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裴輕寂成婚的第三年,他苦尋多年的青梅回來了。
我的生辰宴上,祝思雲一舞傾城,豔驚四座。
揭開麵紗,她笑祝我與裴輕寂百年好合。
湊近來,她卻與我惡言惡語,“妹妹,我腹中孩子才是裴郎唯一的血脈,你的孩子,我會像幹掉你一樣,幹掉它!”
我當場扇了她一巴掌,祝思雲捂著肚子,痛苦呻吟。
“裴郎,我肚子好疼......”
裴輕寂抱住她,毫不猶豫的給了我一巴掌。
“祝南溪!她肚子裏的孩子若是有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他抱著她匆匆離去,在場的人紛紛感慨他對青梅深情難忘。
換做以前,我會生氣會委屈的追上他解釋。
可如今,我是真的累了。
我不要裴輕寂了,連他的孩子,我也不要了。
……
“夫人,您的孩子已成型,真的要打掉嗎?”
大夫的神情凝重,“如此小產,夫人怕是要受大罪了。”
我臉色蒼白,“我現在受苦了,以後,我的孩子就不用再苦了。”
大夫勸我,“可我瞧夫人穿著華貴,必定是非富即貴,在深宅大院中,有個孩子才是盼頭,與夫君小吵小鬧,忍一忍就過去了,一切都是小事。”
都是小事麼。
我忽然想起了昨夜。
昨夜眾人竊竊私語,說我夫君對祝思雲一往情深,瞧見她起舞,手中酒杯都快捏碎了。
也想起昨夜祝思雲對我的挑釁,我動手打她,下一秒我夫君就為她掌錮了我。
不,於我而言,不是小事。
“謝謝您,麻煩上藥吧。”
大夫不說了,將一碗深色的藥湯遞到我手中。
刺鼻苦澀,我一飲而下,一滴淚從眼角滾下,心中悲涼陣陣湧上,刺骨的心痛蔓延至全身。
孩子,是娘親對不起你。
沒一會。
溫熱的液體從我的身下緩緩流出,我肚子疼的像是被重錘猛擊,我疼得倒在了床榻上翻滾,可身體越疼,記憶卻愈發清晰起來。
我其實是侯府的真千金。
祝思雲是頂替了我身份多年的假千金。
出生時,我們就被人換了身份。
我流落山野,淪為乞丐。
她卻享受著我本應有的一切榮華,爹娘疼愛,與裴輕寂青梅竹馬。
若不是侯府夫人重病,需以親子血為藥引,祝思雲的血起不到作用,侯爺調查之下知道真相,我這輩子都回不了侯府。
隻可惜,找到我時太晚了,侯府夫人已藥石無醫。
她生前唯一遺願,是想讓祝思雲留在侯府,讓我好好對她。
那會我看著爹爹和哥哥,無條件偏愛祝思雲,生怕她被我欺負了的模樣,忍不住苦笑。
“侯府夫人,您真是多慮了。”
祝思雲,她的日子過得比我好太多了。
後來,我被皇上賜婚給裴輕寂。
裴輕寂上門求娶。
祝思雲一怒之下離家出走。
我與裴輕寂說,如果不想娶我,我可以自毀名聲。
橫豎,一個在乞丐堆裏日日靠搶食活著長大的人,也沒有什麼名聲,保準皇上可以收回賜婚的想法。
裴輕寂卻道:“我會娶你,也會待你好,我們好好過一輩子。”
我忍不住為他心動。
那時,我的親人幾乎被祝思雲搶去。
隻有裴輕寂,沒有因為祝思雲,而欺負我,拋棄我。
所以,成婚這麼多年,我對他傾心相待。
縱使我知道,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暗中找她。
可我覺得,我不需要那麼多愛,隻要夫君能待我一點點好,讓我覺得我不是誰也不要的人,他想找誰就找誰吧。
我可以忍耐的。
如今幾年過去,祝思雲回來了。
我的夫君在我的生辰宴上,為她掌錮我,拋下我抱著她離去的身影足以令我明白——
我的夫君,也要被她搶去了。
我終於,又一次成了孤家寡人。
屋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屋內,大夫憂心忡忡的說:“夫人,孩子已經落掉了,您感覺怎麼樣,可還能動彈?”
女子打胎太傷身子,我疼得渾身發麻,衣裳早就被汗水打濕了。
沒關係的,我別的本事沒有,最能忍痛了。
我的臉色慘白如雪,點頭,大夫又急切道:“夫人剛剛小產完,受不得風,您傳個信讓家裏人來接吧。”
家人?我有,但聊勝於無。
至於夫君......
裴輕寂一夜未歸,想來昨晚我打祝思雲的那巴掌令他心痛,此刻他也許正抱著她,輕輕哄著吧?
我看著磅礴大雨,響雷閃電又快又急,不像我的心,苦澀又悲涼,也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沒關係,我自己能行。”
以後,我再也不會奢求和哀求別人來憐憫我,擁抱我。
路再難,我也可以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我回到府中,以為裴輕寂此時必定陪在祝思雲身旁,卻不想他坐在院中,桌麵上還放著一盒子點心。
他漆黑的眸子望著我,“去哪了?我等你許久了,你喜歡的點心,我都買了一些。”
我看著點心,目光一陣恍惚。
點心是我喜歡的,年幼時饞別人嘴裏的糕點,所以長大後特別喜歡吃糕點。
過去他惹我生氣時,總會拿這些來哄我。
裴輕寂起身朝我走來,“我昨日情急對你動手,是我不好,但你昨日不該打她。”
“我知道,你計較她占了你這麼多年身份和生活,可那不是她的錯,被調換身份時她還是孩子,如今她離開了六年,也吃了很多苦,你要有基本的同情心。”
我靜靜地聽著,眼神發愣。
他心疼那六年裏祝思雲受的苦,那誰又來心疼我最痛苦的十年呢?
“南溪,我與她沒什麼,你不要再為難她,我們好好過日子,行麼?”
裴輕寂想要上前來,拉住我的手。
我連忙後退一步,看著他目光深情的模樣,慘笑一聲。
裴輕寂,你為何要把我當傻子一樣騙呢?
若是已經過去了的話。
兩個月前,你答應陪我去祭奠母親,為什麼最後又出現在廟會,為祝思雲買下一整條街的糖葫蘆。
半個月前,我出門被惡犬衝撞差點保不住胎時,你為什麼在陪偶感風寒的祝思雲?
十日前,在需要男女組隊的春獵上,你說沒意思,不願參加,為什麼卻又因祝思雲無人陪伴,而幫她贏得了魁首。
昨日生辰宴上,你又為何要袒護一個挑釁我,想要殺掉我和孩子的壞女人!
哪裏放下了,分明情根深種。
裴輕寂沒牽上我的手,眉頭緊蹙,可走近了他才發現我臉色不對。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就因為昨晚上的事惹得自己那麼難受麼?”
“不要再想了,聽話。”
“陪我去用膳吧,我叫嬤嬤做幾道滋補湯,就算你不吃,肚子裏的孩子總是要吃的。”
裴輕寂以前很期待我們的孩子,他想要我生個小姑娘,想要看一看我小時候的樣子。
可自從祝思雲出現後,他便極少再過問我們的孩子了。
如今,在他對祝思雲與她肚子裏的孩子關懷備至之時,我與他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再也不會有了。
我壓下心中的哀傷,扯唇,“我的身體我心裏有數,相爺還是多多擔心他人吧。”
我與他已經沒有以後了,如今壓著不說,是因為唯一疼愛我的祖母,尚在侯府。
昨日我去看過她,她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了。
大夫說,她時日無多了。
我要送她先走,我才安心離去。
可裴輕寂沒覺察我的異常,臉色一下變了,沉聲開口。
“你非要與思雲計較嗎?如今她沒了侯府的庇佑,什麼都不是,甚至也同你一般懷了孕,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而已。”
“她能威脅到你什麼,你為何就是不肯讓讓她?”
我的心忽然一陣顫抖。
為什麼每個人都希望我能讓讓祝思雲。
我的爹爹,娘親,哥哥,夫君,全都讓給她了,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騰給她了。
還不夠麼?
這時,外麵有人傳報。
“相爺,我家姑娘做噩夢了,哭著說要找相爺,您快去看看吧。”
裴輕寂連忙起身,走出去兩步,卻又停住。
他回頭看我,見我沒有挽留的意思,便重重甩袖,快步離去了。
我苦笑一聲,撐著虛弱的身子,回了屋中。
不過片刻,便有人送來一封信。
我打開信,認出那是祝思雲的筆跡。
“祝南溪,我胎位不穩,為照顧我,裴郎今夜已經在我這歇下了,怎麼辦好呢?我說南溪同樣懷了孕,也離不開他,可是他說,什麼都沒有我的孩子重要。”
我下意識的捂住心口,那裏傳來悶悶的鈍痛。
同時卻慶幸我的孩子沒有了,否則他在肚子裏聽到我念信的心聲,知道他不被爹爹重視,該有多難過啊!
“而且真是巧啊,我們倆的孩子,都是在同一日所懷上的,隻不過,我的孩子比你的要大上兩個時辰。”
我緊緊的抓住信,不忍再讀下去。
我的孩子是在兩個月前母親祭日那天懷上的,他陪著祝思雲在逛廟會,一直到三更才回。
他帶著祝思雲身上香囊的香氣,卻低身俯在我頸邊,讓我給他生個小姑娘。
一夜無眠,然後我懷孕了。
這份信無非是在告訴我,他們才歡好過,他就來找了我。
強烈的惡心感從身體裏傳來,我趴在床邊惡心的幹嘔。
裴輕寂負我便罷了,一晚上伺候兩個死敵,簡直是羞辱!
這一次,我是真的徹底死心了。
我艱難的睡下,半夜,侯府來人請我過去一趟。
我的心突突的跳,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到了侯府,見白布經幡,我的腳突然如千金重,再也抬不起來了。
在這個秋風冷寂的夜晚,我永遠失去了祖母,失去了唯一一個愛我的人。
這場法事做了幾日,祖母剛下葬,爹爹便來找我。
“為父聽說,思雲也懷了相爺的孩子,這是大喜事啊!”
“依我看,等過一個月後,你就以主母的身份迎她進府為側夫人,這樣,她才不會被人看輕,於你也是好事。”
我看著爹爹虛偽醜惡的嘴臉,覺得惡心至極。
爹爹見我不說話,忍不住黑下臉來。
“我知你心高,不願與他人分享夫君,可京城的權貴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莫要將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鄉野風氣帶到侯府!”
我笑了,心寒至極。
“是,我不願玷汙了侯府的風氣,勞煩侯爺與我簽下斷絕書,往後,我不再是侯爺的女兒。”
“您的女兒何苦做妾,直接讓相爺休了我,當相府夫人吧。”
這侯府,祖母不在了,我再沒什麼可留戀的人與事。
侯爺看著我大笑起來,帶著滲人的嘲諷,忍不住動怒。
“你以為我不敢跟你斷?成日裏惹是生非,對姐妹惡毒,構陷,害得家族不寧,將你認回來,我早就後悔了!!”
“你以為離開了侯府你能有好日子過,斷絕書給你,我倒要看看你沒了娘家的後台,你在婆家的日子怎麼過,你這身硬骨頭什麼時候軟!”
他摁了手印,將斷絕書狠狠的砸向我,又派了幾個下人將我趕出了侯府。
我依舊忍不住嘲笑,雨淅淅瀝瀝,我望著黑沉沉的天,黑暗幾乎要將我吞噬殆盡。
“祖母,原諒孫女的不孝。”
昔日老人家要我認祖歸宗,如今,我寧死也不願留在祝家的族譜上。
這偏心的家人,我不想要。
我回府,剛換過衣裳,便提筆寫下了和離書。
有人推門而入,是裴輕寂。
聽說他好幾日未回府,我想他應該是照顧祝思雲去了,所以他不知道,我的祖母已經西去了。
但這些,也不重要了。
見到我回頭,他明顯怔了一怔。
“你的臉色怎麼還是這麼難看,我讓人去請禦醫,來瞧瞧你的身子。”
我將那張薄薄的紙遞到了他眼前,才覺三年的情分怕是比這一薄紙還要淺。
“不必掛念,我們和離吧。”
裴輕寂看了一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直接將它撕成了兩半。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你的脾氣真該收收,你還懷著孩子。”
“你受氣,孩子也受不住的,我們不是說好了麼,要生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你總生氣,孩子怎麼會漂亮?”
說著說著,裴輕寂竟舒展了眉頭。
我看著他期待的神色,自嘲的笑了。
他很在意我們的孩子麼,可是,已經沒了。
“和離書撕了沒關係,你不休不離,我便去府衙自請下堂,不過是要受釘床之刑罷了,總會有辦法的。”
裴輕寂氣得臉色難看,“你怎麼如此咄咄逼人,我知道這些日子是我忽視了你,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們來日方長。”
“思雲如今孤苦無依,若我連我也撇下她,她恐怕生不如死,我和她始終有過一段情誼,你就不能體諒我麼?”
人人都偏愛祝思雲,卻人人都覺得,她受盡苦楚,無人嗬護。
我輕笑,“我不在乎了,你若是願意簽了和離書,明日你娶她進府,都與我無關。”
裴輕寂眼底露出刺痛,鐵青著臉抓著了我的手,抓得我的手腕生疼。
“南溪,我可以縱容你鬧脾氣,但是你莫要不知分寸,和離的事,我不想再聽見了。”
說罷,他便甩開我的手,甩袖離去。
落完胎,又加上接連不斷的打擊,我身體已是極為虛弱。
剛剛裴輕寂的那一推,我身子再也控製不住摔倒在地上,身下頃刻間再次見紅。
我撐坐地上,艱難爬起來回了屋子,忍著痛換下染血的裙子。
正巧嬤嬤為我端了一碗安胎藥來。
她在看到這一幕時,眼裏流露出驚恐。
“夫人!您怎麼流了那麼多血!是不是肚子裏的孩子出事了?”
“老奴馬上就去請大夫!”
“不用了,沒關係了,”我將染血的裙子丟在地上,看向嬤嬤,“以後,您也不用再給我送安胎藥了。”
嬤嬤震驚的顫了又顫,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匆匆離去。
她是裴輕寂特意請來的,伺候我懷孕的經驗老道的嬤嬤。
我想,她應該看出來了,我沒了孩子。
我稍作休息,便強撐著起來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的,我節儉慣了,極少購置東西,就一些衣裳。
不多時,裴輕寂突然氣勢洶洶的衝過來,身後還跟著一位禦醫。
“我的孩子怎麼了!祝南溪,你把我們的孩子怎麼了?!”
他發瘋似的扯住我的手,第一次這般失態,見我沒有說話,他更是怒道:“胡禦醫,給她診脈!”
胡禦醫疾步走過來搭上了我的手,忽然臉色驚變,聲音都在發抖。
“相爺,夫人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