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答應了鋼鐵廠廠長的提親。

但那兩個發誓非我不娶的發小還不知道。

因為他們正忙著照顧我撿回來的知青江媛媛。

一年前，我見江媛媛孤苦伶仃，受人排擠，便讓她住進了家裏。

沒想到她處心積慮，處處模仿我的做派。

為了讓兩個發小對她刮目相看，她偷了我的證件，非要逞能去縣裏參加高考。

可她的知識儲備不夠，在考場上犯了難，丟掉了公社好不容易爭取的高考名額。

兩個發小為了保護她，選擇將一切責任推到我身上。

公社大怒，將我狠狠批鬥一番。

滿心委屈的我帶著一身傷回了家。

卻聽到兩個發小寵溺的聲音：

“向暖，媛媛更需要這個上大學的機會，不如你讓給她吧。”

我看著他們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

轉頭答應了嫂子。

“那個男人，我嫁。”

1

嫂子聽見這話，一拍大腿:“哎！這就對了嘛，我們家向暖才不是嫁不出去！”

她麵上帶著笑，邊拉著我的手邊念叨著給我準備嫁妝。

因為我二十多歲了還一直沒嫁人，村裏的流言就沒停過，一個說得比一個難聽，嫂子常常為了我的婚事跟別人掐架。

現在看我鬆了口，也就放下心來，一心想著跟男方家裏通氣。

“哼，我看那群老娘們誰還敢胡說八道！”

這二十多年來，家裏一直以為我會嫁給兩個發小中的一個。

甚至早就給我準備好了大紅搪瓷盆和喜被。

現在我鬆了口，一番清點，才發現家裏給我準備的嫁妝早就齊全了。

嫂子看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開口：

“那......陽江和建平那倆孩子知道這事兒不。”

我垂著頭坐在炕上不說話，眼神落到身邊的百家被上。

“沒啥好說的，嫂子，盡快準備婚禮吧，別讓人家心裏有疙瘩，他倆那我會說的。”

這被子是我當年發高燒，眼看著就要治不好了。

趙陽江和陳建平不知打哪聽來的百家被可以治病，於是三天三夜沒合眼，四處求碎布頭給我縫出來的。

“陶向暖，你好了可得請我倆吃糖！”

他倆手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血洞，還笑著跟我打趣。

不過這床被子也舊了，就如同我們的感情一樣。

我們從小就關係好。

小時候我最頑皮，常常上山下河，惹了禍就被我爸拿著鞋底子追得滿大隊跑。

有時候挨了揍屁股腫老高，趙陽江就偷偷從家裏揣幾個窩窩頭。

然後板著臉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我。

我不喜歡寫作業，看見課本就頭疼。

陳建平就咬著鉛筆頭替我寫作業，被發現後我倆又一起挨了揍。

相處之間，他們對我動了心，都偷偷跟我說以後要娶我。

我不喜歡洗衣做飯，他們就在背後默默替我幹完所有家務。

我們從腳步不穩到翻牆逃課，一直都形影不離。

直到江媛媛出現後，全都變了。

她是來下鄉的知青，家裏成分不好，老是受別人欺負。

遇到她的時候，她被人故意用鐮刀割傷了手，血嘩嘩地流。

是我找人把她送到衛生室，又心一軟，把她帶回了家。

不僅對她處處照顧，還囑咐兩個發小也對她多多關照。

但是沒想到她實在是心機重，不僅學我的相處方式，甚至為了學我，用了我的證件去參加高考。

我為了高考苦學許久，每日天不亮就趕路去縣城培訓班複習功課。

而我的準考證，是趙陽江和陳建平幫著她偷的。

“你是大隊長的妹妹，明年再考也有機會，媛媛一個下鄉知青，家裏成分又不好，今年你就讓讓她。”

他們倆的話一直在我的腦子裏回蕩。

見我不吭聲，嫂子坐到我旁邊，拉著我的手:

“向暖，我們之前都以為你要嫁給那倆小子裏的一個，沒想到......是他們對不起你。”

“你別太傷心，你未來老公是個退伍下來的，現在轉業成了鋼鐵廠的廠長，前途好著呢！”

嫂子說著說著就有些紅了眼，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我知道的，嫂子。”

2

嫂子當晚就給我送來了嫁衣，紅色底布的襯衫上繡了幾朵小花，還給我帶了張鋼鐵廠廠長唐和安的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新照的，男人皮膚白淨，帶著眼鏡，斯斯文文的。

傷口又開始痛起來，我隨手將照片放進抽屜，伸手去掏藥。

找了半天沒找到，我疑惑地皺皺眉:“嫂子，我的藥呢？”

“啥？”嫂子愣了下，“哪個藥啊？”

“就是趙陽江之前給我的藥。”

嫂子一聽也開始幫我找，可是家裏四處都翻遍了也沒找著。

衛生院的藥都是有數的，輕易不給開，所以我每次受傷，趙陽江都會送來親手炮製的藥。

這麼多年，我也用習慣了。

“這就奇了怪了，家裏就這麼大，東西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我的傷口疼得厲害，嫂子看著我有些發白的臉色。

“我去趙家......衛生院再給你開點。”

我咬著牙:“沒事嫂子，別耽誤你時間了，我蹬自行車去就行。”

嫂子摸了摸我的頭，歎了口氣：“在家好好躺著！傻妹妹，嫂子去給你開藥。”

我沉默了一瞬，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嫂子剛走不久，門口就傳來江媛媛的聲音。

“向暖姐！你怎麼能這樣！”

我一頭霧水。

江媛媛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隻見江媛媛手裏攥著一個藥包，表情悲憤，身後跟著趙陽江。

趙陽江垂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算你不喜歡陽江哥，也不能把他送你的藥丟掉吧！”

我算是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了，轉頭去看趙陽江，他麵上寫著傷心，眉毛眼睛都耷拉下去。

“向暖，你咋能這樣......”他聲音有點小，但是指責意味明顯。

我上前一步，一個巴掌狠狠甩在江媛媛臉上。

江媛媛臉被打得偏到一邊，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江媛媛我告訴你，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可就不是一個巴掌這麼簡單的事了！”

江媛媛捂著泛紅的臉，哭哭啼啼地躲到趙陽江身後。

3

“你在說什麼啊向暖姐！”江媛媛帶著鼻音，一雙眼睛楚楚可憐，捏著趙陽江衣角。

“陽江哥，向暖姐她......”

趙陽江上前一步把江媛媛護在身後:“陶向暖！幹什麼呢！”

我冷眼看著他們一唱一和，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你不要我的藥可以，至少說一聲吧！這藥是我上山辛辛苦苦采來炮製的，你就這樣對待別人的心血！”

“陽江哥......”

江媛媛一臉心疼地看著他。

“不就是前些日子為了救媛媛把你留在公社了嗎？你是大隊長的妹妹，他們本來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你還要賭氣多久！”

江媛媛也探出頭來:“對啊向暖姐，你這樣多讓陽江哥傷心啊......”

“你還好意思打媛媛，前些日子，她為了你能拿到高考資格，還專門去公社求領導！”

“為了我去求領導？”

我氣笑了。

“我本來就是正正經經經讀完了高中準備高考的，是你們偷了我的資格！”

“我陶向暖向來行得正坐得端！”

江媛媛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是我多事了，對不起向暖姐姐......”

趙陽江轉頭心疼地擦掉她臉上的淚，冷下臉來。

“陶向暖，跟媛媛道歉！”

我狠狠拍桌:“我不欠任何人！想逼我不明不白地道歉？沒門！”

“我不需要你們教育我，出去！”

傷口又崩開了，血滲過襯衫，鮮明刺眼。

趙陽江看到我的傷口，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想來拉我:“你怎麼受傷了向暖，先上藥吧。”

他拿過江媛媛手裏的藥包遞給我，我避開他的動作。

“趙同誌，我說了，我不需要你們的假好心，離開我家。”

他們把我一個人扔在公社，就為了掩護江媛媛逃走。

一個人麵對頂替高考的罪責，我身上的傷又何止這些？

更何況，我馬上就要結婚了，身上多少傷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趙同誌？”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神裏透著受傷。

“你以前都叫我江哥的，現在怎麼這麼生疏？”他靠近想抓我的手。

我麵無表情甩開他握住我的手。

傷口始終沒有得到處理，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觸目驚心。

他一下子就慌了，急忙打開藥包給我上藥。

“我先給你上藥好嗎？等傷口處理好再說別的。”

他身後的江媛媛抬起頭，臉上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嫉妒和怨毒。

我狠狠打開他的手，藥粉撒了一地，跟灰塵混在一起。

我抬眼，冷漠地對上趙陽江震驚又受傷的眼神，語氣平靜。

“我說了，離開我家。”

4

趙陽江愣愣的看了我很久，最終沉默的帶著江媛媛走了。

嫂子回來的時候，見我那一地的血心疼壞了。

自從爹娘去世，大哥繼承大隊長職位後，嫂子就一直把我當親妹妹寵。

“哎喲你這妮子！咋能這麼作踐自己呢！你這讓趙陽江他倆知道了，又得吵吵。”

我搖搖頭，抱住嫂子的腰。

“他們才不會呢。”我的聲音悶悶的傳出來。

“他們早就不在乎我了，眼裏都隻有江媛媛。”

我突然就想到，嫁出去之後，江媛媛就不能再繼續留在家裏了。

否則誰知道她又會做出什麼事情，要是傷害到嫂子他們，我就是最大的罪人。

她心機深沉，留在家裏就是個禍患。

“嫂子，江媛媛不能再留在家裏了。”

我一臉嚴肅。

嫂子反應了一下，連忙點頭:“對啊，那個攪家精，可不能留在家裏了，不然我心裏老是吊著。”

當天嫂子就跟哥說了這事，叫來了知青的負責人商量。

家裏肯定是留不下她了，讓其他人接她又不現實，這個時候，沒有誰家的口糧是寬裕的，隻能讓她回知青點去。

第二天，江媛媛就帶著趙陽江和陳建平上了門。

她一進門就開始哭。

“向暖姐，你別趕我走！我做什麼都可以的，求求你了，我沒地方去了......”

“我知道這些日子陽江哥和建平哥對我好，讓你心裏不舒服了，我以後會跟兩個哥哥保持距離的，求你了向暖姐。”

陳建平不滿地擰著眉頭給江媛媛擦眼淚，“向暖，你也別太過分了，媛媛一個下鄉來的知青，能去哪？”

“我們三個從小就一起長大的，現在多個媛媛這麼懂事可愛的妹妹，一起疼她不行嗎？你為什麼就是容不下她呢？”

我張了張口，看著他麵上的憤怒，一旁的趙陽江臉上的讚同和江媛媛眼裏的得意。

突然就有些無力，一個字也不想再做解釋。

“我就是眼裏容不下沙子，小氣得很！”

“反正我家是肯定容不下她，你們誰願意把她帶走就帶走吧，別留在我這煩人。”

就在我不耐煩要趕人的時候，江媛媛衝進我的房間，拿出了我放在抽屜裏的照片。

“向暖姐，你們再容不下我，也不能就這樣把我盲婚啞嫁了吧！”

“我知道我搶走陽江哥和建平哥讓你心裏酸，而且村裏人說你這麼大年紀還不嫁人就是為了吊著他們倆，但是我之前從來都不信這些的。”

“可是向暖姐，你現在怎麼能不問我的意見，就讓我嫁給別人呢！”

5

“嫁人？”

他倆異口同聲，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們走上前來看那張照片，趙陽江認出來照片上的人，沉著臉。

“這人直接當了鋼鐵廠廠長，照片指不定幾年前的，現在他歲數肯定不小了，你居然給媛媛相看這種人家？”

“你都沒問過媛媛的意見就讓她嫁人，你到底有多狠啊！”

陳建平也幫腔。

趙陽江氣得將照片撕成兩半狠狠摔在地上。

“陶向暖！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你自己不願意嫁人，我們從來沒有說過半句不好的話，但是你現在又憑什麼逼媛媛結婚！”

“陶向暖，你以前是個樂於助人的好同誌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倆將江媛媛護在身後，一同討伐我。

嫂子聽見我們的爭執聲，也被氣得發抖：

“什麼玩意就她江媛媛要嫁人了？明明是......”

“嫂子！”

我安撫地看著嫂子，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眼前的趙陽江和陳建平表情憤慨，我突然就覺得不認識他們了。

“我以前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我看著他們，眼神平靜無波。

“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是知己。”

“但是現在我甚至後悔認識你們了。”

他們眼神裏透出震驚，我毫不顧忌繼續說下去:“更後悔的是，發爛好心救了不該救的人。”

我盯著江媛媛，語氣不變，拿起了剪刀。

“陶向暖，你要幹什麼！”他們把神色驚慌的江媛媛護在身後。

我冷笑一聲，轉身回臥室拿出那床百家被，狠狠將它剪爛。

“我們以後就當從不相識！”

6

他們都愣在原地，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決絕。

“你說什麼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陶向暖，你怎麼能說出這麼無情無義的話。”

他們語氣都軟了，眼神裏透著不讚同。

江媛媛眼裏閃過嫉恨，從他倆身後衝出來，撞上我手裏的剪刀。

“向暖姐！我都還給你就是了！”

她的手臂被劃出一個大口子，猙獰可怖，鮮血滴答滴答往下淌。

“媛媛！”

陳建平第一個衝了上來，把襯衫脫下來給江媛媛止血。

趙陽江看著江媛媛的傷口，心疼得眼眶泛著紅。

“陶向暖，你鬧夠了嗎！”

“你不是想和我們斷絕來往嗎？”他深吸口氣，試圖平靜下來，“好！今天我們就如你所願！”

他轉身:“建平！媛媛！我們走！”

剛走出我家門沒多遠，江媛媛忽然跑了回來。

神色悲哀，臉上帶著淚，說出口的話卻是讓人作嘔。

“嘻嘻，怎麼樣？現在他們都屬於我了。”

我麵色沉冷地看著她假裝柔弱，裝腔作勢的樣子，心裏一陣惡心。

嫂子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緩了半天，才氣憤地開口:“這都什麼人啊！虧我以前還覺得他們是個好的，現在看，真是蠢到家了！”

我冷靜的撿起了照片碎片:“嫂子，還有照片嗎？”

“沒了，人家就給了這一張，這叫什麼事兒啊都。”

我隻能拿著膠帶慢慢把照片粘好。

沒過幾天，那位鋼鐵廠廠長就托人帶了話，約我出去見一麵。

我回了口信答應見麵。

到了地方，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板正的男人，胸前別著隻鋼筆，一看就文質彬彬的。

他身材勁瘦，是隔著衣服都能看出來的力量感。

我從來沒和這樣的人接觸過，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見我，笑著對我揮手:“你好，我是唐和安。”

我們一起去電影院看了新上的電影，他端坐在椅子上，看著一本正經，卻悄悄給我手裏塞了袋酸梅子。

我失笑地搖搖頭，就著酸梅子看完了這場電影。

看完電影我就拉住他，走到角落裏跟他坦白。

“其實媒人的話多少都是誇大了的，我不太會做家務，脾氣也不怎麼好。”

他笑著打斷我:“我都知道的，陶同誌，我很喜歡。”

他很溫柔，說話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他騎著自行車把我送到了家門口，還給我塞了一疊錢票。

“陶同誌，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錢你拿著去做幾身新衣服，我很期待和你確定關係的那一天！”

我剛要點頭，身後就傳來驚愕的聲音。

“什麼確定關係？”

一回頭，是陳建平和趙陽江，他倆不知道啥時候來的，一點聲都沒有。

陳建平死死地盯著唐和安。

趙陽江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向暖，什麼確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