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大少爺深愛入骨的少奶奶,最近得了一種怪病。
一個月前的大雪天,大少爺為了照顧崴腳的宋修芙,丟下了還在一起應酬的少奶奶,一向愛使小性子的少奶奶卻沒有發脾氣,而是一個人開車回了家。
半個月前,大少爺忘記接下班的少奶奶回家,而是跑去十裏洋場為宋修芙出頭,向來關心他身體的少奶奶卻一句話也沒有,而是一個人早早熄了燈歇下。
五天前,大少爺趕去照顧被貓抓傷的宋修芙,丟下得了肺炎的少奶奶,兒子也圍著宋修芙轉。
醫院偶遇後,向來嬌氣的少奶奶卻在安靜的輸液,忘了他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也忘了兒子說最心疼媽媽的話。
大少爺要將宋修芙接回家。
看見少奶奶神色憂傷,他沉默了一瞬。
“阿黛,我們結婚八年了,不過就是將宋修芙接回家,你也要用係統帶你走這種借口來嚇唬我嗎?”
“沒有人會帶你走的,更何況,你才舍不得。”
兒子也一臉不滿:“娘就是個撒謊精,宋阿姨就不會這樣,我想讓她當我娘親!”
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我沒有回複他們的話,而是直接召喚了係統。
“帶我走吧,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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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些事情在處理,三天之後,我來接你。”
機械的電子音在腦海中響起,我苦笑一聲,心裏酸澀翻湧。
“好。”
原以為嫁給了唐若森,會和他長相廝守一直走下去,沒想到時過境遷,短短八年,我們之間就已經麵目全非。
門口傳來張姨的聲音:“大少爺,您回來了。”
唐若森眉眼高挺,一張臉俊朗非凡,他穿的一身考究西裝此刻卻緊緊貼在皮膚上,顯出些許狼狽。
“阿黛,今日下這麼大的雨,我在銀行等你許久,怎麼不來接我。”
他睫毛上還掛著水珠,一臉委屈巴巴地控訴我。
我看著那滴水珠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眉眼未抬:“忘了。”
結婚八年,凡是碰上下雨,我都會親自去接他,因為他說過,最喜歡和我雨中漫步。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今天卻是忘記了。
忘記接他隻是一件小事,其實有好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當初係統說過,男二就是男二,怎麼會為了外來者徹底變心,可我不信,唐若森一定會愛我一輩子。
於是我和係統定下賭約,若是他變心,我們之間的記憶就會被抹除,而我也會親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虛弱,直至死亡。
其實我的記憶早已越來越差,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唐若森不依不饒抓起我的手:“是因為那天我去醫院照顧修芙,卻忘了你還生著病生氣嗎?我們阿黛這般小心眼,連傘也不願意送了?”
我默了默,卻還是如實相告:“真的忘了,我的記憶已經被抽離許多了......”
“好了好了,”唐若森皺了皺眉,有些不滿地埋怨,“阿黛,你還要拿係統會帶你走來唬我嗎?我知道你生氣,但這個理由太爛了吧。”
我的話被堵了回來,愣愣地看著他。
原來他從未相信過嗎?
我收回眼神,不再多言,若是從前我必定會好一番解釋,可隻有三天我就要走了,他信不信,都不重要了。
他拍拍手,門外的手下走了進來,手裏托舉著一個做工精致的首飾盒,鑽石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阿黛,這是我排了許久才等到的項鏈,全國就兩條,你生得嬌俏,帶著一定好看,明天是小寶的生日,我在雋山的小軒窗定了位子,我們一家人好好休息一天,可好?”
他聲音溫柔,壓得有些低,得靠在我耳朵邊我才能聽清,動作間帶起的動靜讓我耳朵癢癢的。
我看著這條項鏈,成色極好,哪怕是我對珠寶首飾了解頗少,也能看出它的昂貴。
“這項鏈,還有別人有嗎?”
“當然隻有你有,這是我為我們家阿黛準備的獨一無二的禮物。”
騙人,這條項鏈我在宋修芙的脖子上見過。
心裏開始泛起熟悉的酸澀,隨後是一陣陣鈍痛。
他將項鏈溫柔地帶到我的脖子上,當他注視著我的時候,就好像全世界就隻剩我們兩個人,我一陣恍惚,清醒過來時,他已經開始為我整理碎發了。
一如既往的溫柔,一如既往的親密。
但是我好像,不認識他了。
八年前,唐大少爺意氣風發,繼承唐家家業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在遇見我之後,因為我是一個孤女,他本就遭到了強烈的反對,又因為我決不接受三妻四妾,於是他直接退出繼承人的競爭,選擇與我結婚,隻為與我攜手一生。
人人都怕他,說他是冷心冷情的怪物,可隻有我知道,他會跟我撒嬌跟我嬉笑,會抱著我一遍又一遍說愛我。
我看著眼前眉眼間都是愛意的他,仿佛一切都沒有變,但是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見我許久沒說話,他寵溺的拉拉我的手:“怎麼了阿黛,你有別的想法嗎?”
我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就去小軒窗吧。”
三日後,我就要走了,就當是告別。
畢竟我愛了他整整八年。
第二天一大早,家裏的傭人早早備好了早膳。
我肺炎剛剛好點,精神有些頹靡。
在小汽車上還沒呆多久,小寶就鬧著要找宋修芙:“爹地,我們叫上宋阿姨吧!她上次答應我要把故事講完,還要給我帶新玩具呢!隻帶著媽咪太無趣了,什麼都不讓我玩。”
唐若森臉色一沉。
“小寶!今天是我們一家的重要日子,胡鬧什麼!”
小寶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轉過來看我臉色:“媽咪,對不起......”
我一言不發,隻是安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飛馳。
聽小寶的語氣,他們應該見過不少麵了,但我本該生氣泛酸的心臟,此刻卻是意外的平靜。
唐若森伸手牽住我:“小寶好小,你別想太多,好嗎?”
我輕輕將手抽出來,身體的鈍痛愈發嚴重,我覺得身上每一塊筋骨都在遭受捶打。
“我知道。”我輕輕地回了一句。
昨天下了大雨,雋山的公路被衝壞,我們隻能下車步行上山。
見我身體虛弱,唐若森準備伸手來扶我。
突然,前方傳來幾聲崩潰的喊聲:“滾開!都給我滾開!”
抬眼一望,宋修芙被幾個男人圍住,好不可憐。
她淚眼漣漣,一見到我們,就開始呼救:“救命!若森,救救我!”
聲音淒厲顫抖,一下子就能聽出她的恐懼。
唐若森扶著我的手快速抽離開,毫不猶豫奔向宋修芙那邊。
“別怕,我來了!”
我的身體早就在無休無止的疼痛下虛弱無比,他還放開了我,我整個人都向一旁摔去,狠狠磕在了尖利的碎石上,皮肉外翻,血汩汩往外流,甚至有些碎石嵌進了血肉。
就算是長時間的係統懲罰讓我的身體早已習慣疼痛,此刻依舊疼得悶哼一聲。
抬頭一看,我的丈夫正麵色焦急地將宋修芙圍在懷裏。
我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宋修芙流著淚,聲音綿軟:“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若森......”
話沒說完,她就倒了下去,唐若森紅著眼將她抱上車,小寶也急出了眼淚,邁開小短腿跟了上去。
“快送我們去醫院,宋阿姨暈倒了!”
司機看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我,欲言又止,唐若森含著怒火的聲音傳了出來。
“等什麼呢!再不走我要你好看!”
汽車很快發動,揚長而去。
我愣在原地,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過。
我的旗袍染著血跡,疼痛從身體的每一處奔湧而來,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被萬斤壓過,但我卻一聲不吭,隻是沉默地看著他們遠去。
滾滾塵埃揚起又落下,我看見地麵上有一張照片。
是我們的全家福。
那時我九死一生,拚了命生下小寶,唐若森抱著我,鐵血男兒也落了淚,他說一輩子不負我。小寶長大後也說,要我永遠開心。
可現在隻剩下我了。
我將照片撿起,端詳半天,最終還是苦笑一聲,任由照片隨著風被吹遠。
而我的記憶,又被抽離了一部分。
“沒關係,很快我也要走了。”
我看著身上不停流血的傷口,用旗袍的內襯給自己止血,然後忍著疼痛一瘸一拐的從雋山走回了家。
我走了幾個小時,直到走到了近城郊區,唐若森才神色焦急地開車趕到。
“修芙她暈過去了,那種情況下,我也沒得選,”他快步走到我麵前,“阿黛,我也是一時著急。”
他麵上的焦急和愧疚不像作假,握住我的時候,手在微微顫抖。
我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費力地將手抽了出來。
“我們什麼時候和離?”
唐若森一愣:“和離?我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離?”
“阿黛,你怎麼了,怎的開始說起了胡話?”
他上前一步想摸摸我的額頭,卻瞧見了我身上的傷,旗袍上的血。
“這是怎麼弄的?快,我們去處理傷口,不然到時候感染了。”
我退後一步,聲音輕輕的,卻不容置喙:“要是不和離,宋修芙怎麼辦?”
唐若森疑惑的看著我:“阿黛,我向來隻把宋修芙當妹妹對待,你知道的,她一個人在宋家日子很不好過。”
“我們結婚這麼久,我待你的好難道你不清楚嗎,怎麼可能會因為別的女人改變。”
隻是妹妹嗎?
我張了張嘴,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宋修芙無論遇到什麼事,隻要向他開口他就一定會辦到,甚至時常讓小寶跟她親近。
唐若森,你就承認你變心,這很難嗎?
他不再多言,叫了醫生將我扶進屋,就坐車離開了。
我聽著汽車遠去的聲音,心裏突然就空蕩蕩的,記憶被消除大半,身體的劇痛卻在不斷加劇。
我走得踉蹌,像是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了,叫人膽戰心驚。
張姨瞧見了立刻趕過來攙扶我:“大少奶奶可要小心身體,這些日子眼瞧著就消瘦不少。”
“要不要我叫醫生來看看?”
我搖搖頭,都是我自作自受的。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為了愛選擇留下,自然也要為了愛去死。
我包紮好傷口,喝了湯藥,就這樣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吵鬧,我剛想去看看,宋修芙就闖了進來,手裏還拎著一隻鮮血淋淋的小狗。
我望著她懷裏那抹熟悉的土黃色,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大少奶奶,對不起,我本來在和小寶鬧著玩,這小狗突然衝出來對我狂吠,還想咬我!我一著急就踢了它......”
“結果它撞在假山上,頭被不知哪來的尖刺穿透了。”
她哭哭啼啼地對我跪下:“對不起大少奶奶!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小寶也急急忙忙跟了進來:“媽咪,宋阿姨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懲罰宋阿姨!”
我呆呆地看著渾身是血,沒有半分生氣的土豆。
土豆是我在撿來的,活潑聽話,向來粘人又護主。
我的手顫抖著從宋修芙懷裏搶過它小小的屍體。
“小寶,土豆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小寶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修芙眼神裏藏著恨意,她突然開始發難:“既然這條狗的命那麼貴重,那今天我宋修芙一命換一命就是!”
說罷,她狠狠撞向我身旁的太師椅,我被她帶了個趔趄。
宋修芙暈了過去,傭人們慌亂的去將她扶起。
唐若森得到消息也趕了回來,他麵色冰冷,命令下人們將宋修芙送下去,小寶也抽抽噎噎地跟了上去。
他大步流星,皮鞋磕在地麵上發出有規律的響聲:“再怎麼說也隻是一條狗罷了,你還真的想要宋修芙償命嗎?”
我頭暈目眩,蒼白的唇微動:“我們剛剛收養土豆的時候,小寶也才出生不久。”
“那時候土豆生病了,你找遍了寵物醫生,就為了治好它。我想可能在過去的唐若森心裏,土豆不僅僅隻是一條狗。”
他一時沉默下來,氣氛開始凝固。
“對不起,我再去給你尋一條一模一樣的,好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努力扯起嘴角:“不勞煩大少爺了,土豆就是土豆,再也不會有第二個。”
我抱著它小小的身軀走到後花園,春天的時候後花園百花齊放豔麗非凡,土豆最喜歡在裏麵打滾,帶著一身花香再衝進我懷裏。
我親手刨出一個小坑,將它逐漸開始變涼的身體放進去。
幾滴眼淚滑落,那是我在得知自己即將離開後,第一次落淚。
唐若森一直跟著我,一言不發,他靜靜地看著我埋葬土豆,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心猛然間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似的,慌了,緊緊的盯著我,還叮囑讓張姨看好我。
晚上,隻有我一人用膳,沒吃幾口我便放下了碗筷。
“大少奶奶,你也別太憂心,如果過不去,倒是可以跟我傾訴傾訴。”
我迷茫地看她一眼,沒有想起任何有關的記憶,我知道,我的記憶馬上就要全部消失了。
見我沒反應,張姨愣了愣:“明天就是宋小姐搬進來的日子了。”
我笑得恬淡:“嗯,挺好的。”
在這裏待了整整八年,現如今世界回歸正軌,他帶宋修芙回家,係統帶我回家,一切都正好。
張姨轉過身偷偷抹了眼淚:“大少奶奶,你要好好的,大少爺他,對不住您。”
我毫無反應,因為我我想不起來任何跟唐若森有關的事情了。
一夜未眠,我身體疼得厲害,遠遠聽見鑼鼓喧天。
天亮了。
“宿主,我來接你回家。”
鑽心的疼痛立刻席卷全身,我呼吸困難,一頭栽倒在地,掙紮著卻爬不起來。
張姨聽見動靜,過來查看卻被嚇了一跳:“大少奶奶!我這就去找醫生!”
我用盡全身力氣拉住她的褲腳,眼裏隻有釋懷。
“不用了,我們......說再見吧。”
張姨流著淚,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要......回家了。”
我終於露出這麼久以來,最真心實意的笑容。
張姨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別墅門口傳來陣陣熱鬧的聲音,還有我熟悉的,低沉的嗓音:“修芙,歡迎你回家,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永遠的家。”
我的氣息就這樣在鑼鼓喧天中慢慢消散,從此,世間再無周黛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