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阿茲海默症這天,我剛跟沈梅離婚。
醫生讓家裏人來接我時。
我看著手機通訊錄,搖了搖頭。
“有什麼注意事項您都跟我說吧,他們忙,我不想打擾他們。”
前妻忙著去和初戀約會。
女兒忙著幫後爸定拍婚紗的地方。
兒子忙著對後爸的女兒獻殷勤。
我撕碎了病例單,扔進了垃圾桶。
我沒有選擇告訴他們我得病了。
所任人已經忘了我,
我又何必記得他們呢?
1
走出醫院後,我將病例單銷毀得幹幹淨淨。
打車回家時還有種不切實際感。
我沒想到阿茲海默症會來的那麼快。
但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畢竟我的人生早就失敗透了。
推開冷冰冰的房門,我將沒人動過的菜重新放進微波爐熱了熱。
吃進嘴巴裏時卻覺得味如嚼蠟,難以下咽。
我想起妻子沈梅摔門而去時說的話。
“當初不是你說讓我去接手公司的嗎?你現在天天待在家裏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一天到晚就這麼來回幾個菜,天天西紅柿炒蛋西紅柿炒蛋,我都吃得夠夠的了!”
我用筷子攪了攪西紅柿,感覺到心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憋得很難受。
這時候我才不得不承認。
我的記性好像真的很差勁了。
我不記得前一天做過了什麼菜。
隻記得年輕時最窮的時候,我跟沈梅最喜歡吃的就是西紅柿炒雞蛋。
因為便宜還好吃。
經常兩個人抱著米飯就著西紅柿炒雞蛋就能吃個心滿意足。
可現如今,沈梅已經吃膩了。
我將菜品倒進桶裏,想著待會拎出去喂給流浪狗們。
但是想起來的時候菜都已經發臭了,蒼蠅圍著桶打轉。
兩天後,難得回來一次的女兒皺著眉看我,眼底一片厭惡。
“爸,你到底要把這個家變成什麼樣子?”
她快步朝我走過來,一腳把桶踢翻在地。
酸臭的菜湯濺了我一身。
我愣愣地抬頭看女兒,發覺她是如此的陌生。
“我媽說要雇個保姆,你說不想花這個錢,說你自己就能收拾好家裏,你就是這麼收拾的?”
她看著我,一點愧疚心都沒有。
“就你這樣的收拾,我還怎麼帶朋友們來家裏聚會啊!”
她語氣裏的不耐煩與沈梅如出一轍。
我感覺到了一陣幹嘔。
被臭烘烘的氣味熏得想吐。
女兒看著我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你以為在我麵前裝可憐就有用嗎,你都跟我媽離婚了,你什麼時候能搬出去?”
我聽著女兒的提醒我才意識到。
這個家已經不屬於我了。
即使這是爸媽留給我的房子。
可這個家已經不屬於我了。
我此刻一身酸臭,狼狽至極。
“我是你爸!”
我有些憤怒的啞著嗓子喊道。
女兒卻頭也沒回,踩著高跟鞋走了。
“你不配做我爸!”
“你已經和我媽離婚了!我爸現在隻有一個,那就是我自己認定的林叔叔。”
我氣得身子搖搖欲墜,可女兒看都不看我一眼,狠狠的摔門離去。
這就是我從小捧在手裏都怕化了的女兒?
我說服自己就當沒這個女兒,不要難過。
可被這麼對待,我依舊還是不可避免感到了傷心。
整個晚上我心情低落,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明明很久之前,女兒不是這樣的。
我忘了是從哪一天開始,她盯著我的臉,嫌棄道。
“爸爸你好醜!”
那時我愣住了,
這幾年的打拚確實讓我整個人疲憊不堪。
當年我為了娶沈梅,負氣離家出走把自己折騰成了成這個樣子,但為了一家子我不後悔。
我看向沈梅,希望她能糾正一下女兒的想法。
可她隻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說。
“小珍說得沒錯,越來越像個小老頭了。”
“媽媽,我想讓今天那個帥叔叔做我爸爸!”
兒子也點點頭。
“我也想,爸爸太醜了,我不想和他一起出門!”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
原來沈梅在孩子還小的時候和初戀林濤還在藕斷絲連。
而我的孩子在早之前就已經接受林濤。
那時我單純地因為孩子們的思想而大發雷霆,沈梅卻護著兩個小蘿卜頭,擰著眉看我。
“趙孝泉,你發什麼瘋?”
後麵的事情我記不清了,隻記得從那以後兩個孩子就不再願意跟我親近。
甚至在朋友們麵前都不願意讓我去接他們。
生怕因為我被嘲笑。
後來我努力改變過這個現狀,卻無果。
再到後來,女兒說想去整容,不管我如何勸阻都沒用。
我苦口婆心的規勸換來了她的反感。
“你懂什麼!要不是你長得太難看,我至於去整容嗎?”
“林叔叔就非常的支持我勇敢的去追求美,他說哪個女孩子不愛美,越美才越自信!你別管我!”
單純追求美當然可以。
但女兒的想法完全是畸形的,沈梅也不勸阻,還埋怨我是土老帽,我不知道我的女兒為什麼會變成了這樣。
而林濤,壓根不在乎她,當然會向著她說話。
記憶漸漸模糊,我從睡夢中醒來,依然還是覺得有些心痛。
我搖了搖頭,又低頭收拾行李。
突然,我看見了一罐小星星。
那是兒子小時候折給我的。
如果隻是女兒這樣對我,我忍忍就過去了,可連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這樣。
自從他認識了林濤後,對我越來越愛答不理。
林濤的女兒更是將他勾得神魂顛倒。
那時我並知道林嬌是林濤的女兒。
直到不久前我們看兒子和一個女生一起在逛街。
她看向兒子時眼睛裏更是掩不住的惡意與貪婪。
而且那女孩身上有林濤的影子,我才意識到那是林濤的女兒。
於是我告誡兒子,遠離這個女孩,卻遭到了他的不滿和抗議。
我匆忙趕回家,想找沈梅好好勸勸兒子放棄那個女孩。
卻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家裏的沙發上,沈梅跟林濤抱在一起。
桌子上我們的全家福還豎立著,此刻顯得那麼嘲諷。
年輕時的我脾氣倔,因為父母反對我娶沈梅,我負氣離家出走帶著沈梅白手起家,在打拚出一篇天地之後,我把公司交給了她打理。
沈梅能有今天,全都是我給予的。
可她如今竟當著我的麵把初戀帶回了家裏?
我衝了進去,趁兩人都沒反應過來,狠狠扇了沈梅一巴掌。
林濤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擋在沈梅身前有些得意看著我,
我心下了然,頓覺荒謬。
“林濤,我們也算是同學一場,你勾引我老婆還不夠,你還要讓你女兒去禍害我兒子!”
“啪”
同樣無情的一巴掌也朝我扇了過來,打斷了我後麵的話。
“趙孝泉,你怎麼說話的?這麼多年我早就受夠你了!”
沈梅對於被我撞見這件事一點解釋都沒有,
這一巴掌徹底斷送了我和她多年的情分,
也成了我們離婚的導火索。
現在,我將珍藏了多年的紙星星一股腦扔進了垃圾桶。
拉起行李箱,走出了這棟禁錮了我幾十年的牢籠。
沈梅是真的狠心,
因為林濤喜歡這棟別墅,所以離婚時這棟別墅沈梅分毫不讓,可這棟別墅是我父母留給我最後的念想。
可我那早已經被磋磨到已死的心,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帶著屬於我的一半家產離開了。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別墅,爸爸媽媽似乎還坐在客廳裏笑著對我揮手。
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門。
而我剛離開不久,我的身後其樂融融一片。
女兒對著林濤,一口一個爸,叫得熱絡,眉眼也明亮。
旁邊,林嬌也挽著林濤一隻胳膊。
兒子跟在林嬌身邊,像個跟屁蟲。
最後是沈梅,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麵,眼底是從心底溢出來的開心。
他們,像極了一家五口。
估計是看見我離開了,一家人就趕緊趕了回來團聚,一刻也等不了。
我嘲諷一笑,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我希望這是如你們所願的想要的日子。
我回到了老家。
小時候跟爸媽住在一起的老家。
這裏的宅子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曾經提起過。
那時候是我的三十歲生日宴。
我摟著兩個孩子,吹滅了蠟燭,然後抬頭笑著問沈梅。
“我想回老家一趟,我們一家一起。”
兒子皺了皺眉,吵著要吃蛋糕。
女兒童言無忌道:“我不要!爸爸老家肯定很窮!”
我啞然失笑。
很想告訴他們,連你們媽媽的公司的都是爸爸給的。
爸爸家並不窮。
可沈梅下一秒說。
“回去幹什麼,我最近很忙,沒空。”
我一愣,垂下了眼簾。
回老家的事於是不了了之。
但是現在,我終於自己回來了。
我精神抖擻,將屋子的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鄰居也換了人,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
兩人見我一個人忙前忙後的,也跑過來幫忙,甚至還送了我一些小禮物。
我溫柔地笑笑,招待他們吃飯。
我不失憶的時候,手藝一直很好,小夫妻兩人讚不絕口。
年輕的丈夫問我:“大哥,這些年你都是一個人嗎?”
我聞言抬起頭,眼睛裏閃過一瞬的茫然。
一個人嗎?
記憶模模糊糊,幾個人影一閃而過。
過了好半天,我才應了聲。
“應該吧。”
這些年,我跟一個人也沒區別了。
我們愉快地吃吃喝喝,但是我卻在他們即將離開的那刻,突然渾身僵硬起來。
雙腿發麻,讓我一踉蹌,跌倒在地。
他們趕過來扶起我,卻麵露猶豫。
“大哥你......”
身底下一片溫熱,我低頭一看,居然失禁了。
猶如我的自尊被蠶食。
我的臉火辣辣地燒。
我想自己回去收拾幹淨,年輕的丈夫想把我扶進去,卻被妻子拉住了。
妻子衝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她明白我的丟臉與無奈。
這時候我不需要任何人出現在我麵前。
他們兩個走後,我回去洗了遍澡,仰頭吃下了藥。
我突然覺得很沒勁。
但我不能這麼窩囊地死。
我歎了口氣,又坐到了餐桌邊。
我忘記了自己才剛吃過飯沒多久,隻是覺得飯做好了不吃很浪費。
我盯著那盤西紅柿炒雞蛋,感覺有什麼印象從我腦海裏轉瞬即逝。
盯著盯著,我忽然伸出手。
抓著西紅柿往嘴裏塞。
湯汁流得我滿嘴都是,我卻渾然不覺,隻一個勁塞,像一個進食機器。
“大哥!”
年輕的丈夫估摸著時間又趕了過來。
他擔心我,一進門就看到了這麼一幕。
此刻,估計應該無數猜想在她腦海裏閃現。
他拉住了我的手,抽出紙巾細心地替我擦拭著,眼睛裏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
“大哥......你......”
他大概率也猜中了我得了什麼病。
我推開她,一個人沉默寡言地坐到了床邊。
我想,我的病可能越來越重了。
年輕的男子名叫姚江,他嘗試了很多辦法,想讓我理理他。
他的聲音將我從迷蒙中喚醒。
我抬頭看她,抱歉一笑。
“真是麻煩你了......”
姚江搖搖頭,擔心地看著我,他沒有提及我的傷疤。
“大哥,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吧,如果沒有人照顧你的話。”
後麵的話我忘了說了什麼了。
嘴巴一開一合,他最後笑了出來,然後步伐輕快地走了出去。
真像小孩。
我這麼想著,忽然想見見自己的父母。
家裏的地址我耳熟於心。
我忘了他們已經去世。
忘了自己已經年過半百。
此刻,我還當自己是一個小夥子,也學著方才姚江的步伐快樂地跳了出去。
我打車又回到了那棟停留在我記憶裏的別墅。
我看到了熟悉的家門。
而我家門口......
怎麼會蹲著一個年輕男人?
我歪了歪頭,覺得他很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他是誰。
隻能慢慢走了過去。
“你在我家門口幹什麼?”
年輕男子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愣,抬起頭正對上我的視線。
他沒有發覺出不對,一開口就是哭腔。
“爸......”
他站起來,一把撲進我懷裏。
“爸,林嬌跟我分手了,她都是騙我的,她說她已經是千金大小姐了,沒必要再忍受我......”
他說得斷斷續續,委屈至極,眼淚掉在我的脖子上,一片滾燙。
“對不起爸,是我錯了......”
我還沒說完,聽到動靜的女兒就從窗戶邊探出頭,見到是我,她驚喜地叫了一聲,然後迅速衝了出來。
我發現她的臉異常腫脹。
像是整容失敗的模樣。
她一看見我就撲上來,痛哭不止。
“爸,林濤害我,非要支持我整什麼容,我現在不想活了嗚嗚嗚......”
還沒等她發泄,我就輕輕推開了她。
我的眼神困惑又不解,盯著他們問。
“你們是誰?在我家門口幹什麼?”
兒子擦幹淨了眼淚,愣了愣又說。
“爸,你在說什麼?”
我搖搖頭,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喃喃道:“我不認識你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的爸媽......”
我一把推開門。
身後的年輕男孩和女孩聽到我這話,臉色終於由無措變得驚恐。
男孩快步走上前來將我拉住,聲音都在發抖。
“爸,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