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十年,柏瑾岩是京城家喻戶曉的好夫君。
身為朝廷重臣兼三代單傳的他,身邊從不留丫鬟伺候,甚至為了我發誓永不納妾。
京城大多數男子不喜妻子拋頭露麵,柏瑾岩卻對外放言:
瑤兒本明珠,不該在王府裏蒙塵。
滿京城女娘都羨慕我得了一樁神仙姻緣。
可今日,我為他整理書房時卻意外發現了一本露骨的畫冊。
男子劍眉星目,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柏瑾岩。
而那女子,
則是清風樓當紅的花魁。
1
書房外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手中的畫冊夾回原書,然後繼續整理散落的書籍。
柏瑾岩疼惜地握緊我的手。
“瑤兒,囑咐你多少次了,撫琴的手哪能用來做打掃書房這種粗活!”
他命小廝端來熱水,細致的為我擦去手上的灰塵。
突然,他眼神掃過書架的最上層,渾身一震。
“瑤兒,你看這個書架上的書了?”
柏瑾岩眼神裏不安一閃而過,雖然掩飾的很好,但我還是發現了。
我淡然的掃過書架,隨手抽出一本琴譜。
“看到個孤本,怎麼,我不能看嗎?”
柏瑾岩書房裏有很多重要資料,是府內禁地。
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
我平時守著規矩,每次進書房都讓小廝先行通報。
這次想著他生辰在即,需要悄悄準備驚喜,就沒讓人通報。
不料,倒是讓我發現了好大一個秘密。
“這府內哪有你不能看的,隻是這琴譜本是給你準備的驚喜,沒成想你竟自己尋到了。”
“如此,為夫便隻能再尋它法討娘子歡喜了。”
柏謹岩麵露苦澀,手上卻不動聲色的將夾有畫冊的書籍推到了我的視線盲區。
說罷,他傾身向前,靠在我耳邊仿若不經意的問:
“娘子,除了這琴譜,你沒看其他書吧?”
他的試探讓我遍體生寒。
我故作茫然,平穩回道:“什麼書?”
柏瑾岩緊繃的肌肉瞬間放鬆下來:“哦,一個小廝往我書房放了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我怕汙了你的眼。”
徹底將夾有畫冊的書籍掩藏好後,他滿眼深情地看著我。
“好久都沒同房了,今晚我可以去你的院子睡嗎?”
柏瑾岩在外說一不二,在內卻極尊重我的意見。
我注視著這個許我一生的男人,內心的失望翻湧而上。
我與柏瑾岩相識二十四年,成婚十年。
他小時便立誌要娶我為妻,所以後來郡主不管是以權勢利誘,還是以皇權相逼他都未曾妥協。
成婚多年,婆母嫌我未有所出,偷偷塞給他好幾個暖房丫頭,他寧願背上不孝的名頭也不肯屈從。
我還記得,當時他緊緊的把我抱在懷中,語氣篤定的安慰我:
“瑤兒不慌,我柏瑾岩此生得你一人,已然是上天眷顧,如若負你,必遭天打雷劈。”
柏瑾岩對天發誓的臉龐逐漸與畫冊中的男子融合成一人。
我突然有些犯惡心,一把甩開環在我腰間的大手。
“我餓了,先用膳吧。”
柏瑾岩笑著牽我出了書房,“今天得了些南方來的蝦蟹,最是新鮮,我早早吩咐廚房給你備著呢。”
他熟練地剝蝦拆蟹,然後獻寶似得將剝好的蟹肉堆在我麵前。
任誰都想像不到,這是手握景國的肱骨權臣會做的事。
“瑤兒,快嘗嘗呀?”
我猛地回神,手上卻傳來一陣刺痛,蟹鉗深深紮進我的手心,正不斷的往外滲血。
“瑤兒!”
柏瑾岩立馬站起,拉住我的手心疼的臉都白了,“怪我,怎麼能讓娘子動手?”
“娘子,你且忍忍,我這就讓小廝拿上我的腰牌去請禦醫。”
我能感覺到柏瑾岩的手在不受控的發抖,也能感受到他恨不得替我受傷的心。
我的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層白霧。
我想不明白,他愛我,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卻又違背諾言,把我的真心踩進泥地。
柏瑾岩以為我是受不住疼。
愛撫的親了親我的額頭,慢慢為我拍背順氣。
“不疼不疼,一會兒就好了。”
2
柏瑾岩最後還是歇在我房內,他小心翼翼避開我被白紗包裹的手,親昵的把我整個人擁在懷中。
“娘子,我好想你。”
“可你的手受傷了,我舍不得,真希望你能快快好起來。”
要是從前,我必然會強撐著回應他。
可今天我沒吭聲。
短短片刻,我的耳邊就傳來柏瑾岩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我慢慢掙脫他的懷抱,於黑暗中回身望去,慢慢濡濕了枕巾。
都說世間多是癡情女子薄情郎。
我本不信,誤以為自己是那萬裏挑一。
如今看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夢罷了。
是他柏瑾岩神通廣大,一手遮了我的天,讓我把夢當了真。
撕破這網再看,他和世間男兒也沒什麼分別。
手心的疼痛和心裏的苦痛讓我毫無睡意,我起身去了書房,不受控的朝書架上層那本夾著畫冊的書摸去。
什麼都沒有。
果然是夢,柏瑾岩怎麼會背叛我呢!
可現實很快甩了我響亮的一巴掌,因為我在書房角落撿到了幾乎被火焰吞噬殆盡的畫冊。
我自嘲的搖了搖頭。
重新躺回床上,睡得正熟的柏瑾岩似是察覺到些什麼,雙手無意識的開始摸索,直到再次擁我入懷。
嘴裏還一遍遍重複著:“瑤兒,我愛你”
“瑤兒,別離開我。”
第二天,我不經意提起,他卻什麼都不記得。
“瑤兒,吃這個,我讓小廚房根據你的口味特地研究的菜式。”
我笑著答應,卻始終沒動筷子。
“對了,要不要去參加郡主舉辦的宴會?我給你新打了一架古琴,恰好派得上用場。”
柏瑾岩眉目含情,溫柔的問我,
那架古琴花了柏瑾岩很多心思。古琴的製作圖是我從一個孤本中發現的,其材料幾乎都已絕跡。
是柏瑾岩在我想要放棄時,花重金求購原料,為我訂做了這架古琴。
他說:“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會想辦法為瑤兒摘來。”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彈奏過了。
自那年賞花宴驚天一曲後,我便成了京城的紅人,家家辦宴都想邀我奏上一曲。
我去過幾次,可賓客隻知感歎技藝的精巧,並無人懂我琴中意。
久而久之,我也厭了。
在柏瑾岩期待的眼神中,我淡定的用完早膳。
“算了吧,你知道我不愛摻合這些場合,更遑論這還是郡主的宴會。”
柏瑾岩顯而易見的鬆了口氣,寵溺的刮了刮我的額頭。
“娘子的決定,為夫都支持。”
午後,我在府內閑逛,不知怎麼就到了側門。
我看到一個打扮靚麗的小丫頭,嘰嘰喳喳的和柏瑾岩說著話。
柏瑾岩麵露不耐,但也沒有趕人。
隻壓低聲音囑咐。
“今日我便會讓人將琴送到你主子的住處,叫她莫急,隻管抓緊練習,爺保管她能一戰成名。”
“她發了好大的火?”
柏瑾岩發出了一聲似是無奈,但又透著些許縱容的笑聲。
“讓你主子好生備著,爺今晚便帶著新尋到的畫師去安慰她。”
午後的太陽好毒,我被曬的站不住腳,踉蹌的跑回了臥房。
3
剛到晚膳時間,忽然一個小廝急匆匆跑過來,與柏瑾岩耳語幾句。
柏瑾岩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想起身卻在瞥見我時硬生生定住。
又有小廝跑了進來,神色更為焦急。
於是我開口:“可是有什麼急事?快去吧。”
柏瑾岩笑著將剝好的蝦放到我麵前,解釋道:
“還是我家娘子明事理,西市有幾個鬧事的,需要我過去處理。”
“這幫繡花枕頭,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耽誤我與娘子用膳,回頭我必要重罰。”
說罷,他又將所有帶殼的食物貼心的替我剝好,才領著小廝匆匆離去。
臨走前,他貼心的囑咐我。
“這一趟時間不會早,娘子早些就寢,我要是回來的晚,便直接歇在書房。”
直到我如往日一般乖巧應答,他才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
柏瑾岩作為禁軍統領有護衛京畿之責,可據我所知,類似於鬧市這般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一般不會親自出馬。
偶有權勢子弟相爭,才會耐著性子前去說和幾句。
回想起白日意外聽到的那段對話,我心裏堵的厲害。
於是,在他走後沒多久,我便讓小廝從外邊叫馬車跟了上去。
我縮在幕籬下,低聲吩咐道:
“跟緊前麵騎馬那人。”
柏瑾岩沒有騙我,他確實策馬去了西市,但這裏並沒有需要處理的衝突。
隻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女子柔若無骨的撲進他懷中,欲語還休的抱怨:“奴家等了好久,官爺可得好好補償奴家。”
柏瑾岩自然地摟她入懷,調笑道:
“那就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們走進街尾一處不起眼的院子。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散落一地。
身旁的丫鬟趕忙拿帕子為我拭淚,咬牙恨道:
“小姐,身體重要,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態,咱們往後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倔強的不肯走,在料峭寒風中站了整整一個時辰。
柏瑾岩是抱著柳三娘出來的。
隔得老遠,我也能感受到他的饜足。
那種心滿意足的神情,是與我同房後的隱忍完全不同的。
可明明他說自己不在意,也舍不得我疼。
我勉強穩住心神,吩咐車夫繼續跟上。
馬車最後停在京城最負盛名的花樓。
柳三娘挽著柏瑾岩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
透過紅腫的眼睛,我注意到她的衣裳與去歲生辰柏瑾岩送我的一模一樣。
如被狠狠刺了一刀,我扶著丫鬟才勉強站穩。
少年時,我曾好奇裏邊都有些什麼。
柏瑾岩聽聞後把我狠狠訓了一頓,嚴禁我踏足此地。
可如今他卻這般如魚得水。
我不由得低頭苦笑,悄聲跟在他身後,親眼目睹他進了一個精致的包廂。
“呦,小嫂子也來了!”
為首的年輕人帶頭起哄道:“柏兄,早說你那古琴是給小嫂子準備的呀,白花那老些功夫,還以為是給宋清瑤的呢?”
“不過照我說,小嫂子也不差什麼,這身段不比宋清瑤那冷冰冰的木頭強......”
眼看眾人把話題引到我身上,柏瑾岩驟然冷哼:
“我說過多少次,這裏的一切都不能讓瑤兒知情。”
“瑤兒才不是木頭,她是上天賜予我的無上珍寶,豈是你們能隨口揶揄的。”
“我再強調一遍,今晚這事如果傳到瑤兒耳中,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他冷著眼,一個個點過包廂內的眾人。
房內的火熱氣氛猛地滯住,起頭的人更是縮在角落不再言語。
“明白......明白的,柏兄。”
“來來來,不談這些,喝酒,還不快給咱小嫂子斟滿。”
柳三娘風情萬種的端起酒杯,與眾人碰了一圈後便想仰頭飲盡。
不料柏瑾岩突然擺手示意,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然後嘴對嘴給柳三娘渡了整整一壺。
氣氛霎時到達頂峰。
我在四麵八方的起哄聲中,再次紅了眼眶。
這些人,都是我和柏瑾岩共同的至交好友以及柏瑾岩的下屬。
原來,他們都知道柳三娘呀!
甚至還能一邊親熱地叫我嫂夫人,一邊毫無芥蒂的叫著她小嫂子。
隻有我,沉浸在柏瑾岩為我搭建的愛情牢籠中。
我捂著臉倉惶離去
“怦!”
因為腿軟,我重重摔倒在地。
霎那間,我的身上聚焦了數道探究的眼神,其中也包括柏瑾岩的。
我趕忙用帕子將臉死死擋住。
可柏瑾岩似乎是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竟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