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沈維安了,那個和我朝夕相處,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
他們說我生病了,那是我幻想出來的人,但我不信。
我固執地去找,跨越一切困難去找。
然而世上所有和他有關聯的人都在向我否認他的存在,我屢屢碰壁。
可我始終堅信,回憶不會騙人,所以沈維安,你到底在哪裏?
1.
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醫生說我的記憶會出現混亂。
通俗點來說,就是精神出現了問題,可能會自己幻想出一些情節來。
所以爸媽僅憑醫生的話,就說沈維安是我幻想出來的。
我覺得真的很好笑,從小到大的重要時刻,我什麼都記得,就連我為什麼住到醫院來,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沈維安和我從大學談戀愛到現在,期間和我爸媽見過無數次,明年我們都準備訂婚了,他們居然說沈維安是我幻想出來的。
訂婚的事情明明是他倆和我們一起商討的,現在兩人在我麵前裝傻,我嚴重懷疑暈倒磕到腦袋的不是我,是他們。
“別演了,你打個電話給沈維安說我醒了,讓他買點西城的蜂蜜棗糕過來,餓得慌。”
我轉頭吩咐站在一旁的表妹,懶得和他們玩這種你猜我猜的遊戲。
但表妹卻愣了愣,躊躇半天,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遲遲不動作。
“唉,這樣玩兒沒意思了哈。”
我有點生氣,他們就是這樣照顧病人的?我才醒來就拿我找樂子玩。
表妹看我臉色不好,想起剛剛醫生的話,又擔心又害怕,急得表情都變了,連忙解釋道:
“姐,不是我不打,主要是我真的不知道沈維安是誰啊!”
“對呀寶貝,你把我和你爸都搞懵了,你不信我和你爸,幺幺你總該相信吧,還是說你哪裏不舒服?頭疼不疼?要不要我把醫生給找來?”
我爸跟著在旁邊應和,我簡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腦袋,完全搞不懂這三個人唱的是哪出戲。
索性翻身拿過床頭的手機,不想理他們。
二零xx年,五月二十九日。
沒毛病啊,我不就是兩天前突然暈倒磕到頭,然後來醫院睡了兩天嘛,明明什麼都沒有變,還想騙我。
微信裏全是好朋友和同事發來的慰問信息,我挑了幾條回複,卻沒有看見我置頂的熟悉頭像。
可能是誤觸了吧,我不以為然。
緊接著在搜索欄裏查找,沒有,翻好友,從頭翻到尾,也沒有。
我狐疑地抬起頭看站在我旁邊的三人,全都緊鎖著眉頭,臉上的擔憂藏不住一點兒。
不過也是,我的手機密碼他們怎麼可能知道。
於是我隻好在鍵盤上撥下那串爛熟於心的數字,沒有悠揚的音樂,沒有想象中三秒出現的熟悉聲音,隻是一個機械女聲,不停地在重複: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稍後再撥。”
我不信邪,以為是我把號碼輸錯了,核對了一遍又一遍,打了一次又一次,但還是一樣的結果。
我這時才發現,這個號碼竟然連備注都沒有。
可是當初那個備注是沈維安親手打上去的。
我給鄰居備注“哥哥”被他看見,他吃味地拿過我手機把他號碼改成“我的親親老公”。
可是沒有備注,甚至好像連這個號碼,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我變得有些慌亂,身上開始起雞皮疙瘩,祈求似地點開相冊,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最新的照片是二十六號那天我和沈維安一起打卡的草地咖啡館,我明明記得拉著他在那裏拍了好多合照,然而卻隻有零星幾張風景圖,證明我曾去過那裏,僅此而已。
為什麼會沒有呢?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呢?
2.
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卻感覺一陣眩暈,差點跌落在地,幺幺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哎喲,我就說,肯定剛醒來還沒恢複好,你去找醫生啊愣著幹嘛?”
媽媽急得拍手,連聲催促著我爸。
幺幺把我扶上床坐下,我眯了好一會,才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再顛倒。
“感覺怎麼樣啊姐,要不要躺下?我給你弄點水來。”
我擺擺手,然後抓住她的手臂,我心裏急,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
“幺幺,姐求你,給沈維安打電話,我昏迷那麼久他不在床邊守著,你幫我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姐你別這樣,你先躺下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咱們再說行不行?”
我身子抖得厲害,她緊緊扶著我,怕我出什麼事,慌得顫音都出來了。
媽媽也繞過來握住我的手:
“寶貝,咱們沒有騙你,你聽聽妹妹的,不舒服好好休息,睡一覺起來什麼都好了。”
“媽,這不好玩,你明明見過沈維安的啊,你還說他做女婿你很滿意,怎麼現在就成不認識了呢?”
“幺幺,你畢業旅行那年,是我和沈維安帶你去的,他開的車,你說你才拿駕照要我倆多帶帶你,你還記得嗎?”
媽媽眼眶含著淚,像我真的病得不輕一樣。
“媽你別哭,我沒事,我現在很冷靜,我就是想知道沈維安在哪裏。”
和我朝夕相處的人,突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周圍的所有人都矢口否認他的存在。
過往的點點滴滴都印在我的腦海裏,他們告訴我他不存在,怎麼可能?
爸爸帶著醫生進來,媽媽從我麵前讓開。
“患者哪裏不舒服?”
“我沒有病。”
我抬頭和他對視。
“我要出院。”
我要回家,我要去家裏找他,去他的公司堵他,去問問他,為什麼不陪著我,為什麼要和他們一起嚇我。
“目前你還在觀察期,最早也得明天下午做過檢查之後。”
“我沒有哪裏不適,可不可以不做?”
醫生很耐心,聽了我的話拿不準主意,轉頭看向我爸媽。
爸媽搖頭,媽媽急忙說:
“要做的要做的,做了放心”
我不理他們,抓起手機和外套就起身離開,醫生讓門邊的護士把我拉住。
我劇烈掙紮,爸爸上前把我牢牢困住,讓醫生給我打了鎮定劑。
我真的沒有病,我隻是著急啊,我怕沈維安跑了。
他們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要騙我,沈維安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3.
我妥協了,並不是因為信了他們說的話,隻是我不敢再提沈維安,否則我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
最開始爸媽不願意放我出門,是幺幺出來做了保,我才有機會出去。
這是我找沈維安的第一天。
我回了我們的小家,把衣櫃,鞋櫃通通翻遍了,沒有找到一絲他存在過的痕跡。
半個月前,就是在這個沙發上,我拎著行李箱準備和朋友外出短途遊玩。
短途旅行是很早之前和老友一起訂下的,但是那段時間因為流感,我病了好幾天,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他很不樂意我過去。
他和我講條件:
“我能去嗎?不打擾你們,就在邊上看著。"
“女孩子的事情你來摻和什麼?又不去多遠,就露露營。"
我當然拒絕,朋友月底就要去美國工作了,我和沈維安的訂婚宴她來不了,特意找了個日子找我玩,她說的是單身party,但這我可不敢給沈維安說。
“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又不是小孩了,有什麼事我打電話找你不就行了嗎?”
我見他馬上冷下的臉,趕快說點好聽的哄哄。
“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照顧,你不讓我我管,那電話也別給我打了。”
話是這樣說,但手上還是很誠實地在給我疊衣服帶藥品。
“充電寶裝了兩個,熱水壺給你新買了個可以充電的,藥在箱子左側黃色的口袋裏,每天吃三次。”
“維生素片也帶了,外套帶了兩件,被套昨天洗過了,驅蚊水放背包裏的,出門的時候再把手環帶上。”
“危險的地方再好看也不要去,累了就好好休息別勉強,到了那邊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
不是說不打嗎,我暗自呢喃,又不敢大聲說出口。
他把最後一件衣服疊好站起身,再抬頭時眼底多了些似有若無的笑意,過來攬著我的肩:
“行吧,讓小路癡去曆練曆練,不然哪天沒了我,一個人出去不知道怎麼辦。”
我當時罵他,我二十多歲的人了,沒了你又能有什麼兩樣。
可在醫院這幾天,晚上被渴醒看見陪床睡得正熟的爸媽,吃的營養餐全是不喜歡的飯菜的時候,我才明白,是有區別的。
不會再有一個人可以通過一個眼神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也不會有人在我半夜哼哼時不管多困也會翻身下床給我接水喝。
我說錯了沈維安,你不在我身邊,生活上好像確實變得不那麼舒心了。
4.
我提出要回大學的時候,幺幺被嚇了一跳。
“姐,你現在這個狀態,真的能行嗎?”
醫生的話被他們當作金科玉律,再加上我醒後的反應,他們其實一直都在懷疑我精神出了些問題。
“我和玉嬌聯係好了,她在那邊接我。”
“我住院這段時間太悶了,想出去玩一下。我和玉嬌聰畢業後就沒再見過麵,幫幫我幺幺。”
我說得誠摯,從前我是個在家關不住的人,這段日子爸媽很緊張我,把我看得很嚴,幺幺知道,我確實好久沒出去放過空。
她握住方向盤,沉吟片刻,終於點頭:
“好,我幫你打掩護,你到了之後讓玉嬌姐給我來個電話。”
接著她很認真地在和我商量一會的說辭對策,我卻覺得太荒謬了。
她認識王玉嬌,卻不認識沈維安。
我從來就沒有帶玉嬌來和她見過麵,幺幺和玉嬌見的第一麵,是她來學校看我,我讓沈維安和玉嬌一起去接的她。
“幺幺。”
我打斷她。
“我記得我沒帶你見過玉嬌吧?你們怎麼認識的呀?”
我轉頭緊盯著她,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破綻來,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年你畢業我去江城找你,不就是你讓玉嬌姐來接的我嗎?”
她太坦然了,坦然到讓我覺得這樣的詢問很不是人,我知道這樣的試探對一個全心全意關心我的人來說不公平,但我沒有辦法。
我問遍了所有人,在手機上找遍了記憶中所有有關於他的東西,然而他們,都告訴我沈維安不存在。
“姐,你是不是又有點不舒服啊?”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問得隱晦,生怕直接說出來會更加刺激我,但我卻不想回答她,連日來的心理疲憊讓我有些泄氣,不知道接下來我到底應該幹什麼。
手機適時發出聲響,救了我一命,是同事給我發的消息。
“不去了。”
“怎麼了姐?”
“玉嬌發來的消息,說她老公培訓要回來了,可能抽不出時間陪我。”
她懵懂地點頭,沒有再追問。
夜幕包圍了天色,傍晚下班的,上學的,出來遛彎的人,零零散散。
眾人來來往往,又擦肩而過,都在奔赴自己的歸途。
可我的歸途呢?
那麼久了,你還是沒來找過我。
沈維安,你真狠心。
5.
我之前和沈維安看過一部電影,叫楚門的世界。
他說主人公活得很可悲,一輩子接觸到的人和事都是為他特別安排好的,他從小就失去了探索世界的權利。
我老愛和他唱反調,當下就反駁他。
“換一種角度來看他也很幸福不是嗎?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可以去麵對現實的殘酷。”
“一切都是別人按部就班為你安排的,沒什麼不好。對於害怕痛苦的人來講,有時候罩子並不一定是壞處,不用擔心意外和痛苦地出現。”
“假的又如何,多的是人願意糊塗地活著。”
他當時用很複雜的眼神撇了我一眼,隨後向我抱拳行禮。
“大師見解獨到,小人受教了。”
我被他逗笑,伸手打他,兩個人在沙發上鬧作一團。
等一切都安靜了,他又很認真地問我。
“所以你真的寧願生活在殼子裏嗎?”
“這得分情況,我是一個敢於探索但又害怕痛苦的人,全罩著不行,罩一半吧。”
“看不出來啊,原來冉冉的誌向是當烏龜,再次受教。”
他插科打諢,我拿起枕頭打他。
“對呀,就愛當烏龜,當了烏龜也要把你纏著。”
“烏龜走太慢,萬一我不等你,你就急著哭吧。”
所以他真的沒有等我。
6.
這是我找沈維安的第二天,被夢魘纏了一晚,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烏龜。
他跨著大步往前走,我在身後奮盡全力追。
我看見他回頭對著我笑:
“冉冉,你背著殼子走得太慢了,所以我不等你了哦。”
我大聲吼叫,威脅他,不讓他走,可他頭也不回,果斷又決絕。
我是哭著醒來的,太真實了,醒來後額頭上全是汗珠,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天剛蒙蒙亮,我也顧不上動靜太大會吵醒爸媽,衣服都沒換,套了件外套不管不顧地就去了沈維安的公司。
保安看見我的穿著,頭發又亂糟糟的,像是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在大門口就攔了我一道。
“小陳,我來找你們沈總,我們認識啊,你不記得了嗎?”
我印象中的小陳是個會來事兒的,之前每次看到我的車開進來,還沒停好,他就已經把話傳給沈維安了,從下車不出五分鐘,我就能看見他。
可是小陳現在臉上全是不耐煩和嘲諷,似乎對我這樣穿著的人來這種高級寫字樓十分費解。
“誒,別套近乎,我不管你是從哪裏知道的我的名字,但這裏不是你該來的,我有工作需要做,要是被領導看到不太好。”
他張口就趕人,但他領導不會責罰他,我打包票,因為沈維安從來不會對我生氣。
“你放心吧,你們沈總不會責怪你,他要是敢因為這件事怪你,那他真的活膩歪了,有我在,你別擔心。”
我話音剛落,他就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嗤笑一聲。
“小姐您這是發瘋都沒找準地兒啊?我們公司哪兒來的沈總啊?你罩我,你拿什麼罩我?”
“趕緊走吧,別在這兒鬧笑話了,你一個人跑這裏來家人不擔心嗎?要不你告訴我一個地址,我幫你叫車,車費錢也幫你出了。”
已經有圍觀的人了,我沒理他,一直搖頭,從他說他們公司沒有沈總開始我就在搖了。
怎麼會沒有呢?沈維安為這個公司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憑什麼說他們公司沒有沈總啊?
我見他態度強硬,說通他無果,索性不再管他,徑直往裏走。
周圍的人見我走近,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小陳帶著另外幾個保安上前把我攔住,我奮力掙紮,連穿來的拖鞋都在倉促間被弄掉了。
我左邊光腳,右邊穿鞋,想起來的時候還要和他們據理力爭一下,倒還真跟個瘋子差不多了。
“小姐你別妨礙我們工作行嗎?”
“把沈維安叫下來。”
我抓緊他的手臂。
“我要找沈維安。”
小陳皺著眉,一把把我甩開。
“你這女的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你要找人可以去家裏找,去公園找,去醫院找,反正別來這裏找,沒有你要找的人。”
我被他一股力甩在地上癱坐,全身都在出冷汗,綿軟無力,根本起不來。
我莫名一陣心慌,頭腦發脹,還要聽著周圍的好心人跟著他附和。
“對呀,咱們公司就沒這個人,你這樣跑出來家裏會很擔心,身體不舒服多在家裏休息。”
完了,他們都以為我是神經病。
可是不是呀,不是的,我精神正常,身體健康,我的愛人沈維安在這個公司工作,所以我才來找他。
但我沒有力氣發出音節,隻感覺天旋地轉,兩眼昏花,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嘴唇還在囁嚅著兩個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