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箐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幹淨舒適的床上,身上的薄被子,略有幾分檀香的香氣,有兩個身著淺色交領襦裙的侍女,正在房間的角落裏蹲著身子用炭火熬藥。
他掙紮著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換成了白色的短衫睡衣,抬起兩隻胳膊左看右看,隻感覺絲滑清爽,舒適的很。
其中一個侍女發現了丁箐醒來,立刻興奮地叫了起來,“公子醒了,快去稟告大人吧!”
“總算是醒了吧,這都睡了兩天兩夜了!”另一個侍女慶幸道。
兩個侍女出去後,不一會兒,那個男人便走了進來。
丁箐看著那個男人,沒有開口說話。
“孩子,你醒了。”男人坐在床頭,問丁箐。
“嗯......謝謝恩公。”丁箐學著大人的樣子,對著男人拱了拱手。
“你......”男人看著丁箐,欲言又止。
他忽然發現丁箐這個小孩子對他不是特別的感激。要知道,他若是再晚出手一步,丁箐很有可能就沒命了!
丁箐好奇地問:“怎麼了恩公?”
他或許已經猜到了男人心裏在想什麼,但他故意裝作不知道。
這是因為,在他被那黑心店家暴打的時候,他也曾環視周遭,準備找機會逃跑,但是他發現四麵八方全是圍觀的百姓,根本沒辦法逃走。
而救他的這位“恩公”當時也在現場。
然而,男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出手救他,而是選擇了隔岸觀火。直到他被那店家打了個半死不活,那男人才走出來阻止了這一切。
那時候,他雖然隻是吐了一口血,昏厥了過去,但他的意識是清楚的。
——他清晰地聽到了男人一聲令下,然後人群中傳來一陣矯健的腳步聲,緊接著他就聽到了那店家哀嚎求救的聲音。
這個男人如果是個大善人,又為什麼拖延了那麼久才救他?
他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了人間的冷漠,體會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刻薄,他並不認為這個男人救了他,隻是出於純粹的想要救他。
“沒事......你好好休息。”男人尷尬地說了一句,“你若有事,隻管吩咐春蘭夏竹這兩個丫頭。”
“不了恩公。”丁箐忍著酸痛從床上爬下來,跪倒在了男人的腳下,“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等我長大了,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恩公的。”
“怎麼......你要走?”男人不可置信地盯著丁箐。
“是,我已經沒事了。”
“你還有沒有在世的家人?”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父親前些年跟隨皇帝去從軍打仗,後來再也沒回來。”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丁金來。”
“丁金來......”男人眯著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眸中莫名地劃過一抹亮光。
“你叫什麼?”男人問。
“我叫......丁箐。”
“你今年幾歲?”
丁箐垂下頭去,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十一歲,還是十二歲,我記不清了······”
在蜀地,有很多失去父母的孤兒,記不得自己的年齡,其實很正常,男人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丁箐,又問:“孩子,你現在走了,以後靠什麼謀生?”
“我家裏還有一畝薄田,現在出來乞討,隻是暫時的,等到後麵莊稼熟了,我就會回家收糧食。”
男人把丁箐從地上扶了起來,靜靜地看著他。
像,太像了,臥蠶眉,瑞鳳眼,還有那種說不上來的神色舉止,應該是他那位故友的兒子......
男人的內心洶湧澎湃,但他表麵上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一畝薄田,還不夠你一個人吃嗎?為什麼還要出來乞討?”
“每到秋收季節,盜賊們就提前偷走了,我去捉賊,還被盜賊給綁了......”丁箐苦笑,雙眼泛著紅。
“難為你了......”男人歎道。
“孩子,以後,你如果沒有更好的去路,就不要走了,”男人笑道,“你可以跟著我,我會派人教你識文斷字,刀槍弓箭。”
丁箐瞪大了眼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男人苦笑,歎道:“我知道你對我心存忌憚,那是因為之前在集市上,你挨打的時候,曾與我四目相對,你看到我了,你一定是在懷疑我,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救你?”
丁箐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男人又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當初之所以沒有立刻救你,是因為你從一開始挑釁餛飩鋪店家,再到你把那店家引開,讓你那同伴去偷餛飩,我剛好就在附近,也剛好全部都看在了眼裏,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抗打,有多仗義。”
丁箐滿腹狐疑地看著男人,他不確定,是不是所有人都和這男人一樣冷血,喜歡觀賞他人的苦難,可能還會以此為樂。
緊接著,男人話鋒一轉,“其實你不信任我是對的,這是你的謹慎,我並非是絕對的善人,倘若你當時在店家的毒打下,供出了你的同伴,那麼,即便那店家把你打成重傷,殘廢,甚至是死,我都不可能會出手救你。但是,那個店家,我也不會放過他,可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你達到了我的預期,那就是你始終沒有供出你的同伴,坦白說,我需要你這樣的人,去為我做事。”
丁箐恍然大悟。
他心有餘悸地凝視著這個男人,他從男人的眼眸中,感受到了某種寒意,那種寒意他無法形容,就像是神魔與活佛的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