶，他將我攬在懷裏，說寧可身死道消，也不要再見到我昏迷不醒了。

他還說，世間萬物，都敵不過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是這一切，在狐柔出現後，就變了，戰神的眼睛裏不再有我。

狐柔仙位不高，法力低微，戰神不顧我身受詛咒折磨，硬是將我續命的丹藥送給了她。

我氣不過說了她兩句，便被責罰。

“那丹丸你吃了這麼多年，效果甚微，讓給狐柔仙子些又如何？”

可這些丹藥對狐柔根本無益，她隻吃了一口便吐掉了。

後來她假意失蹤，戰神震怒，不僅廢了我的修為，還給我施下新的詛咒。

“我當真是瞎了眼，竟沒發現你是如此心思歹毒之人！”

此後我不僅身體虛弱，還要日夜飽受噬骨之痛，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無法抵擋天山上的冰雪，隻能像凡人一樣燃火才能勉強度日。

天羽臉上閃過幾分不自然，斟酌道：“知道蘇宸上仙要和狐柔仙子成婚一事後，青鳥許是受了刺激，在我麵前兩度尋死......”

戰神聞言冷嗤一聲：“她最惜命不過了，當年為了幾顆無用的丹藥就能紅了眼，現在她能舍得去死？”

天羽霎時清醒，他自嘲地笑了笑，好似在懊悔方才的失態。

戰神理了理袖子，沒有看我：“我要去給狐柔仙子送賀禮去了，你哪來的回哪去吧。可惜仙界禁止仙人相殘，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當著他的麵，我撚起一朵曼陀羅，吃進了嘴裏。

我一向不喜曼陀羅，因為曼陀羅是仙界唯一可以毒死仙人的花。

當年不過是略提了幾句，狐柔便柔弱地歪在一邊，眼裏閃著破碎的光。

“青鳥姐姐是不喜歡曼陀羅，還是不喜歡我？”

戰神將人攬在懷裏安撫一番後，轉頭斥責我：“仙界誰不知道曼陀羅有毒？偏你這麼多事，你若是再針對狐柔，就給我滾出戰神殿！”

濃烈的澀意在我唇齒間蔓延，我最討厭這種味道，可偏偏卻成了我轉生的良藥。

我想，這次，我總能死了吧。

戰神眼底閃過一抹恐懼，他大步上前掰開我的嘴巴，兩隻修長的手指捅進我的喉嚨裏不停攪動。

“你真想死嗎？快吐出來！”

喉嚨被攪得生疼，我卻死咬著不肯鬆口，直把戰神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

戰神怒極，帶著破空風聲的一掌直接打到我的小腹上。

這一掌打碎了我所有的力氣，我張著嘴巴倒在地上，斷斷續續將曼陀羅與胃裏的汙穢之物吐了出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毫無仙人的風骨！我告訴你，你不要再肖想蘇宸上仙了，他和狐柔是天定的姻緣。”

“仙人什麼風骨？你指的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我是傷害狐柔的凶手嗎？”

戰神梗了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殿外突然飄來一朵浮雲。

身著彩衣的仙娥滿臉急切地跑進來，對著戰神和天羽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狐柔仙子不見了！戰神和天羽統領快帶著青鳥去戰神殿一趟吧！”

被點名的雙雙白了臉，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怪不得你今日幾番尋死，原來是你又對狐柔下了毒手！快說，你對狐柔做了什麼！”

我能對她做什麼？上一次就是她自導自演騙過了所有人，現在還來......

到了蘇宸的宮殿，他看著一身狼狽的我，不僅沒有絲毫憐惜，反而滿臉焦急地揪起我的衣領，將我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你把狐柔藏哪去了！”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我愛慕了數百年的蘇宸，不由得大笑出聲。

因為我是仙界僅剩的青鳥，自父母消散後我就被仙帝帶回了仙宮，從而和蘇宸熟絡了起來。

我曾與他一同共飲桃花蜜，也曾和他攜手征討魔族。

他願意為了我摘下天上的星辰，我也心甘情願扮作他喜愛的溫柔模樣。

我們兩個是仙界少有的青梅竹馬，所有仙人都期盼著我們成婚，除了狐柔。

狐柔天真、愚蠢，說話茶裏茶氣，做事卻毛手毛腳，明明誤了不少仙界大事，卻得到了蘇宸的包庇。

狐柔上次失蹤，蘇宸對我動了手，他將我捆在行刑柱上，一鞭又一鞭抽得我遍體鱗傷。

鞭子是仙器，抽完留下的疤痕永世不褪，致使我往後的一百年，隻敢穿能蓋住傷疤的厚重的衣裳。

眼下，狐柔又不見了。

他這次會怎麼懲罰我呢？

見我大笑不止，蘇宸臉上的殺意一閃而過。

“看來隻有死到臨頭你才肯說出狐柔的下落了......”

他命人搬來各色刑具，往日這些都是在魔族身上嚴刑逼供時用的，現在，輪到我了。

我右下肋骨兩寸的地方曾受過重傷，痛感比其他地方相比更劇烈。

蘇宸知道我的弱點，便專打此處。

眼淚糊了滿臉，我咬著牙不肯發出一絲求饒。

隻要痛過去就好了，隻要死在這裏，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天羽見我遲遲不回答，焦心得厲害。

他五指化成利爪刺入我的胸膛，冰冷的指尖抓著我心臟。

“青鳥，你知道仙人一旦被捏碎了心臟就活不成了，趕快告訴我狐柔的下落，不然我現在就要你死！”

我艱難地勾了勾唇：“殺了我吧。”

天羽氣紅了眼，五指收縮，下一刻就要捏碎我的心。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歡快的腳步聲。

“蘇宸上仙你看，我給你做了什麼......啊，戰神，天羽統領，還有青鳥姐姐，怎麼大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