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我沒有聽從父母的遺願嫁給邊亦珩。
也沒有整日糾結於和他的兒女情長。
更沒有為他撫育兒女、侍奉父母。
在我及笈這年。
他選擇奔赴戰場。
而我選擇隨師父遊曆四方、懸壺濟世。
前世,他不忍世人於亂世飄零而奮勇殺敵,卻不願予我半點溫情。
今生,隻盼我們能相忘於江湖,永不再見。
後來。
我奉旨前往邊城行醫。
他作為將領跟在我身後,顫抖著手緊拽我的衣角:
“景兮,你不要我了嗎?”
1
“拜師學醫?林景兮你瘋了嗎,昨天還說及笈後就要嫁給邊亦珩呢。”
相府嫡女一把抽走我手中的醫書,高聲驚歎道。
聲音很大,引得散在各處吃茶的女娘們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
我忍著怒氣從她手中奪過醫書,交給丫鬟妥善保管。
可女娘們沒瞧夠熱鬧,戲謔道:
“好不容易熬到及笈,怎麼突然想到拜師學醫了?”
“就算要學醫,也不必跟著一介江湖遊醫呀?跟著邊亦珩去邊城拜軍醫豈不是更方便?”
“難道你不想嫁給邊亦珩了?可別怪姐姐沒提醒你,盯著他的女娘可不少呢。”
邊亦珩家世好、家風正、人也生的高大威武。
是京城出了名的良婿之選。
如果不是因為邊林兩家早早訂下的婚約,我怕是連邊亦珩麵都見不到。
我平靜的說道:“之前是我想的太少,不過是微末恩情,邊家養我這麼多年早已仁至義盡,哪能再耽誤珩哥的人生大事?”
“再說,我現在隻想努力學醫,重拾亡父遺願。”
我一番嚴肅自述,卻引得周遭女娘哄堂大笑。
“宋景兮,你真吃醉了,怎麼滿嘴胡話?”
“邊亦珩不過是順手救了失足落湖的江憐兒,你就氣到如此口無遮攔,這可不是正妻氣度啊!”
“好了,這種小孩子話在這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邊亦珩聽見,少不得要教訓你兩句。”
我鬱悶的歎了口氣,都怪我從前釋放出的愛意太過明顯。
以至於現在決定收回,都無人信我。
算了,等我隨師父離開京城,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宴會結束。
邊亦珩已經等在馬車旁。
夕陽的微光灑在他健碩的身姿上,端的是七分英挺三分瀟灑,再配上那雙如鷹般的利眸,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縱然決定放下,可乍然看到這樣的邊亦珩,我還是沒能控製好自己心緒。
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快步踏上馬車。
沒想到卻被邊亦珩一把攔住,手裏還被塞了一盒蟹粉酥。
見此,與我同行的女娘立馬起哄道:
“哦呦,等這麼久,隻為給你送一盒糕點,這麼用心的郎君滿京城能找出幾個?”
“要我說呀,你就別為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折騰了,我要是你,恨不得立馬嫁給邊亦珩給他生兒育女,還學什麼醫。”
我猛地回過神,像扔燙手山芋似得把糕點盒子遞給她。
“你帶回去吧!我不喜歡吃這家的。”
同行的女娘愣住:“你莫不是中邪了?從前邊亦珩給你的糕點,你可是半點都不舍得分給旁人,我上次偷吃了半塊,你都跟我不高興了許久,這就給我了?”
我淡定的點頭:“對,給你了。”
馬車不隔音,雖然我們聲音不大,但隨行在側的邊亦珩聽的一清二楚。
片刻後,我聽到一聲滿含怒氣的低喝:“駕!”
隨之,就是策馬遠去的聲音。
同行的女娘聽到後,頗有些不安。
“聽著像是生氣了,要不,這糕點我還是還給你吧!”
我揮了揮手:“不必。”
2
我沒有立刻回府,而是先去了城西的醫館。
我將拜師帖遞給正在坐堂的女醫。
她沒說話,遞給我一包藥材,說等我能辨認之後再談拜師之事。
回府時,邊亦珩正滿臉陰沉的待在我的院子。
頗有些秋後算賬的意味。
我的父母曾是隱居山林的江湖醫士,因緣際會救了邊亦珩的祖父,導致被敵軍報複慘死。
邊亦珩的祖父因為愧疚,把我接到邊家撫養。
離世前,他逼邊亦珩發誓,要照顧我一生一世。
如今,已經是我在邊家的第十年了。
邊祖母感念我父母的恩情,對我極好。
邊家父母卻並不待見我。
他們覺得我出身鄉野,沒有規矩。
更不配做他們邊家的新婦。
所以,即使我在邊家伏低做小,日日討好邊家父母,依舊沒能獲得絲毫尊重。
前世邊亦珩要娶江憐兒為平妻時,他們立馬開始準備三書六禮。
“憐兒是尚書家嫡出女兒,自己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你哪點比的上?”
“你父母受連累慘死,是我邊家對不住你,可上一輩的恩情何至於牽連珩哥。”
“珩哥認命娶你,還讓你在邊府享了這麼多年榮華,多大的恩情都該還完了,你該知足了!”
就連我苦心撫育的兒女也說:
“母親,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父親這樣的大將軍,就該配知書達禮的尚書之女。”
“而且,父親在邊城苦戰多年,連封家書都不曾寄回,可見他心裏沒有母親呀!”
“如今父親心有所屬,母親還是莫要阻攔的好!畢竟,您在京城的榮華富貴可都是父親在戰場上拚殺得來的。”
孩子們的話句句戳在我心上。
我痛的幾乎喘不上氣。
我享福?撫育兒女,侍奉公婆,哪一個輕鬆?
那十四年,我日日憂心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影響到戰場上的邊亦珩。
可我卻變成了他的汙點。
最後,我自刎在距邊亦珩一步之遙的荒野中。
邊亦珩開口打斷了我的回憶:“你真的想拜師學醫,去江湖遊曆?”
我淡然的點頭:“對,我仔細考慮過了,夫人說的對,我們還小,還不明白成家代表著什麼。”
他突然起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你不想嫁給我了?”
我愛他,但是我怕了。
上一世我傾盡全力,也隻得到個慘淡收場。
所以,盡管這一世我的心依然會隨著邊亦珩而跳動。
但我的理智會告訴我。
必須收回自己的愛。
更要學會放手。
還要遠離邊家、遠離京城。
我輕輕回了一聲“嗯”,邊亦珩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還是邊夫人的丫鬟過來通知我該去小廚房了,才打破了僵局。
我熟練的進入廚房,與廚役核對今晚的菜品。
“這兩道去掉,祖母近來胃口不佳,不要太油膩。”
飯廳,我沉默著低頭用膳,祖母向我投來和善的目光。
“聽你身邊的丫鬟說,你想跟著城西那個女醫學習,還要跟著她外出遊曆?”
邊父邊母猛地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
隻邊亦珩一如往常的夾著菜,一絲目光也未向我投來。
我點頭:“是的,祖母,我想和我父母一樣懸壺濟世、救死扶傷。”
祖母難得對我嚴肅。
“學醫也不是不好,隻是這樣一來,你和珩哥的......”
邊母倒是如沐春風,笑著打斷祖母:“母親,景兮是個有主意的。既然她這麼說了,咱們還是莫要阻攔的好。”
祖母臉色有些難看,看著我的眼神中溢滿了心疼。
我有些羞愧。
祖母是整個邊家唯一待我好的人,也是真心想讓我做邊家的新婦。
隻是如今,我隻能讓她失望了。
一直沉默的邊亦珩突然開口:“學醫可不容易,江湖也沒那麼好闖,別的不說,今天你帶回來的那包藥材不便宜吧?用哪裏的銀錢付的賬?”
邊母反應過來:“景兮,府裏不寬裕,可沒有閑錢讓你揮霍。”
邊父表情也變得不善。
祖母剛想開口,我趕忙打斷。
“藥材都是師父供的,等我出師之後,會用賺到的診金還上。”
說罷,我撩開衣擺,朝著祖母跪了下去。
“景兮惟願繼承父母遺誌,學醫救世,望祖母成全。”
見我心智堅定,祖母收回了勸說的話語,無奈的歎了口氣。
倒是邊亦珩,不但摔了筷子,還把椅子拖出一陣刺耳的聲響,大步走了出去。
我窩在祖母的懷中,用餘光瞥見邊母怨毒的目光,倒像是覺得我耽誤邊亦珩用膳了。
祖母憐惜地摸著我的頭,語重心長的說道:“景兮,不管怎樣,祖母都希望你過得好,如果在外邊過得不開心了,記得回家,祖母永遠在這裏等你。”
3
侍候祖母用完養身的補藥。
又交代了伺候的嬤嬤幾句。
我終於得空拿了藥材回房辨認。
不料剛踏入房門,就被拉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
邊亦珩把我禁錮住,雙眼通紅的盯著我:
“從小說要嫁給我的人,終於等到及笄,卻去拜那勞什子女醫為師,你耍我?”
呼出的熱氣打在臉上,我狠下心用力一抓;“放開!”
他冷笑著抹了一把被抓傷的臉,骨節分明的手指兜著我的後腦勺,將我一點點拉近。
隨後用力吻上了我的唇。
從前,我總會熱情的回應。
即使惶恐。
即使不安。
但因為這個人是他,我願意承擔後果。
可現在,我不想再為他自輕自賤。
我用力一咬,鐵鏽味蔓延開來。
他吃痛的放開。
震驚的眸子在我身上來回掃蕩:“不是很喜歡這樣嗎?縱使不想嫁給我了,也不至於半點情麵都不留吧?”
我不想再跟他共處一室,轉身想走。
可他再次攥住我,甚至把我拖到了內間。
“如果是江憐兒說要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的事,我已經明確拒絕了,不信你可以約她出來當麵問。”
原來,這個時候江憐兒的手段就如此了得了。
隻是拒絕又如何。
江憐兒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等他遠赴戰場。
江憐兒便也會離家跟著他遠赴邊疆。
他們的故事,才剛剛拉開序幕。
前世的委屈洶湧而至。
憑什麼,明明是邊亦珩先動心的,可最後深陷牢籠的卻隻有我一個人。
整整十四年呀,他怎麼會冷先冷血到一封家書都沒有。
“哭的我心都亂了。”
我擋開他想替我拭淚的手。
他收了脾氣,輕歎一口氣,軟了語氣。
“景兮,何必呢?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去了邊城之後不要你。”
“你呀,就是心思太敏感,我既已答應祖父,便不會食言。”
“我已讓母親去挑日子了,在我出發之前,定能讓你懷孕,這邊府新婦的位子隻能你坐。”
我用力把他推開,問出了前世盤桓在我心中的疑問。
“邊亦珩,你不愛我,又何必娶我?還要把我困在邊家為你生兒育女?”
他追了出來,麵露不耐:
“我是個粗人,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娶你,這是兩家的約定,也是祖父的遺願。”
我抬起頭,平靜仰視著這雙曾令我無限心動的眼睛。
“所以,你娶我,無關情愛,隻是源於孝道。”
他朝我走來的腳步一頓,沒有反駁。
我壓製住內心的波濤洶湧,努力把語氣控製的與日常無異。
“所以,你又是何必?這婚由我來拒,這不孝的名聲由我來背。”
頓住的腳步聲重新響起,卻是略過我遠去。
“好呀,那就如你所願。”
帶著冷意的話隨著寒風竄進我的耳朵。
卻不似前世那般令我患得患失。
我關好房門,收拾好心情。
拿出藥材,比照著醫書細細研讀。
這是我離開邊家,離開邊亦珩的唯一途徑。
4
次日的賞春宴。
邊亦珩沒有等我。
我樂得獨坐,可江憐兒卻不這麼想。
“聽說你不準備嫁給邊亦珩了?”
我抿了一口茶,沒有搭話。
她得寸進尺:“算你識相,一個赤腳郎中的女兒,還想攀上珩哥哥。”
“不過就算你挾恩求報嫁給珩哥哥,終歸也逃不過鏡花水月一場空。”
不但嘰嘰喳喳惱人的很,還拉著不讓我走,似是非要讓別人一起來見證我的落魄。
“昨天,珩哥哥收了我親手做的荷包,還答應要去我家提親。”
我沒控製住好,清亮的笑聲傳了出去。
“你笑我?”
“沒有,隻是想恭喜你罷了,不過昨日邊亦珩和我說他拒絕了你的自薦枕席,我一時有些糊塗,可能腦子真的壞掉了。”
江憐兒的臉瞬間就白了。
趕過來湊熱鬧的女娘們可不嫌事大,紛紛落井下石:
“丟人了吧!這滿京城誰不知道邊亦珩將來可是要娶林景兮的。就算一時不結婚,那也是換過婚帖、告慰過祖宗的,你上趕著湊什麼熱鬧?”
江憐兒倔著一張臉,狠狠回懟:“不過是挾恩求報,她一介鄉野孤女,哪配得上珩哥哥。”
“門不當戶不對,結婚了也是守活寡的命。”
與我交好的女娘還想再說,我趕忙攔住。
“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和邊亦珩的大婚已經取消,你想要他娶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吵鬧的人群瞬間死一般寂靜。
半響,江憐兒激動地問:
“你說真的?”
“當然。”
說罷,我想轉身離開。
隻是不巧,一個回身就看見邊亦珩正死死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