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姐姐從來沒碰過水。

她說水是世界上最臟的東西，自己金貴，碰不得。

從來沒洗過頭，頭上的虱子又肥又大，她說那是活血化瘀的，能讓腦瓜變聰明。

也從來沒洗過腳，路邊的流浪狗咬了一口她的腳，結果她人沒事，狗死了。

上輩子，我勸她注意個人衛生，多喝熱水不然容易得糖尿病。

她卻覺得我是在詛咒她。

把我摁到在浴缸裏，咬著牙說：「你不是說水好嗎？想不到水可以給你淹死吧！」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她被流浪狗咬的這天。

1

姐姐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哭，我媽在旁邊心疼地掉眼淚。

她哭著把自己黢黑長蘚的腳搭在媽媽懷裏，憤怒地說：

「什麼狗屎流浪狗，我怎麼這麼倒黴，正好撞見它發癲。給我腳來了一口，嘴那麼臟，我差點被它害死了！」

我媽在一邊痛罵流浪狗，心疼地把姐姐從來沒沾過水搓過灰的腳摟在懷裏輕輕撫摸著。

倒是我爸，表情有點古怪。無奈的歎口氣：

「你那腳沒事，這麼多天了都沒什麼不良反應。倒是那條流浪狗，聽說咬過你之後就口吐白沫死了......」

上輩子也是這樣。

姐姐的腳被流浪狗咬了，她人沒事，狗卻死了。

這一切都源於她腳上的蘚還有腳氣。

自從小時候姐姐在網上聽了一個營銷號的科普，說水裏有無數個細菌，是世界上最臟的東西。她就開始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開始拒絕洗頭洗澡，更不會自己用水洗任何東西。

她說自己金貴，碰不得水。

這些年她渴了就喝奶茶飲料，頭油了就噴幹發噴霧，身上臭了就噴香水。

爸媽寵溺她，覺得她早產有愧於她，也就沒有狠心從中阻攔。

上輩子她被狗咬後，我勸她去醫院檢查檢查，把腳上的蘚和腳氣治好，不然以後還會招惹很多麻煩。

她卻扣著字眼不放，生氣地說：

「我是你姐，輪得到你來管？」

「我身體上的每個東西都屬於我，它們存在既有意義。」

思緒回來，對上姐姐憤怒的眼神，我笑著說：

「姐姐，水果然是萬惡之源，碰不得。要是你洗過腳，估計這次就真的在劫難逃得出大事了。」

姐姐心裏美滋滋的，壓抑不住揚起的嘴角，眯著眼睛點點頭。

這輩子我打算不多管閑事，尊重姐姐的命運。

2

姐姐高考完就躺在家裏擺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臥室裏麵堆滿了花花綠綠的飲料瓶子。

成績出來後，她堪堪能讀個家門口的大專。

和這些年她營造的學霸人設天差地別。

她為了麵子，扣著頭皮撇了撇嘴：「我參加高考隻是走個形式，我才不稀罕上什麼好大學。」

「我準備去打暑假工，去替年輕人整頓整頓職場。」

我媽心疼她，不願意讓她去吃苦，看見她一臉倔強，又沒忍心阻攔。

從小到大我媽性子就是這麼軟，習慣性服從，哪怕知道這事是錯的。

我心裏覺得好笑，在一旁好奇地問：「你打算去什麼公司？幹什麼職位？薪資多少？」

她明顯愣了愣，慌忙跑到我麵前任拿給我看她的手機。

透過手機屏幕上奇怪的白色液體，還有她剛剛掉落的頭皮屑，我艱難地看到屏幕上的字。

「雨夜電子廠招聘暑假工。」

她笑著說：「那些頂尖富豪都是從基層做起的，我要讓我的力量從群眾基層滋生，然後影響整個職場的風氣，為社會做貢獻！」

她眯著眼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媽在一邊信以為真，感動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一臉崇拜的看著姐姐。

我聳聳肩沒說話。

既然她自己願意去吃苦，那我也不會攔著她。

也該讓她嘗嘗社會的毒打。

3

姐姐去打暑假工的前一天，全家人都有些心浮氣躁，既緊張又忐忑。

我窩在自己臥室裏麵看書，重活一世，讀書當然不能落下。

門突然被推開了，隨風飄揚的有一股熟悉的酸臭味，還帶著隱隱約約的狐臭。

嘭。

我僵硬地轉過身體，姐姐躺在我床上扣著腳皮玩手機，瞥了我一眼：

「媽在給我收拾房間，我來你這裏待一會。當我不存在就行，我一會兒就走。」

可是。

我偷偷瞟了一眼她頭上時隱時現的虱子，和上輩子一樣又肥又大；還有隨著她手指脫落在我床上的腳皮，以及腿上結的一層黑痂。

心裏咯噔一聲。我覺得我真的要碎了。

上輩子我勸她買藥把頭上的虱子殺死，勤洗頭保證頭部健康。

她卻不以為然地說：「土鱉，營銷號說了虱子在頭皮上是活血化瘀的，很多護膚品還有中藥都用虱子當原材料呢。」

「看我多聰明啊，把它們養的這麼肥這麼大。說明我腦瓜靈光，它們喜歡！」

我很無奈，卻也沒什麼辦法。

和上輩子一樣，姐姐高考前因為頭上的虱子被學校的同學舉報了很多次，就連她班主任都私下找我爸媽談過話。

班主任讓爸媽注意一下姐姐的衛生習慣，學校裏有很多人舉報，害怕被虱子傳染。

爸爸在一旁瘋狂道歉。

媽媽卻一直護著姐姐，她說學校這是不公平對待，姐姐在學校一定遭到孤立被欺負了。

也正是因為姐姐頭上有虱子，平時不注意衛生。

她在學校可謂是臭名遠揚。

就連我們高二都傳的沸沸揚揚。

我太陽穴氣的直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姐姐，我咬了咬牙轉過身子。

再不解決姐姐不愛衛生這個毛病，家裏遲早要遭殃。公用一個廁所，同吃同住，就算不為了姐姐，我也應該為我們一家的健康幸福著想。

門外傳來爸爸下班回家的開門聲。

我捏緊手上的筆，盤算著該怎麼和不熟悉的爸爸開口。

4

姐姐上班那天，特地穿上了新買的包臀裙，踩了個細長高跟鞋。

媽媽激動得不得了，左拍一張，右拍一張。

朋友圈家庭群都恨不得全部發一遍。

爸爸無奈地說：「慈母多敗子，你就一直這麼寵著她，你看她穿的像什麼樣子！」

我心裏一喜，湊在爸爸耳邊迎合了一聲：「就是，爸爸你說的對！」

男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視線在空中交彙的時候，尷尬又微妙。

我從小就和爸爸不熟，他為人嚴肅又板正，也就隻有姐姐那種性格敢撲進他懷裏撒嬌。

媽媽委屈地癟著嘴，不停嘮叨著生姐姐時的艱難，還有姐姐出生時可憐又瘦小的情形。

「媽，你以前就是學醫的，你難道不覺得姐姐不喝水有害健康嗎？你想啊，姐姐出生的時候身體就不好，要是後天沒養好，我心疼姐姐啊。」

我小心翼翼試探到。

媽媽果然麵色沉了下來，慌忙提起菜籃出門了，隻留下一句話：

「有道理，我這就去買排骨中午給你姐燉湯補一補。我的心肝呦——」

爸爸瞥了我一眼，「你學習去，別管這麼多，學習最要緊。」

說完轉身進了書房。

一種無奈感油然而生，鼻子酸酸的。

心裏既崩潰又糾結，我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觀，看著姐姐一步步走向最糟糕的結果嗎？我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全家人因為姐姐的不良習慣傳染疾病嗎？

這個我糾結了很久的問題，直到姐姐下班回家。

終於有了答案。

5

我拿著消毒水把臥室裏裏外外噴了一遍，床單被套全部扔到垃圾桶裏，我必須要趕在姐姐下班回來前收拾好這一切。

不然又該被她記恨了。

爸爸在門口看了一眼，嚴肅地敲敲門：「子秋，幹什麼呢。讓你好好學習你怎麼就是不聽，你難道也想考個和你姐一樣的學校？」

我尷尬地笑一笑，慌忙把爸爸拉進房間。

印象裏從來沒有跟他獨處過，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還是很尷尬。我清了清嗓子，鄭重地看著他：

「爸爸！我覺得你是我家的頂梁柱，家裏需要你來定規矩！」

他疑惑地看我一眼，我接著說：

「爸爸！以我現在的成績上個一本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我覺得如果家裏再給我營造一個更加舒適的環境，我衝一衝名牌大學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他眼睛瞬間有了光亮，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對門散發著惡臭味的姐姐的房間。

對我點點頭：「知道了，你盡管好好學習，別的少管。跟你姐好好相處，你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眼淚突然湧進眼眶，我忍住不讓淚掉下來，狠狠點了點頭。

是啊，我們是最親的人。

想到上輩子被姐姐摁進浴缸被水淹死的痛苦，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

好在，爸爸一直很公正理性。這些年隻是礙於父親的角色還有顧忌姐姐的麵子沒有幹涉，他總是說女大避父。可再大的問題，在他眼裏都沒有好大學重要。所以我賭贏了第一步。

思緒被廚房飯菜香勾了回來。

姐姐也下班回家了。

和早上麵色紅潤、雙眼放光的神色不同，姐姐滿臉烏青，手裏還提著那雙高跟鞋。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皮，把鞋隨手扔到客廳，哭著說：

「這不是欺負大學生嗎？我再也不去打暑假工了嗚嗚嗚嗚嗚。」

原來是最開始姐姐被分配進了生產間，需要全身消毒穿戴防護服。姐姐拒絕接觸水這種液體，死活不去洗手。領導看她頭油的能炒菜還邋遢的不行，直接當眾說了出來，給她劈頭蓋地一頓罵。

後來把姐姐誒分配去處理垃圾，又臟又淚又辛苦。

姐姐坐在椅子上，眼睛木訥地盯著前麵，麻木地說：

「怎麼水偏偏要和我作對，從小到大都揪著我不放。」

媽媽心疼的不行，各種哄她安慰她，整張臉都揪在了一起。

我的心卻突然動了動。

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不碰水另有隱情？從小到大她看見水就會尖叫發瘋，難道不是因為營銷號傳播水有細菌？

此時此刻，我終於下定決心，就算是使用強製手段我也必須讓姐姐擺脫心理陰影。

血濃於水，我不能做那個冷血的人。

6

姐姐自從整治職場反而被職場整治之後，整個人都很受挫，悶在家裏不出門。

我抽空在網上買了一本心理學的書，熬了好幾個通宵給讀完了。

爸爸也開始有意地在家裏立起了規矩。

「十點之後不準講話，大聲尖叫。」

「早上必須吃早飯，自己的東西自己收拾。」

「勤洗手更衣，注意個人衛生。」

我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卻還是很感動。上輩子我性格內斂不喜歡和爸媽交流，我甚至覺得他們隻溺愛姐姐，根本就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突然感受到他的愛，我還是會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可是，為什麼爸爸也隻口不提「洗手洗漱喝水」呢？

爸爸上輩子沒有像我一樣經曆過慘死，按理說應該不會顧忌那麼多。

思緒突然被姐姐的尖叫聲拉了回來。

「啊！！！」

我出臥室的時候，爸媽早就急匆匆趕到了姐姐房間，神情緊張。姐姐捧著手機尖叫，臉上卻是欣喜若狂。

她開心地說：「啊啊啊！我的愛豆居然要開個人演唱會了！媽媽爸爸我要買內場票！」

爸媽輸了口氣，媽媽笑著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別大驚小叫的，媽嚇壞了。買買買，你喜歡就買。」

「我還要去和他握手合影！」

「沒問題我心肝。」

眼前兒慈母孝的一幕真的很溫馨。如果不是在姐姐那個像垃圾堆一樣的臥室發生的話。

爸爸拿著換洗衣服進了衛生間，進去前對著媽媽喊了一句：

「老婆，我要洗澡了。」

媽媽點了點頭。

連忙跑到姐姐臥室門口把房間門緊緊關上。

我心裏咯噔一聲，突然想到了這些年來家裏的一些我從來都不放在心上的小細節。

爸媽從來都不會當著姐姐的麵喝水，就算是喝水也會藏在自己臥室裏。

很少在家裏洗頭洗澡，連帶著我都是從小去理發店和外麵的大澡堂洗。

就算是偶爾在家裏洗澡，他們都會像今天一樣拉緊姐姐的房間。

這其中，到底藏著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