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結婚紀念日，我特地為首長老公買了國營飯店的紅燒肉送去營隊。

卻意外撞見他心疼地背著廣播員陳媛媛，滿目柔情：

“放心，以後我一定會代替你爸媽好好照顧你。”

我擦掉眼淚離開，再也不纏著要他日日回家。

看我如此乖巧，林建國神色溫柔：

“等我忙完這段時間，就帶你和爸媽一起去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

我微笑著埋下頭。

他並不知道，半個月前，我的父母雙雙遭遇嚴重意外已經過世，而我也向部隊提交了離婚申請。

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1.

拿完父母的火化證明回到營隊時。

我恰好看見林建國，出現在門口的廣播室裏。

他舀了一勺銀耳粥，親口喂到陳媛媛嘴裏，往常嚴肅的臉孔無比溫柔。

看到我杵在門口。

他立刻不悅地蹙眉：

“你要追到這裏鬧事？”

他冰冷的視線，讓我瑟縮著，小心翼翼藏起了父母的火化單。

陳媛媛捏著自己兩條黑亮的麻花辮，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對我鞠躬道歉：

“巧茹姐，你也看到我的手受傷了......”

“建國哥哥隻是習慣照顧我而已。”

說完，她還神色無辜地關心我：

“聽建國哥哥說你最近常往醫院跑，你身體還好嗎？”

林建國聞言，立刻將陳媛媛按回椅子裏，替我回答：

“無非就是傷風感冒之類的小毛病，她就喜歡利用身份占用醫療資源。”

林建國的話，讓我心中酸楚。

見我囁喏著唇，臉色蒼白。

林建國又放緩臉色，柔聲關照我：

“你不要亂吃醋，媛媛的父母對我有恩，臨死之前把媛媛托付給我，我照顧她是應該的。”

“等媛媛過幾天身體好了，我就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有些遲鈍地點頭。

看我還是那樣不作不鬧，他放下心來，重新嗬護起陳媛媛。

我沉默地歎氣，咽下喉口的酸澀。

或許在林建國的心中，陳媛媛是最重要的。

否則，他不會連他的丈母娘和嶽父，在支援邊疆的途中遭遇重大車禍都不知情。

哪怕我的父母一直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他依然如此厚此薄彼。

我絕望地意識到。

今天就算是我死了。

林建國或許也隻會先關心陳媛媛有沒有吃飽穿暖。

不過一想到，我的確就快死了。

我便沒再為自己多做解釋，也放棄了向林建國傳達我父母的死訊。

哀傷地埋下臉，正想離開。

路過的衛生員，也目睹了陳媛媛和林建國曖昧的一幕。

看到我落寞的身影。

她們忍不住為我打抱不平：

“有些女同誌，一點都不注意影響！”

“破壞他人家庭，可是要上大字報被批鬥的！”

她們說得很大聲。

陳媛媛像被嚇到，她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眼睛也立刻紅了：

“巧茹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慣我，可你......可你也不能向這些同誌散布謠言欺負我啊！”

說完。

她就用力推開林建國，捂著臉跑了出去。

經過我的時候。

她重重撞上我的肩膀，讓我猝不及防狼狽摔倒在地。

為了父母的事，我已經三天沒闔眼。

這一摔，我頭暈眼花，膝蓋和手掌也瞬間磕出了血。

“建國......”

我下意識呼喚老公的名字。

可不遠處，陳媛媛大叫一聲，隨後便從台階上滾落下去。

林建國匆忙追上去，還不忘憤憤回頭怒斥我：

“你怎麼可以聯合那些長舌婦毀媛媛的清白？你明知媛媛是知青出身，最看重聲譽！”

“要是媛媛因此受了刺激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我怎麼向她父母交代！”

他頓了頓，又喊來了衛生員：“快把巧茹扶起來，她身子弱，有什麼事等我回來說！”

那之後，他召來附近的警衛，幫著他一起救起了滾落山坡的陳媛媛。

眼看著他抱著陳媛媛，心急如焚地跑向衛生站。

我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

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死亡證明，我滿眼是淚。

爸爸，媽媽，我知道你們臨死前最大的願望。

就是希望林建國可以好好替你們照顧我。

對不起。

是我瞎了眼，嫁錯了人，害你們失望了。

在衛生員的幫助下，我草草處理了傷口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我便是收拾要前往邊疆的行李。

大院裏的人都知道我父母的事。

見我如此憔悴，又受了傷。

他們紛紛端來國營飯店珍貴的肉湯和營養品，要我多補補身體：

“大妹子，節哀順變，你爸媽肯定也不想看見你受苦。”

院裏還煮起了香噴噴的大鍋飯，隻為了讓我多吃一口。

連這些街坊鄰裏，都如此關心我。

可我那威震四方的首長丈夫，卻可以對我不聞不問，甚至連我們已經離婚了都不知道。

我自嘲地笑著，繼續收拾行囊。

卻突然聽到林建國的聲音：

“你是軍屬，要注意在外的影響，怎麼可以這麼鋪張浪費？”

我循聲看去。

原來林建國，注意到了電冰箱上早已變質的紅燒肉。

他板著臉，沉聲斥責我：

“要是讓人知道你浪費糧食，你很有可能會被人拉上通報大會批評的！”

我沒有應林建國的話，隻是告訴他實情：

“這是結婚紀念日那天，我一大早就去國營飯店門口排隊，為你買來的紅燒肉。”

“我知道這口紅燒肉你念叨了好久，那張飯菜票還是我花了許多人情好不容易從紡織廠廠長那裏求來的。”

我看著林建國的眼睛，淡淡質問：

“可那一天，你在哪兒？”

我的話，讓林建國愣了愣。

再看到牆上那張樸素但溫馨的結婚照。

林建國一向充滿威嚴的臉孔上，流露出一絲愧疚：

“這些天公務繁忙，再加上媛媛出了事......總之是我疏忽了。”

“我說過的，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會補償你。”

換做從前。

我會哭，會鬧，會央求林建國多分一點愛給我。

可想到我很快就要徹底離開。

我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林建國很滿意我的乖巧。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隨後注意到了桌上那些飯菜。

他的神情，瞬間又變得嚴肅：

“你又沒生病，一個人吃飯，不應該這麼鋪張浪費。”

說完，他拿出保溫桶，把鄰居給我的肉湯一股腦全帶走了：

“媛媛身子弱又受了傷，正是要補身體的時候，這些好東西，我先拿給媛媛吃了。”

2.

我喉頭一哽，忍不住據理力爭：

“可這是鄰居們特意為我做的，他們知道我......”

不等我說完。

林建國有些厭煩地打斷我。

“你想吃，隨時吃得到。”

“可媛媛如今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我要是連這點好東西都藏著掖著，就太不像話了。”

林建國的話。

讓我早已冰冷的心，又再次被深深刺痛。

自從他這青梅竹馬的陳媛媛放下知青身份，進團成為金貴的廣播員之後。

類似的話，林建國早已說過無數次。

“媛媛好歹是知青，得穿得體麵些，這身好衣裳先讓給她。”

“媛媛見多識廣，能鎮得住那些團長，我帶她去和團長聚會更有麵子。”

“媛媛做廣播員鼓舞了很多同誌，這次大紅花就先讓她戴，是她應得的。”

許許多多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就這樣被林建國搶走，讓給了陳媛媛。

而我忍讓和包容，在林建國看來似乎變成了理所應當。

眼看著林建國拎著保溫桶，又拿走了一匡寶貴的雞蛋。

我忍不住上前拽住他：

“林建國，你知道我爸媽去世了嗎？”

拽得太突然。

林建國一個沒站穩。

啪地一聲，一筐雞蛋全部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林建國看著那被糟蹋了的雞蛋，怒意上湧：

“宋巧茹同誌，我希望你可以適可而止！不要以為仗著身份，就可以為所欲為！”

比起心疼我那流下的眼淚。

林建國，顯然更心疼被浪費了的雞蛋。

“你這些浪費食物的行為愈發嚴重，再不改，早晚要上通報！”

他嚴肅指正我，還把我說的話當成玩笑：

“還有你父母的事，怎麼可以隨便拿來開玩笑？兩位老人家好好的，你卻為了跟媛媛爭寵就咒他們死？”

他的語氣嚴厲，就像在戰鬥時要進攻敵人那樣充滿火藥味：

“再有下次，縱使你是我夫人，我也絕不會包庇你！”

我的所有自尊，就像這滿地的雞蛋一樣，狼狽而破碎。

我抽抽鼻子，倔強地拽著林建國：

“你覺得我在拿我父母的生命和你開玩笑？”

“你就不好奇，我這段時間每天去醫院是因為什麼嗎？”

聽到醫院兩個字。

林建國好像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幹枯瘦弱的身形。

他打量著我虛弱的臉色，眼中露出心疼：

“你生病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放心，等我照顧好媛媛，一定會帶你去鎮上最好的醫院。”

說完，他歎著氣摸了摸我的臉：

“你是首長夫人，就要有首長夫人的肚量，別和媛媛一個小女孩計較。”

“等她身體養好了，我答應你的，一定都會做到。”

這種敷衍的安慰，我聽了太多遍。

從前我總以為，隻要我再等等。

林建國總會回心轉意，安心回到我身邊。

可現在，我不再癡心妄想。

我像被抽幹所有力氣，放下了手：

“你去吧。”

3.

看我無力地垂下手。

林建國有些擔憂：

“巧茹，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苦澀地笑了笑：

“還好，你快去吧，等會兒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林建國隻當我貼心，臉上也有了笑意：

“不愧是我的夫人，足夠大氣體貼。”

誇獎了我幾句後。

林建國叮囑我收拾好這些爛雞蛋，便坐上車匆匆離開。

而我，蹲坐在這一地狼藉旁，終於痛哭出聲。

直到哭累了，我才回到房間繼續收拾行李。

除了那些不多的衣物，我沒有什麼要帶走的。

整理完之後，我開始翻看那些和林建國之間的點點滴滴。

作為鄉裏唯一一位大學生。

我以優異的成績進入這裏的文工團。

到達的那一天，林建國作為接待兵接待了我。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的濃眉大眼深深吸引。

我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禮，主動寫情書追求林建國。

哪怕林建國告訴我，他有一個因為當知青分開的青梅竹馬。

我也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終於追求到林建國以後，林建國說。

隻要他被部隊提拔，他就光明正大迎娶我。

為了這句話。

我辭掉文工團的工作，默默成為他的小助理，輔佐他的日常工作。

如今，再翻看我那一筆一劃寫下的情書，還有那一遝遝厚厚的文書，我隻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林建國的回信裏有多少真情實意，我也無從追究。

那寥寥幾張黑白照片上，我依偎在林建國肩頭，笑的一臉傻氣。

林建國拿第一份工資時給我買的頭繩，已經被我用到褪色。

這些我無比珍視的物件。

現在都被我丟進了煤火爐裏。

眼看著他們被燒成灰燼。

我開始寫自己的遺書。

就算我離開，我也不想走得那麼不明不白。

寫完信，我把我父母的死亡證明和火化單也一並塞了進去。

至少等我離開後。

我希望林建國能代替我，去墓碑前看看我的父母。

將自己的訣別全部寫完後。

我搬來早就準備好的幹草堆和假人，在上麵淋上了我提前儲好的豆油後，去到了林建國的辦公室。

4.

我本想把遺書放在上麵就走。

可誰知剛進去，就看到陳媛媛翹著腿，肆無忌憚地坐在首長的辦公椅上。

見到我出現。

陳媛媛毫不遮掩，傲慢地告訴我：

“建國哥哥幫我去國營飯店排隊買雞湯了。”

她說完，還嫌棄地瞥了眼桌上的保溫桶。

那裏麵，是鄰居們用為數不多的好東西給我燉的補湯：

“這些東西臭烘烘的，我才不要吃。”

“不過建國哥哥說了，以後隻要我想吃，他隨時可以去國營飯店給我買。”

她那得意的笑容，明晃晃地炫耀著林建國對他的偏愛。

看著大家都舍不得喝一口的肉湯被陳媛媛當成垃圾。

想到從未帶我去國營飯店吃過飯的林建國，卻願意為了陳媛媛紆尊降貴去排隊。

過去這段時間。

林建國對我的種種忽視和冷漠，讓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

我衝上前，不由分說扯住陳媛媛的頭發，狠狠扇了她一個巴掌：

“虧你還是個知青，就這樣糟蹋糧食鋪張浪費？”

“喜歡踐踏別人，破壞別人的家庭是吧？陳媛媛，你早晚要遭報應！”

陳媛媛受到驚嚇，連滾帶爬地從椅子上摔下去。

她驚恐大叫：

“宋巧茹！你瘋了？”

門口的警衛員聽到裏麵的爭吵聲，趕緊打開門查看。

看到我氣勢洶洶的樣子。

陳媛媛立馬換了副可憐兮兮的嘴臉，扒著我的褲腿求饒：

“巧茹姐，你想怎麼打我都沒關係，可你千萬別因為吃醋就壞了首長的名聲......”

警衛員麵色尷尬，不敢上前。

我踢開陳媛媛的手：

“陳媛媛，別裝了。”

“不用這麼處心積慮，你想當首長夫人，我讓給你便是。”

說完，我拿出信封交給警衛員：

“等下首長回來了，麻煩你一定親自交給他，就告訴他這很重要。”

警衛員不敢怠慢我。

他畢恭畢敬收下後，還詢問我：

“首長夫人，剛剛的事......”

“你想怎麼跟林建國說，就怎麼說吧。”

反正我就要徹底離開了。

林建國怎麼看待我，我都不在乎了。

做完這一切。

我又輕蔑地看了眼蜷在地上抽泣的陳媛媛，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到家，拿起不多的行李。

我從後院，通過窗戶往屋子裏丟了一塊燃燒的蜂窩煤。

看著火苗四處蔓延。

我悄無聲息地坐上了最晚一班離開這裏的大巴車。

另一邊。

林建國一邊安撫著陳媛媛，一邊氣衝衝地打開了信封。

幾秒後，他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隨著他的手逐漸開始顫抖。

幾名通訊兵也慌慌張張跑到他麵前，告訴他：

“首長，您家的房子突然失火，首長夫人她......她在大火中當場被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