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方燕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敬佩。
方宇微微一笑,將草魚丟進到岸上,“這才剛剛開始,等著,哥哥再給你捉幾條大的!”
這點小技巧,對他而言不足掛齒。
隻是這年代,想吃口肉比登天還難。
1960年,正是所謂的“三年 自然災害”時期。
物資極其匱乏,生產隊管製嚴厲,所有獵物都得繳納一部分。
還得事先申請,否則就成了“破壞國家財產”,後果難以預料......
想到這裏,方宇的目光陰沉下來。
他當然不會把這些魚上交,這點東西,還不夠填牙縫的。
真要上交,按生產隊的規定,層層剝削下來,能落到方家口中的,估計也就幾勺魚湯。
再說,就算真能分到點魚肉,憑什麼便宜了方家那幫人?
老屋子位置偏僻,又是雨天,魚腥味也散不出去,誰會知道他抓了魚?
方宇把凍得瑟瑟發抖的方燕放下來,從漁網裏拿出那三條還在撲騰的魚。
方燕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小手伸出來想要去抓,被方宇笑著躲開了:“別亂動,小心紮到手。”
他抱著魚和方燕,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陸家老屋走去。
陸家老屋,其實就是方家老屋隔壁一間破敗的茅草房,是方宇母親陸秀芳的娘家。
陸秀芳的大哥,也就是方宇的大舅,陸建國,幾年前托關係把這間廢棄的牛棚收拾了一下,好歹讓陸秀芳母子三人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方宇剛進屋,陸秀芳就迎了上來,接過方燕,心疼地摟在懷裏。
她原本低著頭,正用破布縫補方燕的衣裳,等她看見方宇手裏的魚,頓時愣住了,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慌。
“宇兒,你…你哪兒弄來的魚?”
她聲音顫抖。
方宇故作輕鬆地笑笑:“河裏撈的,運氣好,撈了三條大的。”
“娘,今晚咱們可以吃頓好的了。”
陸秀芳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一把抓住方宇的手,冰冷刺骨:“傻孩子,這…這要是被發現了,咱們可怎麼辦啊!這可是......”
“娘,放心吧。”
方宇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陸秀芳的擔憂,“老屋子偏僻,又是雨天,魚腥味也散不出去,誰會知道?”
‘再說了,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咱們都快餓死了,吃幾條魚怎麼了?”
方宇語氣裏的強硬,讓陸秀芳無言以對。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隻是她從小被灌輸的“老實本分”的思想,讓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想當年,陸家在村裏也算是小有名望的殷實人家,隻是經曆了那場浩劫,被下放至此,差點餓死全家。
後來方家娶不起媳婦,裝模作樣地對陸家保證會對陸秀芳好,陸家才把陸秀芳嫁了過去。
誰承想,那五十斤苞米麵,竟然成了事後方家打陸秀芳的借口!
這些年,陸家人勤奮肯幹,再加上陸建國有點門路,日子也漸漸好起來,還不時接濟陸秀芳母子三人。
就比如這次落腳的老屋,也是陸建國幫忙弄來的。
說是借,其實,哪裏還得起?
想到這裏,陸秀芳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方宇小小年紀,就要冒著暴雨出去打魚,多危險啊!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昨天砍柴太晚了,被婆婆一通臭罵。
可是下雨天,她去哪裏砍幹柴去?
公公婆婆責罵也就算了,就連方家的大兒子,也就是方父和前妻生的那個,也跟著罵她。
方宇看不過去,和方強吵了起來,結果被方父狠狠地打了一頓。
想起兒子被打,陸秀芳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個年頭,背上不孝的罪名可不是什麼好事,萬一被生產隊知道了,批 鬥起來沒完沒了。
更別說分家了,要是分家,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都是她害了兒子!
方宇看母親哭了,心裏也難受。
他安慰道:“娘,別哭了,我沒事。等以後我長大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陸秀芳擦了擦眼淚,強顏歡笑,“好,娘等著。”
這時,方燕指著魚,眼巴巴地看著陸秀芳,“娘,魚!吃魚!”
陸秀芳點點頭,把魚拎進屋裏,開始收拾。
方宇則走到屋簷下,擰幹濕漉漉的衣服。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淋了這麼久的雨,感覺骨頭縫裏都透著涼氣。
魚湯的香氣,在破敗的牛棚裏彌漫開來。
一絲溫暖,卻驅不散屋裏的寒氣。
方燕穿著單薄的衣裳凍得瑟瑟發抖,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
陸秀芳看著他們,心像被針紮一樣疼。
她把粗瓷碗遞到方宇手裏:“宇兒,快喝,暖暖身子。”
方宇接過碗,熱氣撲麵而來,混著魚腥味,卻讓他感到無比的踏實。
他喝了一小口,鮮美的魚湯順著喉嚨滑下,暖意漸漸散開。
他連忙把碗遞給陸秀芳:“娘,你也喝。”
陸秀芳搖搖頭,“你們喝,娘不餓。”
她把幾塊魚肉都夾到方宇和方燕碗裏,“快吃,別涼了。”
方燕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著魚肉,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沾滿了油漬,發出滿足的哼哼聲。
“好吃!娘,好吃!”
看著方燕吃得香甜,陸秀芳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可是一想到方宇為了弄到這幾條魚,冒著大雨去河裏,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責。
“娘,我明天再去給您打漁來,您就別心疼這點了。”
方宇看著陸秀芳,語氣堅定。
陸秀芳立馬放下手中的碗,臉色大變,連連擺手:“不行!你不能再去!太危險了!咱們家連個木筏都沒有,萬一......”
她不敢再說下去,隻是緊緊地抓住方宇的手,冰涼刺骨。
“可是娘,咱們家一點吃的都沒有了,難道您真的要一直去找大舅借?”
方宇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現在還好,若是以後大舅媽有了意見,可怎麼辦?”
陸秀芳愣住了。
家人,一直是她的軟肋。
她何嘗不知道一直依靠娘家不是長久之計?
可是,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又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