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婚五年，宋昀崢隻在新婚夜碰了我。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抱著我一遍遍地深情呼喚白月光的名字。

我看著搖晃的水晶燈，流了一夜的淚。

後來，我有了孩子。

他卻將我們的孩子，視為他背叛白月光的罪證。

再後來，他的白月光回國了。

他笑著將孩子抱在懷裏，允諾會陪他過一次生日。

可生日那天，他買回了蛋糕。

卻將我親手做給孩子的長壽麵遞給白月光的孩子。

“婉婉的孩子容易生病，元元身體好，大師說可以借運。”

他揉揉孩子的頭：“大度點，別那麼小氣。”

01

起草完離婚協議，沙發上的宋昀崢翻了個身。

睡夢中的他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不知做了什麼美夢，他嘴角上揚，深情呢喃：

“婉婉......”

手下動作一頓，我看向宋昀崢。

結婚五年，我一直清楚地知道。

宋昀崢不愛我，也不愛我和他生的孩子。

一個叫季婉婉的女人，占據了他心裏二十年的時間。

從前為了孩子，我以為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現在我終於明白，浪子尚可回頭。

但我永遠等不到宋昀崢。

在離婚協議上簽上名字，兒子元元站在我身後。

“媽媽，我們真的要離開嗎？”

他癟著嘴，看向我的眼底滿是不舍。

“可是爸爸今天晚上還抱了我，這是他第一次抱我。”

我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兒子今年四歲，宋昀崢一次都沒有抱過他。

剛學會走路時，兒子揮舞著小手，跌跌撞撞走向宋昀崢。

可他卻在兒子快要抱住自己的時候，皺著眉躲開。

不到一歲的兒子摔在地上，膝蓋和手掌，全都擦破了皮。

三歲時，兒子發高燒昏迷在家。

宋昀崢寧可等一個小時，等家裏的保姆回來把兒子送到醫院。

也不願伸出手，花三十秒的時間把兒子抱上車。

兒子在搶救室搶救了四個小時。

再醒來，麵對宋昀崢。

他學會了把手背到身後，不再奢望父親的懷抱。

我們這個家，也徹底淪為笑話。

想到這，我眼底一酸，把兒子抱到懷裏。

“元元，爸爸喜歡的人回來了，我們不能再打擾他們了。”

兒子眼神一黯，接著又抬頭看著我。

“可是爸爸說要給我過生日。”

“他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答應和我一起過生日？”

宋昀崢醉酒回來，抱起獨自玩耍的兒子。

他承諾，會在兒子生日那天回家，陪他一起過生日。

兒子的表情那麼急切，似乎想迫切地向我證明，

他是一個被爸爸喜愛的孩子。

我張了嘴，眼淚比解釋的話更先流出。

兒子的每一次生日，宋昀崢都以忙為借口推脫。

甚至滿月宴，都因為嫌麻煩沒有舉辦。

這次突然提出和兒子一起過生日，兒子高興得連晚飯都沒吃。

他盯著手機上的日曆，計算著還有兩天，就是自己的生日。

可我不知道怎麼說。

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兒子，他奢望了四年的生日。

隻是因為宋昀崢在為他心上人的歸來而高興。

他小小年紀，被迫接受了父親不愛自己的事實。

現在，我不能連他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打碎。

咽下嘴裏的酸澀，我在兒子看不到的地方擦幹眼淚。

然後努力撐起微笑，想要像以前一樣，用一個善意的謊言去粉飾太平。

“元元，如果媽媽想離開爸爸，你願意跟媽媽走嗎？”

兒子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垂下頭揪著自己的衣角，小聲說道：

“一定要走嗎？”

他的聲音壓抑著哭腔：“我不可以爸爸媽媽都要嗎？”

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曾經，父母離婚。

他們拉著箱子，問我選爸爸，還是選媽媽。

我那時暗下決心，如果我有孩子，一定要給他一個幸福圓滿的家。

也一定不讓我的孩子，麵對痛苦殘酷的選擇。

可如今，我終究成了記憶中的父母。

也成了小時候，自己最憎惡的人。

我捂住嘴，不讓哭聲跑出來。

“元元，媽媽對不起你。”

兒子靜靜地看著我，他伸手擦掉我臉上的淚。

又轉頭看向不遠處睡著的宋昀崢。

他伸手抱了抱自己，好像在回味剛才宋昀崢抱著他時的溫暖。

沉默很久，他說：

“媽媽，我還沒和爸爸一起過過生日。”

“我們再給爸爸三次機會好不好？”

“如果他真的不喜歡我們，我們就離開他，讓他再也找不到。”

閉了眼，我答應兒子的要求。

“好。”

宋昀崢，一個擁抱，換三次機會。

三次之後，我和兒子就會永遠離開你。

02

第二天結束了工作，我去兒子的學校接他放學。

校門口熙熙攘攘，我一眼看見人群中，相互依偎的宋昀崢和季婉婉。

他二人姿勢親密。

講話時一個配合低頭，一個稍稍抬頭。

眉目間深情流轉，宛如一對濃情蜜意的璧人。

宋昀崢從不肯在外人麵前與我這樣親昵。

他總是冷著臉教育我：

“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宋太太。”

“不要像外麵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一樣，上不得台麵。”

甚至婚後五年，除了新婚夜他喝醉了酒，與我纏綿床榻，有了兒子。

此後就再也沒碰過我。

從前我以為他不喜情愛。

現在看來，隻是因為我不是他心底那個對的人。

壓下心底的酸楚，我和宋昀崢四目相對。

季婉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

“昀崢哥，你認識？”

宋昀崢嘴巴張了張，猶豫許久回答：

“我妻子。”

季婉婉眼神一頓，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我。

她拉著宋昀崢走到我麵前。

似要伸出手握手，但又在下一刻收回。

季婉婉捂住鼻子：

“嫂子身上什麼味道？這麼難聞。”

我一怔，沒來得及說話。

就見宋昀崢擋在季婉婉麵前。

他麵色不悅地盯著我，一雙幽深的眸子，滿是不喜：

“早跟你說了，讓你換份工作。”

他扇扇麵前的風，仿佛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如此不堪，

他一字一頓：“晦氣。”

宋母知道我遺體整容師的工作。

評價我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兩個字。

當時的宋昀崢站在我麵前，和宋母義正言辭：

“死者為大，詩音做的，是一份神聖的好工作。”

我那時被他感動，覺得他是真心愛我。

可原來，他眼裏的我，也沒什麼不同。

如果能看透宋昀崢骨子裏的涼薄，

我也不至於讓兒子跟我一起，守著一個無望的家，整整五年。

我苦澀笑笑，沒有說話。

學校的大門開了，學生們三三兩兩跑出來。

兒子背著書包走在中間，先看到了我，又看到我身邊的宋昀崢。

他眼睛一亮，壓抑不住臉上的開心，跑向宋昀崢。

“爸爸，你來接我放學嗎？”

兒子上幼兒園一年，宋昀崢別說沒來開過家長會。

就是最尋常的上下學接送，都沒有做過。

不怪他此時看到宋昀崢，這麼高興。

可宋昀崢卻在兒子靠過來的時候，身體下意識後退。

兒子的腳步硬生生停下，笑容也僵在臉上。

他扯著書包帶，無措地看著宋昀崢。

又望向我，顫巍巍的眼神，無言訴說著難過。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竟然會讓自己的父親這麼討厭自己。

宋昀崢抿抿嘴，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又什麼都沒說。

他上前幾步，卻繞過兒子，抱起了身後的小孩。

小孩臉色有些白，滿眼驚喜：

“宋爸爸，你來接洋洋了。”

“以後你每天都來接洋洋，好不好？”

宋昀崢微笑著說“好”。

然後看也不看兒子，把叫洋洋的小孩扛上肩膀。

季婉婉湊過去和小孩說笑。

三人一起笑起來，其樂融融，像極了一家三口。

兒子紅了眼，一言不發。

我咬咬牙，喊宋昀崢。

宋昀崢回頭看我。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你答應了元元，要陪他一起過生日。”

他看看我，又看向兒子，麵色複雜地點頭。

而後和季婉婉一起離開。

兒子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著宋昀崢臉上的笑。

那是我和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的溫柔。

“元元......”我牽住兒子的手。

不等我找借口，兒子癟著嘴問我：

“媽媽，坐在爸爸肩上，就可以看到很遠嗎？”

那一瞬，我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含著淚，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兒子沒再問，轉頭看向早就沒了影的宋昀崢。

許久後。

他攥緊我的手：

“沒關係，我還有媽媽。”

看著兒子故作堅強的微笑，仿若有一把刀刺進我的胸口，心臟鈍鈍的疼。

我抱住兒子。

宋昀崢，隻還剩兩次機會。

我和兒子，就要離開你。

03

十一月三十日，是兒子的生日。

他早早起床，把所有的衣服鋪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在身上比劃。

他想找出最好的一套，讓宋昀崢一眼看到就覺得歡喜。

“媽媽。”

他站在我麵前，小聲問我：

“爸爸會來的，對嗎？”

宋昀崢向來言而有信。

可季婉婉，總會是他的規則之外。

我絲毫不懷疑，隻要季婉婉隨便找一個借口。

今晚我和兒子，都不會見到宋昀崢。

我沉默著摟住兒子。

看著牆上的鐘表轉了一圈又一圈，默默祈禱宋昀崢不會失約。

哪怕他來走個過場，騙騙兒子。

萬幸的是天色見黑時，宋昀崢回來了。

他手裏提著一個蛋糕。

身後，還站著季婉婉和季洋。

我沒有理會不速之客，把一碗長壽麵端上桌子。

長壽麵一根麵條長長，裏麵青菜點綴，渥著顆溏心蛋。

煮麵的時候我一遍遍念叨：

“希望我的元元無病無災，一生順遂。”

兒子在氤氳的熱氣下挑起麵條。

宋昀崢卻大驚失色，他衝到桌前，奪過兒子麵前的長壽麵。

“宋昀崢，你幹什麼？”

我抓住兒子的手，兒子手背上被湯水濺到的地方，已經泛起紅痕。

“洋洋身體不好，這碗長壽麵給他吃。”

宋昀崢麵色冷硬，一副命令的語氣。

身後的季婉婉笑笑：

“嫂子，你別介意。”

“洋洋最近老生病，請了個大師，說要向同齡的孩子借借運。”

“我從海外回來，本來不信這個。可昀崢哥堅持這麼做，攔也攔不住。”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宋昀崢。

怪不得他會主動給兒子慶生，原來這一切，

是他早就算計好的陷阱。

怨恨湧上心頭，我剛想說話，兒子卻從身後站出來。

他羨慕地看著打扮得像個年畫娃娃的季洋，又眼巴巴地看向宋昀崢。

“爸爸，是不是把長壽麵給哥哥，你就會高興？”

宋昀崢愣了愣，眼中竟劃過一絲愧疚。

他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輛小汽車的玩具模型。

“元元乖，這是爸爸給你的生日禮物。”

兒子先是難以置信，而後臉上湧起莫大的喜悅。

他伸出手要去接：

“謝謝爸......”

一隻小手突然從中間搶走玩具，季洋舉著小汽車。

“是汽車！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兒子頓時紅了眼：

“還給我！這是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兒子不懂長壽麵的含義，卻知道小汽車是父親送給他的第一個禮物。

他抓住小汽車的另一角，怎麼也不放開。

季洋拽了拽，發現拽不動。

他扭頭看著宋昀崢，理直氣壯：

“宋爸爸，我要。”

兒子同樣看向宋昀崢，卻不敢多說。

宋昀崢麵有糾結，他的視線在兩個孩子身上來回轉。

最終摸摸兒子的頭：

“元元，先把禮物給哥哥好不好？”

兒子身體一僵，手沒有鬆開。

“可是......”

宋昀崢驟然黑了臉。

“隻是一個玩具，你大度一些。”

他把兒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而後溫柔地將小汽車遞給季洋。

季洋搖著小汽車：

“謝謝宋爸爸！洋洋今天很高興。”

宋昀崢捏捏他的鼻子：“洋洋高興，宋爸爸就高興。”

“那宋爸爸以後，可以一直當洋洋的爸爸嗎？”

宋昀崢愣住，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我和兒子。

兒子在季洋話落的瞬間，撲進我的懷裏。

他啜泣著問我：

“媽媽，爸爸去給別的小朋友當爸爸了。”

“那元元以後，是不是隻能喊他叔叔？”

房間頓時靜謐無聲。

宋昀崢也愣住。

我心疼地撫摸著兒子的頭。

宋昀崢，你還剩一次機會。

04

宋昀崢滿眼震驚地看著兒子。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兒子會突然說出這番話？

甚至主動撇清和他的關係。

他把所有原因歸結在我身上，對著我厲聲質問：

“林詩音，你都教了孩子什麼？”

“自私，小氣，現在還要叫我叔叔。”

“這是一個有教養的孩子，能說出來的話嗎？”

兒子在學校是老師口中的乖學生，是其他家長嘴裏別人家的孩子。

可在他親生父親眼裏，一文不值。

我本以為對宋昀崢的失望早達上限，可聽著他一聲聲的指責，尤其是對我的孩子。

我抱住兒子，怒視宋昀崢：

“你閉嘴！”

“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元元？”

“他今年四歲，你捫心自問，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嗎？”

“你給別人的孩子當爸爸，把元元的長壽麵給別人吃。”

“宋昀崢，你怎麼敢說他沒教養的？”

話到最後，眼淚伴隨著嘶吼流下。

我捂住兒子的耳朵，不想讓他聽到父母這樣不堪的爭執。

宋昀崢習慣了高高在上，這樣的指責是被他所不喜的。

我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可他竟然隻是垂下眼。

眼中情緒複雜，夾雜著看向兒子時的愧疚。

季婉婉突然站出來。

“嫂子你別誤會，洋洋不是那個意思。”

“他隻是沒有爸爸，想要一個爸爸。”

我紅著眼看向季婉婉。

“那我孩子的爸爸怎麼辦？誰還給我孩子爸爸？”

季婉婉臉色一白，求助似的看向宋昀崢。

換做從前，宋昀崢必定會護著季婉婉，斥責我不分青紅皂白地吃醋，斤斤計較。

可現在宋昀崢隻是沉默，一雙眼，沒從我和孩子身上離開半分。

季婉婉的眼淚瞬間落下，她看著季洋。

“洋洋，沒有爸爸，這麼多年我們也過來了。”

“我們走，不能讓宋爸爸為了我們，和姨姨吵架。”

季婉婉拉著季洋往外走，季洋滿臉不情願，一隻手伸向宋昀崢。

“我不走，宋爸爸，爸爸......”

拉扯間，季洋摔倒在地，掌心擦破了皮。

宋昀崢瞳孔一縮，快步上前扶起季洋。

“洋洋，你怎麼樣？”

季洋舉著自己的手，嚎啕大哭：

“疼......爸爸，洋洋好疼。”

宋昀崢忽略了季洋的稱呼，抱起他徑直往外走。

可兒子卻突然衝出來。

一雙小手攥起拳頭，紅著眼攔住宋昀崢。

“爸爸，你答應了要陪我過生日。”

宋昀崢低頭看著兒子，眼中閃過幾分猶豫。

季婉婉拽住他的胳膊，著急催促：

“昀崢哥，洋洋最怕疼了，我們趕緊去醫院吧。”

宋昀崢看看我和兒子，又看看季婉婉。

他的眼圈越來越紅，眼底的掙紮也越來越重。

他好像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放下季洋，蹲下身抱住兒子。

“元元，等爸爸回來以後，我們一起吹蠟燭。”

說完，他鬆開兒子，頭也不回地帶著季洋和季婉婉離開。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兒子也慢慢鬆開攥成拳的手。

他拿出藏起來的小書包，乖巧地拉住我的手。

“媽媽，”

他的眼睛紅紅的，“我們該走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和兒子默契地沒有提宋昀崢。

我們一起吹了蠟燭，吃了蛋糕。

然後收拾了行李，坐上去機場的汽車。

......

一小時後，醫院裏的宋昀崢收到跑腿送來的文件。

“請問哪位是宋昀崢先生？這裏有一份離婚協議，需要您簽一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