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
我被親爹趕出了顧府。
府裏所有人都在傳:
顧家的大小姐是個掃把星。
小時候克死了她娘。
之後又害老爺被貶了官。
現在還讓三夫人的小公子胎死腹中。
五年之後。
他又命人將我帶了回來。
倒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
而是因為他要讓我害一個人。
他要我害的。
是他的死對頭,我的舊情郎。
當朝宰相——蘇裴。
1
「五百兩,事成之後放你走,額外給你五百兩,夠你好好過日子了。」
我站在大堂之中,聽到價格抬頭看了眼我那便宜老爹。
他正鼻孔朝天地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坐在太師椅上。
五百兩?
我笑了。
嗬。
這個數還比不上顧府一個月的飯錢。
我二話不說。
直接將價格提高了一百倍。
「五萬兩。」
我爹一聽,頓時像炸了毛的公雞,怒拍桌子指著我的鼻子大罵小賤人不識時務。
我麵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愛給不給。
沒錢我也隻剩小命一條,不要就不要了。
剛走到門口,三姨娘就走了上來想將我攔住。
我反手就給她甩了一巴掌,嗬嗬道:「這是你兩年前欠我的,別給我耍花樣。」
三姨娘蒙了。
她不可置信地捂著自己的臉,哭哭啼啼地跑向我身後直叫冤。
「哭哭哭,就知道哭的廢物。」我冷冷回頭,對著哭得梨花帶雨的三姨娘陰沉一笑,「再哭我就把你給毒啞了。」
三姨娘聽了,哆嗦著往我爹身後躲。
我爹聽了,怒不可遏。
一把將桌上的鎮紙丟了過來,直罵我這個女兒大逆不道。
「你再如此,便好自為之!」
我不屑一顧,徒手抓住鎮紙又甩了回去。
乒鈴乓啷。
十幾個珍稀花瓶碎了一地。
「十萬兩。」
兩人看著我不怕死的模樣,麵露驚恐。
「再惹我一次,再加五萬。」
·····
最終以十萬兩的價格,我答應了我爹那陰險惡毒的交易。
他要我做的。
是將那位蘇丞相身敗名裂,斬草除根。
為期三個月。
2
蘇裴何許人也?
當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出身名門,才華斐然,貌若潘安。
可謂才貌雙全風光無限。
京城有一言:男子做人應做蘇狀元,女子嫁人當嫁蘇丞相。
「不僅如此,蘇大人他菩薩心腸……」
我將銀子掂在手裏,麵無表情地聽著小廝將這個我素未謀麵的蘇裴裏裏外外誇讚了一千八百遍。
眼見他終於收斂仰慕神情,眼巴巴地望向我的手心。
我才冷笑一聲將銀兩收回袖子,問他:
「就沒有打聽到八卦緋聞什麼的?」
人嘛,怎麼可能會十全十美。
尤其是這種身居高位的美男子,必定會有一些不可言說的二三事。
小廝麵露難色。
我又額外掏出五十兩銀子。
他這才喜笑顏開,神秘兮兮地小聲透露。
「據說,蘇丞相他命煞桃花······」
據他打聽,這蘇裴年方二八,尚未娶妻。
私下被稱為——京城第一花,隻可遠觀。
眾人使出渾身解數,至今也未有人能夠摘下這朵高嶺之花。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
近日在白馬寺上,有高僧算出蘇裴即將紅鸞星動,迎來天定良人。
「聽說那良人將腳踏花海,身繞彩蝶從天而降。」
聽到這兒,我不屑撇嘴。
糊弄人的把戲。
誰信誰是傻子。
臨走前,小廝又向我泄露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
蘇裴臉盲,不認人。
將蘇裴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之後,我信心滿滿地趕到丞相府。
卻被眼前的畫麵震撼得歎為觀止。
丞相府門口的路,被花團錦簇包圍著,人多得如同鬧市。
花兒紅的黃的紫的,要多姹紫嫣紅就有多五彩繽紛。
門前的女子個個身穿彩蝶圖紋的衣裙,嘴上說笑,眼神卻時不時往丞相府門口翹首以盼。
我汗如雨下。
好家夥。
這蘇裴,合著被這麼多人惦記著呢。
我一邊心疼自己多給的幾十兩銀子,一邊跟隨大眾,加入到「偶遇」的隊伍行列當中。
不多時,在此起彼伏的驚歎聲中,丞相府大門緩緩打開。
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一襲白衣,長身玉立,氣質出塵。
活脫脫一個仙風道骨的活神仙。
然而,當我湊近看清蘇裴的長相之時,笑容卻頓時僵在了臉上。
不是被他帥的,而是這張天人之姿的臉——
我認識。
兩年前可不就是他嘛。
作孽哦!
3
我老臉一紅。
心虛地往後邊躲。
蘇裴鐵青著臉穿過人群。
到我麵前,他卻腳步一滯,頓在原地。
視線若有似無地放在我的臉上。
「你······」
「我不是!我沒有!」
我故作鎮定地提前否認。
不是說他臉盲嗎?
想必早就忘記兩年前的女子長什麼樣。
聽了我的拒絕,他幽幽地盯著我。
深邃的眼眸閃過打量。
我冷汗直冒。
低下頭不敢跟他對視。
全場一陣詭異的靜默。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伸指對天發誓。
清潤淡漠的嗓音終於響起,不帶一絲感情,「你擋住路了。」
我哦的一聲閃開,鬆著一口氣匆匆忙往旁邊擠。
還好還好,真認不出我。
要是蘇裴知道那晚是我占他便宜,恐怕我骨灰都要被他揚了 。
齊刷刷的目光送著人坐上馬車。
馬車飛馳經過的瞬間。
車簾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挑開。
蘇裴一露麵。
再次惹得眾人尖叫。
我聞聲抬眼,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裏。
見了我,他嘴角一勾,慢條斯理地將手指輕點了點喉結。
看著他的舉動。
我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那個位置。
正是我緊吻的地方。
我慌張撇開視線就要跑。
剛轉身,頭頂一團黑影淩空飛躍而下。
「啊!」
還沒反應過來,後腦勺一陣劇痛。
失去意識之前,我被擁入一個清冽溫暖的懷抱當中。
鼻尖縈繞著清淺的鬆香氣息。
4
眾目睽睽之下,我被砸暈了。
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丞相府。
眼前這個麵容姣好神色冷峻的男子。
據說是當朝丞相。
我靠坐在玉雕床榻上,懵懵懂懂地拉過蘇裴的手,不確定地問了句:「夫君?」
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趁著蘇裴怔愣的瞬間,我雙手一圈,又緊緊抱住他的窄腰。
靠在他懷裏哭嚶嚶,「夫君,我好想你呀!」
「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陪不了你了呢!」
「你去哪兒了?諾諾等你等得好苦啊!」
「······」
見身前的人不說話,我困惑地咦了一聲,歪著頭不解。
「夫君,你怎麼了?」
話落,帶著一絲涼意的手指輕落在我的眉間。
我甜甜一笑,像饜足的貓兒似的蹭了蹭。
身後的管家一臉緊張,急欲上來解釋。
身邊的侍衛如臨大敵,抽出的劍刃閃著鋒利光芒。
卻被都蘇裴一一製止。
瞧著這副場景,我害怕地縮了縮身子紅著眼辯解,「夫君,我錯了。」
「······錯哪了?」蘇裴嘴角含著一抹笑,冷不丁地問我。
我扁嘴,垂頭喪氣,蔫了吧唧的,「我惹你不開心了,就哪兒都錯了。」
「……」
眼見蘇裴一言不發。
我垂下眼哭唧唧地扮可憐,手指緊緊扯住他的衣袖,「不要不理我。」
淚滴像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地落在他的袖角,浸濕成深色。
他盯著我臉上淚痕,神色晦澀難辨。
隱藏在光影裏的臉看不清情緒。
我心一抖,心灰意冷地打算撒手。
好嘛,受罰就受罰好了。
卻聽得頭頂傳來一聲輕歎。
鬆開的手重新被握住,隨即眼角的淚被輕輕拭去。
「不會不要你。」
他伸手將我攬進懷裏,語氣真摯得像在發誓,「我從來不會不要你。」
我眉眼一展,心中石頭驟然落下。
這才心滿意足地重新抱住他,發絲蹭著他脖頸撒嬌,「就知道夫君最好啦。」
誒嘿。
美人計得逞。
5
我認識蘇裴。
準確來說,我認識蘇裴的時候,他還不叫「蘇裴」,叫——裴如時。
兩人初次見麵的場景,實在稱不上美好。
他被人追殺,我偶然經過。
我把他撿了回家。
他告訴我。
他叫裴如時。
上京趕考卻遭山賊襲擊。
家中無親,身無分文。
我一聽,可心疼壞了。
日日夜夜地精心照看他的身子跟心理。
這一照看。
就照出感情來了。
我喜歡上他了。
想起師傅說好男兒在婚嫁市場上是不流通的話。
我打算趁早把他拐進我的家門。
每日變著花樣兒地向他表白。
他不回應也不拒絕,隻是紅著臉送給我一塊玉佩,讓我再等等。
送禮物?
讓我等等?
我如夢初醒。
這不就是那些負心漢不想負責最喜歡的說辭嗎?
與其被渣還不如渣人。
於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我灌醉了蘇裴,一口一聲哄他夫君寶貝。
哄得他暈頭轉向。
天一亮,我心虛地在床頭扔下了全副身家的銀兩。
生怕被蘇裴找到,我四海為家,到處遊蕩。
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年。
一年之後,我被召回萬毒穀。
接下了穀主的位置。
至此滅情絕愛。
隻不過偶爾四下無人之時。
我會掏出玉佩,睹物思人。
6
丞相大人身邊莫名多出了一個女人。
滿京城的人都驚呆了!
這事甚至傳到了宮中聖上的耳朵裏。
我坐在馬車上,看著外邊女子或不甘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刀剮過來 。
心裏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連忙放下車簾。
扭頭看著身旁的蘇裴正閉目養神。
我心情複雜。
自從那日得到承諾之後,我便十分敬業地當起了丞相夫人。
我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滿手滿身的金光燦燦。
身後帶著十幾個侍從,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地鋪張排場。
滿城金銀珠寶奇花異獸錦繡綢緞,不要錢似的統統送到丞相府裏。
府中更是讓我大刀闊斧地改頭換麵。
一改以往清雅低調的風格,變得富麗堂皇奢侈浪費。
過了段時日,眾人看清我的做派。
滿城又在盛傳——
丞相府裏的女人,使了巫蠱之術,迷惑了丞相大人的心智。
謠言傳到我耳裏的時候,我正頤指氣使地讓下人圍著丞相府種下桃花樹。
聽到這個消息,我冷笑著轉身跑到書房,坐在蘇裴身上喊屈叫冤。
動作間,桌上的筆墨不慎被我打翻,染黑了公文書籍。
我呼吸一緊,小心翼翼地抱上他的脖頸,輕啄他的臉頰,觀察著臉色。
沒想到蘇裴神色如常,隻吩咐侍從退下。
門一合上,他眼中眸色陡然加深,伸手緊箍著我走進內室。
犯的錯就此翻篇。
幾番試驗下來,我總結出一個經驗。
但凡惹他生氣,隻要送上自己便能一筆勾銷。
眼神又飄忽到蘇裴臉上出神。
這段時日的任務,完成得太過順利。
我使美人計裝瘋賣傻是真。
但蘇裴絕口不提當年往事,寵著我裝傻,絲毫不在乎他的名聲——
圖的是什麼?
我心裏惴惴不安。
總覺得背後隱藏的秘密必定不會遂我心意。
7
馬車停靠在公主府門口。
今日是公主生辰。
邀函上原隻有蘇裴一人。
但聖上聽聞我的存在,在某日退朝之時,點名道姓要我跟隨赴宴。
我被蘇裴抱下馬車。
一踏足。
便察覺到周圍人的關注。
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看好戲的目光。
我心中疑惑,尚未來得及細究,已被蘇裴牽著步入府中。
長公主,是當今聖上同胞的嫡親妹妹。
才華橫溢,容顏絕世。
隻不過,據說她自幼體弱多病,向來隱居於深山古寺中。
剛一入座。
絲弦琴鼓便被奏響。
一女子被眾人簇擁著款款步入高庭之上。
輕紗白裙映入眼簾。
我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公主美人頗為好奇。
翹首打量了一番。
確如所言,容貌昳麗而聖潔。
公主步履生花,每走一步,身邊侍從都會撒下五彩花瓣。
異香引得身後彩蝶翩翩而飛。
看著這一幕,我總覺似曾相識。
正低頭冥思苦想,耳邊響起婉亮哀怨的聲音。
「好久不見,丞相大人。」
我聞聲抬頭。
正巧看見公主望向蘇裴情意脈脈的眼波。
嗯?
這是——
電光火石之間,我瞬間回憶起來。
方才那一幕不就是盛傳的蘇裴命定良人現身場麵嗎!
如今看來,這位公主美人對蘇裴有意啊!
8
相比之下,蘇裴倒顯得格外冷漠。
他公事公辦地對著公主頷首,「臣拜見殿下。」
接著將我拉過身邊,柔聲交代,「諾諾,快拜見公主。」
我乖乖地跟著他的話照做。
沒想到公主見了我,卻幽怨地瞪了我一眼,含淚款款離去。
我:?
莫名又被記恨上了,我欲哭無淚。
一把抓過蘇裴的手指咬下一口當報仇。
「都怪你。」
蘇裴卻絲毫不介意我的小脾氣。
眼裏漾著寵溺的笑意。
作孽哦。
他才是蠱人的妖精好不。
眼看眾人落座,公主目光被獻禮吸引注意。
我才湊近蘇裴耳邊追問,「你覺得公主長得美嗎?」
「······」
我左等右等,等不到回複,體貼地給他台階又問:「你覺得她美還是我美?」
「······」
又是靜默。
我心頭閃過一絲異樣。
轉而恍然大悟。
這種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這不是明擺著暗示我比不上公主?
豈有此理。
原來是郎有情妾有意。
我了然地甩開他環在我腰間的手,打算化悲憤為食欲。
夾起餃子就胡亂塞進嘴裏。
「夫人,您——」侍女舉起的醋瓶停在半空。
我哽著喉嚨,揮揮手說不需要。
蘸什麼醋。
我心都泛酸了。
9
皇帝送給公主的大禮。
原來便是登場時引得眾人驚豔的彩蝶饒花美人景。
「殿下,陛下說您見慣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他隻好送您得償所願。」
眾人一聽,麵色各異。
誰人不知公主喜歡丞相大人?
皇上送的這份禮物,十足十地呼應了有關蘇裴最近廣為流傳的良人之說。
我看著周圍看好戲的神情。
覺得無趣極了。
百無聊賴地撓了撓蘇裴的掌心,問他:
「你覺得這份禮物怎麼樣?」
蘇裴沒回答我,隻是反問了一句。
「你覺得呢?」
我覺得?
我覺得我此時需要先離場了。
腹中傳來陣陣疼痛,頗有波濤洶湧之意。
我剛想跟蘇裴交代幾句,正好有人過來跟他交談。
隻好作罷。
我招呼侍女帶路,她卻帶著帶著不知所蹤。
看著麵前一片陌生的桃花林。
我傻眼了。
說好的很快就到呢?
人呢?
我他娘的著急啊。
剛想掉頭,卻聽見林中深處傳來窸窣人聲。
我一個急刹,悄咪咪地踮腳逼近。
不是我生來愛八卦。
而是其中一人聲音聽著格外耳熟。
分明就是那與我朝夕相對的丞相夫君。
熟人帶路好過瞎子摸路啊。
我躲在假山之後。
透過石縫終於看清蘇裴對麵的人。
是美人公主!
兩人站在亭中,看上去頗為相配。
不知交談了什麼。
公主竟將一個精致小巧的香囊遞到蘇裴手上。
蘇裴毫不猶豫地接過。
好啊!
花前月下,私定終身。
我看著兩人逐漸湊近,隻覺得這一幕極其刺眼。
我還在糾結要不要下毒藥呢。
他可好。
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
想起這段時日自己忍受的冷眼嘲笑。
又想起近日連連傳來的催促密件。
我大為委屈。
抽抽搭搭地擦著眼淚。
我還是狠狠心趕緊完成任務,帶著錢遠走高飛得了。
等到山高水長,天高地遠。
還怕忘不掉一個男人嘛。
天下男人多得是!
我揉著眼憤憤離開。
剛走沒幾步,卻被麵前一堵人牆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