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昭解開狐狸毛大氅。
宮女顫抖著手去接,正欲說話,被她眼神製止。
許昭昭利落地整理好裙擺,脫下鞋子,步入到池水裏。
一入池水,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大腦。
她渾身汗毛聳立,忍著哆嗦彎腰,伸手在水中摸索著,好半晌,終於摸到那支玉簪。
再上岸時,她的雙手雙腳已被凍得毫無知覺,憑借著本能走向蘇夢瑤。
將簪子別在了蘇夢瑤的發間。
“這麼喜歡,就別隨便送人!”
“殿下,我怕......”蘇夢瑤心頭發虛,下意識退後一步,撞入顧江離的懷裏。
顧江離攬住了她的腰,再看許昭昭麵無表情的眼神,一把護住蘇夢瑤,撞開了許昭昭。
許昭昭雙腳凍至麻木,本就靠意誌力站著,這麼被顧江離一拂,身體失去重心。
踉蹌向後數步,再次跌落水池中。
“郡主!”
許昭昭聽到宮女們的驚呼聲,視線一陣模糊。
好像多年前陰冷窒息的感覺,再次襲來。
她的身體像綁著一塊巨石,不斷下沉,耳邊傳來那句嗬斥的話。
“許昭昭!別裝死!”
顧江離看到池子沒了反應,皺起眉頭。
沒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其他人也不敢動。
見到池麵浮起的一枝簪花,久久不見人影。
顧江離臉色驟變,直接推開蘇夢瑤,跳下水去,緊抓住那隻無力浮在空中的手,拽著她浮上來。
“傳太醫!”他臉色煞白,抱著陷入昏迷的許昭昭,匆匆離去。
蘇夢瑤看得太子急匆匆的背影,雙手絞著帕子,眼底冒著狠絕的凶光。
腹中大罵許昭昭,賤貨!
......
許昭昭意識飄遠,回想起十年前,大楚大敗,幽州淪陷。
遼金要求大楚派出年幼太子為質子,停息戰火。
顧江離迫於成為質子,押送遼金,基本淪為大楚的棄子。
遼金一直鄙夷他,折辱他就是文弱書生,嘲笑他是手下敗將。
他身邊的忠心仆人都被肅清了,拔毛的鳳凰,還不如雞。
最終,身邊就剩下許昭昭這個俘虜女孩照顧他。
顧江離那些年在故國他鄉,人人可欺,過得抑鬱不得誌,曾無數次想一死了之。
唯有許昭昭毫不含糊地照顧他,鼓勵他。
相信他能回到大楚去,皇上不會忘記他的。
他病了,她沒錢,自己上山采藥熬藥給他喝。
他營養不良,她上山抓野兔野雞,給他添夥食。
他冷了,她上山砍柴火,將地龍燒的暖暖的。
顧江離看著她身體裏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好像被感染了,拉著她同坐在炕上。
抓過她的手捧在掌心,哈著氣,心疼看著她因凍瘡而腫大的雙手。
“昭昭,等到了楚京,我再不讓你受凍,我要用很多的柴,將整個屋子烤得暖暖的。”
許昭昭眉眼彎彎,笑道:“那太浪費柴火,不如再烤一隻叫花雞!”
幽州被破後,她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她記憶裏,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逃亡路上她爹做的叫花雞。
他爹後來被活活餓死了。
當時有感而發的一句話,顧江離全都記在了心底。
誰也不曾想過,遼金真的放顧江離回去。
一入盛京,顧江離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太子殿下。
許昭昭也因救助太子有功,被封為昭明郡主。
顧江離一回東宮,立刻就履行當初對她的承諾,建造了一個暖閣。
每餐都會為她準備叫花雞。
隻是好景不長,很快宮內傳出不好的流言。
傳顧江離在敵國被折辱的事情,而且越傳越真。
許昭昭也變成靶子,傳言說她委身於敵國蠻夷之類的,隻為討口吃的。
顧江離聞言,勃然大怒,揪出傳播流言的人,加以重重懲戒,隻是為她出口惡氣。
處理完後,他來找許昭昭,見她的穿著樸素,頭上隻有一根發簪,皺緊了眉頭。
“怎麼穿這麼素淨?孤送你的衣服、首飾呢?可是不喜歡?”
許昭昭搖頭,小聲說:“我穿上不會走路,也戴不慣那些東西。”
顧江離輕輕歎息,握住她的手,“昭昭,你現在是郡主了,得習慣。”
“為什麼要習慣,宮裏人又不喜歡我,我想回家。”許昭昭忐忑地說。
麵對陌生的環境,她其實很沒有安全感,想著若是能回幽州就好了。
那裏沒有人拘著她要怎麼穿,要怎麼吃,要怎麼說話,要怎麼行禮?
“昭昭,我就是你的家人,這就是你的家。”顧江離的手握得更緊了。
許昭昭詫異地抬頭,撞入他灼灼的目光中,心臟漏了一拍。
還不等她回神,顧江離小心翼翼將她環在胸前。
“我需要你,昭昭,我們說好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
許昭昭原先的不安,也隨著他這句話,一掃而空。
她鼻子酸澀,紅了眼眶。
顧江離低頭吻上她的眼睛,覆上她的唇,笑著說:
“以後,我保證,再不讓你流淚了。”
許昭昭靠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笑聲是從他胸膛裏發出的,他開心極了。
可惜......
流言非但沒有停下來,對許昭昭的惡語越來越多。
許昭昭為了留在太子身邊,努力學習她不愛的知書達理。
他卻再懶得維護她,漸漸的,她與他漸行漸遠。
三年一過,他看她的眼神,愈來愈陌生。
眼前的他,還是那個英俊熟悉的男人,卻用異常冰冷的聲音對她道:“下去撿!”
既然他不再是那個許她家的人。
她便不再為他逗留。
壓下心底的酸澀,她呢喃道:“江離,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如月光般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許昭昭猛地一睜眼,撞入了顧江離的雙眸中。
他表情肅冷,正在替她的額頭擦藥,全部做完後,靜靜地望著她的眼睛。
“闖了禍,就想著走?你能去哪?”
他知道她父母雙亡,孤家寡人一個,雖說與遼金達成和解,不代表天下太平了。
許昭昭抿著唇,低聲道:“我想回幽州。”
“幽州,那還是遼金的地盤,雖說有大楚的商貿,你貴為一國郡主,怎能以身犯險?”
許昭昭道:“皇帝說,遼金欲與大楚和親,願以幽州為聘,這事成了,我就能回去了。”
顧江離若有所思望著她,“你的消息真靈通,待和親後,他們歸還了幽州,再做打算......”
見許昭昭情緒低落,因發燒小臉通紅,他改口歎道:“到時孤帶你回去玩幾天。”
許昭昭甕聲甕氣說:“好。”
她突感額頭上一涼,顧江離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撫在她的額頭上。
帶著熟悉的關心。
“等你身體好一些,去對夢瑤賠不是。”
許昭昭心底生出的一絲暖意,瞬間退去。
她別過頭,避開了他的手,啞著聲音道:“我不要。”
“昭昭!”顧江離皺眉,“你要顧全大局。”
“殿下,我隻是一介鄉村丫頭不懂什麼大局。”
“我隻知道,無錯,便不需低頭!”
她虛弱的嗓音,擲地有聲。
顧江離沉默了片刻,凝視著她好一會兒。
“可,她是未來的太子妃。”
許昭昭聞言,抬起頭,目視著顧江離,不禁笑了。
“她是未來的太子妃,而我是當下的郡主呢。”
論排資,她尚還未成為太子妃,而她已有了封號。
三年來,她不想學會用權勢壓人。
沒想到第一次這麼做,卻是對著護著蘇夢瑤的顧江離。
他們曾相伴親密無間,如今卻惡語相向,多麼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