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媽懷孕了。

我奶奶說，她肚子大，說不定是個雙胞胎。

可我卻覺得不尋常。

我媽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

可她整個人卻越來越消瘦。

我求她去醫院檢查，卻被奶奶當成烏鴉詛咒縫上了嘴。

我一次一次勸阻，無一不是被她打成重傷。

後來，臨近生產，我媽卻一口一口的噴湧出了黑血。

奶奶終於相信了我的話。

可她沒有機會了。

在我媽確診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1

簡陋狹窄的土坯房裏擠滿了人。

中間被圍繞著的，是一個穿著粗衣的女人。

女人一臉受寵若驚，被推坐到木椅上。

手上還緊緊握著發黑的毛巾。

顯然是幹活幹一半被叫停。

「不會有錯了，這肚子都顯懷了，怎麼可能還能有假！」

「孕反這麼嚴重，肚子才兩個月就冒尖了，指定是個大胖小子！」

「我看不一定，我姐當時也是這樣，那可是雙胞胎！」

「哎喲，我說你們張家這也算是有後福嘍。」

幾個婦人嘰嘰喳喳，時不時捂嘴偷笑。

眼底有化不開的羨慕。

奶奶被哄的眼尾的褶子深深的皺在一起。

一言一語，都在誇我爸有實力。

終於，聊到將幾個人婦人送走。

奶奶將目光甩到了屋外的我這。

一雙眼睛像浸了毒一般，滿是怨毒。

「死丫頭！還不趕緊過來給我杯水！養你這麼大，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過幾年啊，我就給你找個夫家！趕緊嫁走，省得看著礙眼！」

我起身拖著跪麻的雙腿往前走。

雙腿如同有千萬隻螞蟻啃噬，但我不敢停。

一杯溫茶放在她麵前，她深深皺起的眉頭才微微放了一下。

她癟著嘴。

「這還差不多……」

2

「嘔！」

「嘔！」

兩聲幹嘔聲吸引了奶奶的注意。

她急忙將嘴裏的茶葉沫噴吐出來。

哎呦哎呦的跑過去照看我媽。

我媽這會躺回了床上，本就蒼白的臉，這會更是和牆色沒了區別。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額前還滲出豆大的虛汗。

奶奶伸手一直幫我媽順氣，嘴裏少見的沒有惡語咒罵。

反而是滿眼精光。

「這反應這麼大，和當年我生浩浩時一模一樣，這次肯定是個男娃！」

「孩她媽啊，辛苦這陣就好了，孩子一生出來，也算是為咱張家出口氣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這麼慈愛。

往常，我媽胃痛的上吐下瀉，她也隻會罵我賤人沒好命。

是因為懷孕吧。

因為我媽肚子裏可能有她盼了幾十年的大金孫……

3

我媽孕吐反應並沒有隨著時間好轉。

反而一日比一日的嚴重。

每天還沒吃上幾口，就吐的滿地都是。

奶奶良心發現，她沒有再叫我媽幹活。

甚至舍得花錢去找個各種偏方，去治我媽孕吐。

隻不過，無論怎麼治都不見好轉。

後來，她見我媽的肚子正常的大了起來。

她也懶得折騰了。

放任我媽吐的死去活來，連去照看一下都推遲。

這一天，我抬著清爽的粥到我媽房間。

一進房間就被刺鼻的酸臭味衝上鼻尖。

刺激的讓我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媽！」

我快速抬腳跑了過去。

將手上的粥放在矮桌前，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她的半個身體探出了床外。

時不時還傳出幹嘔聲。

嘔吐物噴濺的滿地都是。

那股酸腐味隻濃不淡。

「呼……」

吐幹淨後，她靠回床頭。

雙眼緊閉，虛弱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我抽出手帕將她嘴邊擦幹淨。

「媽，怎麼會這麼嚴重啊……」

4

她臉色慘白，卻仍然掛著笑意。

「媽沒事，弟弟就是太折騰了，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不用擔心的，媽媽自己有分寸。」

說著，她還伸手摸了摸肚子，眼底滿是幸福。

我看著她泛黃凹陷的臉，實在沒有辦法不擔心。

這段時間，她吐的比吃的多。

不管吃什麼偏方，都吃不好孕吐。

僅僅過去一個月，身體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來。

麵黃肌瘦，眼球內凹。

隻有那個冒尖的肚皮，圓潤的恐怖。

我憂慮的盯著她那雙溫柔的眼神。

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勉強的牽起一抹笑。

我拿過粥喂給她吃。

還沒咽進去幾口，又吐了個幹淨。

她拿手推開我，一副痛苦的模樣。

我臉色有些沉重，沒再讓她吃東西。

將臟物收拾幹淨，再把窗戶打開通風。

5

中午我媽幾乎沒吃。

幹完了手裏的活，我還是覺得不放心。

抬著剛熬的湯水又進了我媽房間。

一進門就看見了摔落在地的我媽。

她的身體前麵著地，靠近頭部的位置，鮮紅的血流出了小一灘。

「媽！」

顧不及湯水，我跑過去將她翻起來。

鮮血是額前溢出來的。

她的身體太重，我扶不動.

隻能一邊捂著她的傷口。

一邊拍打她的身體企圖把她叫醒。

「媽！媽你別嚇我啊。」

「快醒醒啊，你到底怎麼了……」

我的聲音都在顫抖，抖著手試探她的呼吸。

發現有微弱的呼吸時，終於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嚇死我了……」

6

奶奶把村醫生叫來了。

他先幫我媽把頭上的傷紮好。

然後拿出聽診器聽，拿手電筒照。

最後草草得出結論，營養不良。

他開了兩副藥就準備離開。

我伸手去攔。

「王叔！我媽她已經吐了一個月了，吃什麼吐什麼，連喝水都吐。」

「有時候吐狠了，嘔吐物裏還混著血絲。」

「你再看看吧，我媽的臉那麼白，她現在連呼吸都這麼小，要是醒不過來怎麼辦……」

我死死的拉著他的衣角，嗓子幹啞的嚴重也擋不住哭腔。

「孕育孩子，本就吸收母體的營養。」

「你媽這反應確實是大了一點，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去醫院看一下吧。」

他說完，甩開了我的手，徑直離開。

我還想去抓，又被奶奶攥住頭發拉了回去。

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然後大改臉色，賠笑著跟上前麵的王叔。

7

我留下來照顧我媽。

到了半夜，她渾身冒著虛汗。

身體從渾身發燙到渾身發冷。

我給她吃退燒藥，可就是喂不進去。

褐色的藥水送進嘴裏，又原本的送了出來。

一滴也吃不進去。

沒過一會。

她的蒼白的嘴唇還開始顫抖的溢出白沫。

我顫抖著雙手，拿著手帕不斷給她擦拭。

可無論我怎麼擦。

就是擦不完。

不止白沫，連鼻孔也開始往外冒著濃稠的鮮血。

「媽……你到底怎麼了……」

「你別嚇我啊。」

「你快點醒醒好不好。」

8

我媽一直不醒，沒辦法，我衝進了奶奶房間。

昏暗的房間，連隻夜燈也沒開，全憑窗外的月光照明。

奶奶躺在床上。

她手上持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我一進門，就彎下膝蓋跪在她的麵前。

我低著頭，低聲求她。

「奶奶，帶媽媽去醫院看看吧……」

奶奶被嚇了一跳。

撲騰一下從床上騰坐起來。

一看見是我，氣的咬緊了牙齒。

「死丫頭！你要嚇死我啊！」

「趕緊給我滾出去，看什麼醫院，有什麼好看的，村裏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了的。」

我不聽她的話，拖著膝蓋往前爬，伸手抓住她的褲腳。

「不一樣的，媽媽已經一個月沒吃東西了，一吃就吐，她已經瘦的隻剩下肚子了。」

「她身體一會燙一會冷，藥也吃不進去，還流鼻血吐白沫。」

「你快帶她去醫院吧，媽媽真的等不了了！」

奶奶冷哼一聲，又坐回了床上，沒當一回事。

我咬了咬牙，加大了聲音。

「再不去看看，媽媽會死的！」

「媽媽死了，弟弟也活不了！」

我的話語剛落，就被飛過來的一巴掌打歪了臉。

「唔！」

臉上的疼痛還沒緩過來，就被胸前的鈍痛感打趴在地。

奶奶手裏拄著拐杖，一張老臉全是陰毒。

「賤東西，張家養了你這麼多年，養了個白眼狼！」

「弟弟還沒出生，你就詛咒他死，你賤不賤啊你！」

她拿拐杖當武器，一下又一下的擊打我的頭。

「呸！還不如打死算了，心肝這麼毒，養著都浪費米！」

最後她像是不解氣，惡狠狠的拿起一旁的保溫杯砸向我的臉。

「啊！」

我從她房間出來時，身上還不斷滴落出茶水和血液。

茶水是她嫌我嘴賤，用滾燙的茶水灌進我嘴裏撒出來。

鼻血是被她用保溫杯砸出來的。

嗓子痛的說不出話。

頭上也已經紅腫了一片。

這是她給我的警告。

9

我拖著昏沉的腦袋又回了我媽房間。

看著她被鮮血白沫糊了滿臉的樣子。

又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無力。

我該怎麼辦……

媽媽該怎麼辦……

抬起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連呼吸都輕傷了幾分。

生怕呼出的氣息太重把她帶走了。

不敢多浪費時間，收手將眼淚抹除。

我又端起了那碗沒喝進去的藥水。

「媽……你別嚇我了啊……」

「張嘴，咽下去，咽下去好不好……」

「求求你了，你不能有事啊，你有事我該怎麼辦，我隻有你了……」

我幹啞著聲音祈求她能吃藥。

不知道是不是她聽見了我的聲音。

她咽下去了。

但我不敢慶幸。

連忙將剩下的藥一起給她喂進去。

確定她把最後的藥水咽了進去。

我終於將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放回去了一半。

後半夜，我媽燒退了。

鼻血和白沫也漸漸停了。

看著她的身體漸漸回溫，我終於敢去鬆一口氣。

後半夜，我也不休息。

一直蹲守在她的身邊。

生怕一個眨眼，她就不見了。

值得慶幸的事，隔天一亮，我媽醒了。

10

我媽醒過來後。

奶奶也過來了。

她的嘴巴下撇，一副瞧不上的模樣。

「這不是沒事麼，我就說不用去醫院吧，要不是我攔著，白白去給人家送錢。」

「你見誰家女人懷孕還去醫院，給那些醫生看了去，我都嫌害臊！」

「別人懷孕也沒你這麼難，想當年我懷的時候，那話還不是照樣幹。」

她的聲音一進房間就沒有聽過。

自顧自的說，我和我媽都當沒聽見。

「媽，我們去醫院吧。」

我起身準備攙扶躺在床上的我媽。

還沒碰到，就被一旁關注著的奶奶拉扯到了一邊。

「都說了不準去！」

「你以為錢那麼好賺，一家人吃我兒子的，張嘴醫院閉嘴醫院，不用花錢麼？！」

我仍然沒管，執意要去拉我媽起來。

奶奶見我不聽她的話，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撐起拐杖，二話不說的擊打在我的身上。

「啊！」

她的力氣不小，但我沒有防備。

堅硬的拐杖與脆弱的胃部相撞。

我癱落在地上，忍不住的痙攣。

「下次再跟跟你媽麵前說這些，怪不了我把你那爛嘴縫上！」

她說完，一口唾沫噴吐在我身上。

我蜷縮成一段，痛苦的呻吟，餘光看見了躺在床上的我媽。

她滿臉蒼白，眼含淚光。

張著嘴，使勁想要發出聲音，卻也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11

我還想帶我媽去醫院。

但是她不肯跟我去。

她說奶奶不會肯的。

村裏女人都這樣。

沒有哪家女人生孩子會去醫院的。

她應該隻是營養不良，讓我不要擔心。

可我怎麼可能不擔心。

昨晚她的慘狀，隻有我自己看的見。

我還想再提，最後還是抵不上她溫柔的搖著頭。

12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她的肚子大的更快了。

值得開心的是。

我媽孕吐反應是好一些了。

她不再吃一口吐一口。

偶爾也能一兩天不吐。

流鼻血和吐白沫仍然有，但次數不多。

她們也沒放在心上。

奶奶每天都笑的合不攏嘴。

天天往家裏帶親戚，帶著我媽出去炫耀。

得意的說著她的經驗。

聽著別人的吹捧，一張老臉笑成皺皮。

她們都很開心。

除了我。

看著我媽那張沒有絲毫血色的臉。

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

也不再和奶奶辯論。

在她一次次說著還好沒讓我媽去醫院的時候。

從不會回應。

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我爸回家。

等他回家，一定會帶我媽去醫院的。

13

可我沒想到，意外會來的這麼快。

在我爸回來的那個晚上。

我還沒來的和他說。

我媽就出意外了。

淩晨兩點，我聽到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遲鈍了好一會，我驀然驚醒

是我媽的聲音！

我快速穿上拖鞋往我媽房間跑。

推門進去，果然看見她蜷縮成一團。

額前滲出薄汗，脖頸青筋暴起。

「肚子疼……我肚子疼……」

「好疼……」

我恍惚的跑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

「怎麼會這樣。」

茫然了好一會，終於想起來去醫院。

「媽媽，你等我一會，我去叫爸爸，讓他帶你去醫院！」

14

我不敢耽擱。

火速跑到隔壁房間。

我爸經常不在家。

他在外麵幹的體力活賺錢，一個月回不了一次。

自從我媽懷孕後，回來的就更少了。

回來了晚上也要出去喝酒，一喝就到淩晨

所以一直跟我媽分房睡。

我敲響了我爸的房門。

沒動靜。

反倒是他對麵的奶奶，開門了。

她一臉陰森，咬牙切齒的咒罵。

「死丫頭！天天吵吵嚷嚷的，真是隨了你那個沒用的媽一樣，沒教養。」

她二話不說，撐著拐杖朝我走來。

「奶奶！媽媽肚子疼！」

「你們快帶她去醫院看看吧。」

「她喊了一晚上了，再不看看真的會出事的！」

聽了我話，她停頓了。

狐疑的盯著我看了眼。

而後轉了方向，去了我媽房間。

她沒讓我進門，一進門就把房門關上了。

我隻聽見了她說了幾句話，很快，她就出來了。

「你媽沒事，肚子大了點，肚子痛一下都是正常的。」

15

說完，她就準備走。

我展開雙臂擋在她麵前。

「不行！」

「媽媽都痛成那樣了，怎麼可能沒事！」

「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送她去醫院！」

「否則，一屍兩命誰也別想好過！」

知道說出來的話會引起她的憤怒。

可我還是得說。

我媽去醫院的事情，一拖再拖。

就算是沒事，這項檢查也得去！

果然，奶奶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盯著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撕了。

「這張嘴，不會講話，也不用給你留了！」

我發絕不對，可想逃的時候，卻被身後人捆住了手腳。

拚勁全力回頭看。

一瞬間，我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我爸。

原來他一直都在，隻是不敢開門。

他低著頭，不敢與我指示，可聽到我奶奶的命令，還是綁在了椅子上。

一雙手緊緊的按住了我的頭。

我瞪大了眼球，充血的眼球，死死的盯著用火烤著針的奶奶。

直到把細長針烤的發黑才顛簸的朝我走來。

「我不嫌你是個女兒，養了你十年，沒想到養出個白眼狼！」

「天天惦記著我的大金孫！」

「胃你飯吃你不珍惜，這張嘴也留不得了！」

在我驚恐的目光下。

我掙紮，可比不過後麵的我爸。

她滿臉陰毒。

一手抓住我的嘴。

用力的拿針穿了過去！

「唔！！！」

恍惚之際，我看見了滿地的鮮血。

血液順著下巴滑落，一滴一滴摔落在地，彙聚成一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