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為了補貼家用,我到社區討了一份工,
專門幫社區因病去世的孤寡老人,整理遺物。
這些年,我每天整理的都是別人這一生的故事。
直到昨天,我在整理一個寡居老人的遺物時,發現了一本相冊,
相冊的時間跨越了整整三十五年。
每一張,都是我的妻子和別的男人遊曆山川大河的景象。
男人手腕上戴著的昂貴腕表,穿著的名牌衣服和包包,
我隻在電視上見過。
我猛然回憶起三十五年前,兒子出生後,
她就叫我辭去工作,在家照看孩子。
她嫌我的工資低廉,工作也不如她的體麵。
可每月她卻隻拿回來一半的工資,根本不夠家用。
剩下的一半,我問了三十五年,她隻說是拿去理財了。
原來不是理財,是在給了別的男人。
……
從那個陌生男人的家裏離開時,
我收到了陸婉婉的電話。
她像往常一樣問我:
“什麼時候回家?家裏的晚飯還沒做。”
我沒有回答,隻是默默掛斷電話後,一個人去了小區的公園裏,坐了很久。
結婚近五十年,我好像除了家就是孩子的學校,嶽父、嶽母的醫院。
隻有這種在公園裏的片刻,才屬於我自己。
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年紀。
另一個男人,卻在我妻子的陪伴下,
遊曆著山川河流,拍下了記錄美好的照片。
過著,我夢中,才有的生活。
我看著相冊上那張未被歲月蹉跎的臉龐。
第一次明白了,現在年輕人說的那句:
【愛人如養花。】
而我,就是那棵從來沒被愛過的草。
其實,對於陸婉婉不知去向的錢,和無故長時間的消失。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
可每次我的懷疑和爭吵後,都換來她的一番說教。
她說:“誰家的日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錢不夠,你就自己省著點花。”
“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你就不能包容和理解我嗎?”
她是大學教授,用日常說教學生的方式,
將我說得啞口無言。
漸漸的,我不想吵了,也不想說了。
隻能自己去打些零工補貼家用。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
無非是用我的退讓換來全家的和諧。
卻沒想到,在我七十歲,陸婉婉六十八歲這年。
終究,是過不下去了。
也不想再過下去了。
我是在外麵吃完飯後才回家的。
陸婉婉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臉色格外的難看。
她如今已經暮年,但除了花白的頭發和臉上的皺紋外,
整個人依舊格外的優雅端莊。
她像那個照片上的男人一樣,沒有受到什麼歲月的洗禮。
但不同的是,照顧她的人是我。
而她照顧的,是另外一個男人。
在這段畸形了三十五年的三角關係裏。
似乎隻有我是那個邊緣到被忽視的人。
鏡子裏折射出我此刻蒼老的容顏。
將這個答案闡述的更加淋漓盡致。
見到我回來,陸婉婉關了電視,雙臂交叉抱在胸前,
一看就是要數落我的樣子。
如果是以前,我會立刻和她道歉,
並且做上一桌好菜,來彌補我今天的晚歸。
但現在,我不會了。
我當做沒有看到陸婉婉的樣子,換好鞋子,就往臥室走。
陸婉婉見狀,怒火更加控製不住,
砰的一聲把遙控器摔到桌子,指著我的鼻子就要開罵,
卻在看到我緋紅的眼圈時,頓了一下。
“你怎麼了?是社區的工作不順心嗎?”
她難得露出一絲關切,而後又是熟悉的責備道:
“我早就說了,咱們現在也不缺錢,把那個工作辭了吧。”
“下個月開始,我把工資都給你。還有之前的那些理財。”
她不著聲色的說出了這句遲到了三十五年的話。
我愣了愣,猛然想起那本相冊最後一頁夾著一張淺米色的信紙。
上麵寫著,【我想清清白白的離開,不想受人詬病,不想虧欠別人分毫。】
原來,
將工資和這些年虧欠我的錢都還給我。
是那個男人最後的遺願。
他想清清白白的離開這個世界。
不想被套上一個第三者的名號。
而我深愛著他的妻子必定會應允。
隻是,我呢?
我連一個抱怨和發泄的理由,都沒有了。
我冷冷的看著陸婉婉此刻眼神不屬於我的深情。
不知道是該感謝我妻子外遇的大度?
還是該感謝我妻子對另一個男人的情深意切。
我一把推開陸婉婉的手:
“不用了,以後你的工資,都不用交給我了。”
“我們,離婚吧。”
看到我的態度,陸婉婉意外的怔了怔。
但很快,她又笑得直不起腰來。
“老林,你怎麼歲數越大越幽默了?”
“離婚?這種詞,該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說的嗎?”
“快別鬧了。”
她說著又要拉住我的手。
我一把躲開,徹底激惱了陸婉婉:
“林輝,你什麼意思?”
“不是你總說錢不夠花,現在把錢給你了,你還不樂意?”
“你再無理取鬧,我就叫兒子回來管你!”
她說得句句激動。
可她越激動,就越顯得心虛。
我笑了笑,沒有揭穿她的虛偽。
隻是想起那個相冊上,她用心寫下的親昵稱謂:
“阿昭哥哥”。
可這麼多年,卻隻叫我“老林”或者直呼大名。
多麼諷刺?
想著那些用鋼筆寫下的雋秀愛意。
我甚至都無法將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和眼前這個頤指氣使的老太婆聯係在一起。
或許,愛和不愛,差別真的很大吧。
我的眼底再次酸澀難忍。
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會陷入這種愛情的怪圈。
可說是愛情。
但他們的愛情貫穿了我人生中整整三十五年。
最重要的三十五年。
我不該要個說法嗎?
我垂下眼來,語氣有些哽咽:
“三十五年了,你為什麼現在,才決定把錢給我?”
“之前的錢,去哪了?”
我問的聲音很輕,陸婉婉聽到我的話,瞬間暴怒起來:
“林輝,你什麼意思?”
“你懷疑我?”
“這麼多年,我為這個家,為你,付出多少,你不知道嗎?”
我確實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孩子高燒不退時,她究竟在哪裏。
也不知道我打工到雙手流血時,她究竟在哪裏。
更不知道我帶著兩個孩子因為沒錢,去別人家乞討時,她又在哪裏。
或許我的沉默再次引起了陸婉婉的不滿,她拿起自己的外套,砰的一聲摔門走了出去。
和這幾十年來的每一次吵架一樣。
有因但無果。
夜深了,我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看著我們這個住了幾十年的家。
陷入了沉思。
剛結婚那年,我們隻能住在廠子裏分的平房。
我的工齡少,陸婉婉又是學生,工廠分給我們的房子,
夏天漏雨,冬天漏風。
是她這個建築係的高材生,親手將我們小家,布置的溫馨舒服。
我看著她親手和水泥糊牆瓦的樣子,心疼她這個拿筆的手,要做這些粗活累活。
她卻說:“這個家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我會好好珍惜,一生一世。”
那時,年輕秀美的她,輕吻著我的手背,滿眼深情繾綣。
可如今,人生雖然過完大半,卻尚未到一生一世的諾言。
怎麼,就都變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去社區辭掉了那份工作。
將銀行賬戶裏的錢取出來,買了一款我一直很想要的按摩椅。
自從陸婉婉34歲那年被調到設計總院後,我們就搬進了如今的這個家。
本以為日子會好起來。
卻沒想到,她日日忙到,我們幾乎一年都見不了幾麵。
如今想來,她大概就是那時候認識的那個男人。
三十五年來,從未變過。
我真不知道該說她長情還是薄情。
不過不重要了。
我拍拍自己酸痛的老腰,直接讓店員結了賬。
三十多年來,我一個人操持著這個家,身上的關節沒有一處是好的。
也該好好對我自己了。
從商場回來後,我又在外麵的餐廳打包了一些飯回家。
這種不用做飯,做家務,還有自己時間的日子,
讓我整個人心情舒暢起來。
我哼著歌,拿起鑰匙打開門,一陣小孩的啼哭聲,讓我瞬間警覺起來。
我衝進家門,看到小孫子就這樣一個人被放到家裏,哇哇大哭。
我連鞋都來不及換,就連忙抱起他哄著,
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喂,阿兆,你怎麼能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裏?”
兒子更是沒什麼好氣,對著我一頓數落:
“你還好意思說呢?媽,你大白天的跑哪去了?”
“你一個老頭子不好好在家待著,非要去幹什麼社區工作,還和媽吵架。”
“我看這個家,早晚得被你弄散了!”
說完,他不給我絲毫解釋的機會,就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這就是陸婉婉說的,叫兒子來管我。
林兆雖然隨了我的姓。
卻和他媽媽很像,智商高,脾氣也大。
他們在家裏和單位裏掌握話語權久了,聽不進去任何不同的聲音。
他把孫子留在我這裏,也是為了讓我老實待在家,
別給他和他媽惹事。
可我之所以去社區工作,還是因為他說孫子上鋼琴課太貴,
想找我們借點錢。
我看著懷中安穩下來的孫子,想起林兆這麼大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愛。
那時,他會抱著我的脖子說:
“媽媽,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是啊,那時陸婉婉工作忙,兒子出生後隻有我一個人在帶他。
他日日和我相處,自然最愛我。
可他如今大了,他的事業、權力、地位,全部都依仗著他的父親。
我自然就成了那個隻會添亂的老太太。
看看我打包回來的飯菜,又看看挑食的小孫子。
我決定還是不做飯,就給他吃這個,愛吃不吃。
下午三點左右,消失了好幾天的陸婉婉忽然回來了。
大概,是她對用兒子、孫子壓迫我就範,這種事太過胸有成竹。
所以,仿佛我們從來沒有爭吵過一般,興高采烈的對我說:
“阿輝,你看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我聞聲出門,看到了桌子上熱氣騰騰的烤鴨。
我以前確實愛吃烤鴨。
但早在前些年做過胃部手術後,醫生已經不讓我吃油膩的食物了。
我冷眼看著她虛偽的討好。
手機上忽然傳來一條短信。
是社區發來的。
【林奶奶,今天下午整理的那戶人家,逝者的遺物已經被他的妻子取走了。】
【就是,他的妻子,怎麼也叫......陸婉婉?】
我的手指攥緊手機,覺得痛楚遍布到了四肢百骸。
陸婉婉知道我在社區工作,知道大家都清楚我們的關係。
可是她還是要以別人妻子的名義,去取回他的遺物!
看著她剛剛拎回家的箱子。
我笑得苦澀。
這就是她突然回家的原因?
這就是她莫名討好我的原因?
我苦心經驗了近五十年的婚姻,此刻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再說不出任何話,隻是默默將那袋烤鴨丟到了垃圾桶裏。
“咱們是去民政局離婚,還是走訴訟協議?”
放在以往,我這樣的舉動,陸婉婉早就大發雷霆。
可她今天卻一反常態的,真的關心起我來:
“阿輝,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要不,我叫阿兆來,帶你去醫院看看。”
她說了好幾句,但隻字不提離婚的事情。
我不想和她多言,冷漠的擺了擺手:
“不用了,我累了,你和孫子想吃什麼,就自己弄些吧。”
晚上,我聯係了一個以前認識的律師朋友。
向他谘詢了一下關於離婚的事項。
我知道,兩個七十歲左右的人離婚,在社會上都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我已經糊塗了一輩子,不想我的餘生再這樣糊塗下去。
看著律師發來的離婚協議。
我難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我沒有給陸婉婉和孫子做飯。
可我醒來時,餐桌上卻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早餐。
看著小孫子喝著牛奶手舞足蹈的樣子,我沒再和陸婉婉掰扯之前的事。
默默坐下來,自己吃著這頓,陸婉婉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做的早飯。
看到我的態度緩和,陸婉婉開口道:
“阿輝,我今天早上出去一趟,中午左右就回來。”
“叫阿兆他們夫婦來家裏吃個飯吧,一家人好久沒團聚了。”
陸婉婉的提議後,我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一是因為,一家人確實很久沒一起吃飯了。
二是因為,我準備在午飯時,將我要和陸婉婉離婚的事情,
告訴他們。
陸婉婉走後,我在廚房忙活了好幾個小時。
中午十二點左右,我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知道是兒子他們來了。
我擦擦手,高興的去迎他們。
一出門,就看到了兒子的冷臉。
我知道,他是在因為我和他媽媽吵架的事情生氣。
沒有理他,隻招呼著兒媳和孫子洗手吃飯。
然而我們等了很久,陸婉婉還沒有回來。
也不知道她去做了什麼。
我不想再等,給孫子加了塊魚肉,看向還黑著臉的兒子勸道:
“阿兆,先吃飯吧,別等你媽媽了。”
可兒子卻急了,筷子一摔,又衝我劈頭蓋臉的譴責道:
“我媽為什麼不回家,你不知道嗎?”
“我看,你就是為老不尊,無理取鬧!居然還想和媽離婚!”
她說的話,叫我瞬間愣住。
一旁的兒媳趕忙捂住孫子的耳朵,將他抱到書房去。
林兆惡狠狠的看著我,仿佛我不是那個生他養他的父親:
“我知道,你就是為了我媽的那點錢,媽都和我說了。”
“她的那些錢,是給錢昭叔叔治病了。”
“可錢昭叔叔是個好人,我媽也是個正人君子!”
“隻有你這種粗鄙的人,才會把他們想的那麼不堪!”
兒子口中的話聲聲入耳,叫我腦海中轟隆一片。
錢昭......
那個我連名字都不曉得的男人。
居然在他們母子的世界裏,這麼公開透明。
所以,自始至終蒙在鼓裏的人,隻有我一個嗎?
可如果隻是借錢給別人治病,又為什麼要瞞了我三十五年?
那那些手表皮包、名牌衣服又是什麼?
那本相冊裏的遊記裏的一往情深,又是什麼?
我痛苦的看向我一手帶大的兒子,把那本相冊,拍到了他的麵前。
“對,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要和你媽媽離婚。”
“因為出/軌三十五年的人是她!”
“拿我們母子救命錢去養活別人的人也是她!”
“而你,你明知道你媽做了這些事,還替你媽媽瞞了我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我為了這個家辛苦付出的三十五年,在你們母子眼裏,到底算什麼!”
兒子看向我突然愣住,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聲嘶力竭的和他爭吵。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響了。
從門外急匆匆衝進來的陸婉婉,踉踉蹌蹌跑到了我的麵前。
“阿輝,你,你知道了什麼?”
我一言不發著,走到屋裏去拿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
陸婉婉追過來,雙眼通紅的張口想要解釋些什麼。
可是來不及了。
這份遲到了三十五年的解釋。
我已經不想要了。
我拿著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拍到了她手上:
“簽字吧,簽完字,你也好以錢昭妻子的身份,去參加他的葬禮。”
陸婉婉看著我的決絕,手上的東西轟隆一聲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