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妻子去陪得了絕症的竹馬,都會暗示我能不能離婚。
因為竹馬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要一個名分。
今天,她又一次暗示我。
我沒哭,也沒鬧,隻是淡定說了一聲好。
因為這樣的對話已經出現了九十九次。
而今天是第一百次。
我也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離婚的理由。
我們的孩子,去世了。
現在,我和她之間的關係,隻剩下兩張薄薄的結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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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死後的第七天,我在商場遇到了沈欣柔。
她拿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看李昂的時候,眼裏的溫柔幾乎都能溢出來。
可見到我,隻一眼,她就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也在這裏?不是說好了先離婚嗎?難不成你後悔了?”
她防備得看著我,冰冷的眼神直直紮進了我的心底。
李昂斜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齊哥,你別誤會,欣柔隻是太想跟我結婚了。”
說著,他又隱晦地掃了眼我的身後,笑容得意。
“我們的婚禮就定在一周後,歡迎你帶著寶寶一起來觀禮。”
我下意識握了握拳,還沒開口,就被沈欣柔打斷:
“他一個奶爸怎麼能參加婚禮,孩子又那麼小,別到時候衝撞了你,晦氣。”
放在身側的手一僵,我又一次被沈欣柔的無情震驚。
李昂得了絕症你不嫌晦氣。
每日穿梭在醫院你不嫌晦氣。
我在家照顧你的骨肉,你卻嫌我晦氣。
真的很諷刺。
不過也是,我又不是李昂,怎麼值得你關心。
否則,你也不會明知道我們的孩子需要打疫苗,卻一次都不肯出現。
明明隻要你問我一句,就會知道。
我們的孩子,已經去世了。
見我不說話,沈欣柔也不在意,低下頭自顧自地跟李昂商量著婚禮細節。
我默默的看著,腦海裏閃過了很多畫麵。
自從李昂得了絕症,沈欣柔就變了個人。
她不再關心我們的孩子,也不願意回家。
突然消失更是常有的事。
一開始她說:
“均禮,李昂生了重病,我不能不陪在他的身邊。”
“你放心,我隻是同情他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後來她說:
“均禮,李昂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娶我為妻,我不想他有遺憾。”
我知道她的未盡之意,可我不想懂。
這樣的暗示,她說了九十九次。
我也找了九十九個理由,拒絕了九十九次。
直到第一百次,她不再暗示了。
那天我剛帶孩子打完今年的第三針疫苗,剛出醫院就收到了沈欣柔的短信。
沒有關心,沒有安慰,隻有一句冰冷的通知。
【後天上午九點,民政局門口見,我們離婚。】
一句話,十六個字,就讓我徹底慌了神。
再回神的時候,我和孩子已經被失控的車輛撞翻。
那天,我抱著孩子逐漸冰冷的軀體,給沈欣柔打了無數通電話。
可最後,唯一能接通的,是120。
醫生告訴我,孩子去世了。
我躺在病床上,從天黑等到天亮,隻等到了她的一句。
【以後別給我打那麼多電話,鈴聲太吵了。】
我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嘴唇咬出了鮮血。
沈欣柔,我答應你。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係。
祝你,幸福。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沈欣柔推搡了我一下,淡淡地提醒道:
“記得明天跟我去離婚,別再裝身體不舒服。”
我怔了一下,想起來了。
車禍發生後的第三天,沈欣柔給我打過電話。
也是唯一一通電話,在民政局門口。
那時,我剛打完一夜的點滴,狀態很差。
接通電話的時候按錯了地方,開成了外放,沈欣柔不耐煩地責問聲響徹了整間病房。
“齊均禮,你這樣有意思嗎?”
“說好了九點離婚,現在都已經十二點了,你這次又想找什麼理由拒絕?”
迎著護士奇異的眼神,我用了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顫抖,輕聲回道:
“我在醫院。”
電話那頭的呼吸猛地一窒,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我聽到沈欣柔不屑的輕笑:
“行了,別再找借口了,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下周三,我們民政局見。”
電話掛斷,護士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走了出去。
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我所有的自尊都被徹底摧毀。
那一刻我才知道,最讓人難過的不是來自愛人的傷害。
而是愛人傷害你的時候,旁觀者的同情。
閉上眼,我將自己從回憶的泥淖中拔出:
“好。”
沈欣柔挑眉,繼續說道:
“離完婚你就安心在家照顧孩子,沒什麼事就別找我了。”
“好。”
可能是我答應的太過爽快,沈欣柔反而愣了一下。
她鬆開了攬著沈李昂的手,視線落在我蒼白的臉上。
“孩子怎麼樣?最近乖不乖?”
話一出,我瞬間就紅了眼。
用盡了全力才忍下喉中的哽咽。
“乖,很乖。”
乖到就連離開,也不舍得讓我痛苦太久。
害怕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我不敢再開口直接轉身離開。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注意到了李昂衣領上的口紅印。
和沈欣柔嘴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也和那天停車場地上的鮮血,一模一樣。
路過童裝店,店員熱情地攔住了我。
“齊先生,您上次訂的衣服已經到了。”
“今天方便拿嗎?”
我本想說不要了,眼神卻不受控製地定在了海報裏的男孩身上。
我的孩子要是能平安長大,應該也是這樣可愛吧。
趁著我出神,店員已經利落地將衣服打包好,遞到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件鵝黃色的針織外套。
沈欣柔最喜歡的就是黃色。
我愣愣地看著袋子裏小小的衣服,狼狽地逃出了商場。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眼淚徹底決堤。
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哭聲能有多壓抑?
此刻我終於知道了。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
一打開抽屜,我就看到了落灰的煙盒。
自從孩子出生,我就逼著自己把煙戒了。
生怕影響到孩子的健康。
從前不敢抽,每次看到都會忍不住咽口口水。
現在能抽了,再看到它,我卻隻想流眼淚。
回到廚房,我給自己做了碗雞肉粥。
正要開吃,玄關卻傳來開鎖的聲音。
沈欣柔走進來,手裏提著一個行李箱。
我覺得奇怪,自從李昂出事,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你怎麼回來了?不用陪李昂嗎?”
沈欣柔拖著行李箱徑直走進臥室,隨口道:
“我不是要和李昂結婚了嗎,所以特意回來拿行李。”
“省得到時候麻煩。”
我嗯了一聲,心裏卻不受控製地想起了李昂的話。
【我們的婚禮就定在一周後,歡迎你和寶寶一起來觀禮。】
是了,也沒幾天了。
再不搬東西,過幾天沾上我和孩子的晦氣,可就散不掉了。
眼淚掉在碗裏,就像沈欣柔對我的愛一樣,消失得無聲無息。
可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明明,她也期待過這個孩子的誕生。
明明,我們幸福了那麼久。
低下頭正準備喝粥,收拾好東西的沈欣柔卻突然開口:
“你熬了雞絲粥?”
“這麼巧,李昂晚上沒吃飯,剛好墊墊肚子。”
說完,她就自然地走上前奪走了我手裏的飯碗。
我看著已經空蕩蕩的手,一時間忘了反應。
直到她已經找出了幹淨的飯盒,才忍不住開口:
“這是我的晚飯。”
沈欣柔頭也沒抬,將飯盒打包好。
“抽屜裏不是還有盒煙嗎?我記得你以前不吃晚飯的時候,抽兩根煙就行了。”
視線落到那個煙盒,我扯了扯嘴角,有些諷刺:
“孩子不能聞煙味。”
沈欣柔愣了一下,放下了手裏的飯盒:
“那......要不然你少抽點?”
“反正我們孩子也沒什麼大病,偶爾聞一聞沒事。”
鼻頭一酸,我抬起頭,不願意讓眼淚落下。
“是啊,沒事。”
孩子已經沒了,當然是沒事。
或許看出了我難過,沈欣柔歎了口氣,虛虛抱了我一下。
“均禮,你再堅持堅持好不好?”
“等婚禮結束,我一定會好好陪你。你再忍忍,好不好?”
我嗯了一聲,心裏卻不受控製地想起了從前。
【均禮,李昂離不開人,等他心情好點,我再陪孩子做檢查。】
【均禮,李昂發燒了,等他做完檢查,我再給你打電話。】
【均禮,李昂不讓我走,等他睡著了,我再回家陪你和孩子。】
沈欣柔,你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我真的等不動了。
主動退出了她的懷抱,我將飯盒遞到沈欣柔的手上。
“去吧。”
不要回頭。
關門的那一刻,我叫住了她。
“沈欣柔,你記不記得,那天是你第幾次跟我提離婚?”
沈欣柔的背影一頓,不等她開口,我繼續說道:
“第一百次。”
“今天是第一百零一次。”
“明天,民政局門口,我們不見不散。”
說完,我快步上前,緩慢又堅定地關上了門。
靠著門,我聽到了沈欣柔急促的呼吸聲。
她沒有走,我也沒有動。
我們身體的距離隻隔著一扇10厘米厚的大門。
可我們的心,卻隔著整個世界。
下一秒,沈欣柔拿著鑰匙,打開了門。
她沒有進門,看了我很久。
最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搖鈴遞給我。
“這是我今天在商場看到的,我們的寶寶應該會喜歡。”
一句話,將我所有強撐出來的堅強全部打散。
接過搖鈴,我立刻關上了大門反鎖,癱坐在地上無聲痛哭。
我不明白,為什麼人總是要在失去之後才知道愛。
為什麼總是要在我下定了決心之後,又給我一點微弱的希望。
搖鈴掉在地上,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我在地上,枯坐了整夜。
第二天,我準時出發。
剛上車就收到了醫院的電話,讓我去拿落下的死亡證明。
當時我沒有勇氣翻開,像個鴕鳥似的把它丟在了醫院。
以為隻要不去看,就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現在,是時候清醒了。
上午九點,沈欣柔遲到了。
她似乎也一夜沒睡,眼裏布滿了血絲。
見到我,她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我沒說話,隻是先一步走進了民政局。
怎麼能不來呢?
這一天,我們都等了太久。
簽字前,沈欣柔突然猶豫了。
黑色簽字筆在紙上停了很久,遲遲不肯走動。
工作人員見狀,好心地勸道:
“既然這位小姐還沒有想好,要不就算了吧。”
我笑了笑,覺得諷刺。
如果她真的沒想好,又怎麼會堅持了一百次。
沈欣柔轉頭看了我一眼,小聲說:
“均禮,等我和李昂的婚禮一結束,我們就複婚。”
我依舊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想,她騙了我那麼多次,這一次,該我騙她了。
拿到離婚證,沈欣柔的心跳得很快。
總覺得她錯過了什麼事情,讓她覺得格外不安。
走出大門,李昂也到了。
他穿著一身雪白西裝,在陽光下看不出一絲生病的痕跡。
我偏過頭,示意沈欣柔:
“李昂在等你。”
沈欣柔不自然地嗯了一聲,臉上卻沒有驚喜。
李昂走過來,從包裏掏出一張請柬,笑著遞給我:
“齊哥,我和欣柔商量了,還是歡迎你帶著寶寶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這是請柬。”
我下意識想說我已經沒有寶寶了,婚禮也不會去。
可又瞥到了沈欣柔緊張的神情。
算了,反正都離婚了,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搖了搖頭,我繞過兩人準備直接離開。
一對情侶與我迎麵撞上。
“砰!”
手提包掉在地上,東西散了一地。
沈欣柔瞳孔一縮,立刻將我扶起,急切地關心道:
“沒事吧?有沒有撞......”
剩下的話停在口中。
女人的視線停留在了地上的死亡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