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簽下同意醫學研究的合同書後，

我分別給40年沒見的哥哥、丈夫還有兒子打了個電話，

“我快死了，我能再見你們一麵嗎？”

可哥說：“你要死就死遠一點，別告訴我，我會覺得很惡心！”

丈夫說：“是嗎？那就請你趕緊去死好嗎？明天就去行嗎？”

就連我兒子也說：“這難道不是你的報應嗎？求求你快去死吧！”

電話紛紛被掛斷，過了好久，我才對著已經掛掉的電話，

說了聲“好”。

我沒騙他們，我真的隻有1個月了。

1.

看著診斷報告上的【暫時無法查明病情】幾個字，我苦笑一聲，

最近我老感覺渾身疲憊，躺下去一睡便是十多個小時；

鼻血流不停，走路還會莫名其妙摔倒，更會握不住東西，沒辦法走路。

我本以為是自己上了年紀，是老人都有的病，

可從未想過報告竟是這樣的。

醫生說，這個病在全球都沒有先例，積極治療也隻有1個月生命，

所以我答應了醫生說的醫學研究同意書，

“喬奶奶，若是您還有家屬的話，是需要告知他們的。”

臨走前醫生的話在這時回蕩在我耳邊。

家屬？

我的確有家屬，我有哥哥、丈夫和兒子，

可他們都單方麵和我斷絕了關係，

就連剛剛打電話，他們也依然和40年前一個態度。

我知道他們這樣是因為我那死去的嫂子宋妍，

可我還是打算在臨死前見他們一麵，

我想對他們解釋一下40年前，我嫂子宋妍的死不是我造成的，

但他們誤會了是我。

我不求他們能原諒我，我隻是想在死前不留下任何遺憾。

這樣想著，我開始收拾行李，又拜托鄰居家小姑娘買好機票，

第二天中午我落地S市後，徑直打車去了我哥現在的住址，

現在的喬京早就成了S市醫院的院長，還是醫學界最傑出的教授，

電視上也經常有他的報道。

到了我哥家門口，我被警衛攔住了，

“你好，我是喬京的妹妹，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跟喬京說一聲？”

可警衛愣住了，他看向另一個警衛，

“妹妹？不是說喬教授的妹妹已經死了嗎？”

我愣在原地，說我死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詢問，可這時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你怎麼在這裏？”

我猛地轉過頭，卻發現我哥正站在幾步開外，

除了我哥喬京，還有我丈夫徐承軒和兒子徐玨，

看見他們後，我心中咯噔一聲，心跳劇烈了些許，

可他們在看向我時，無一不是滿臉陰沉，

他們眼中的厭惡像一把把利劍，刺得我心臟生疼。

我喉嚨發癢，想說什麼，但像是被膠水糊住了嗓子一般，

“喬教授，這位老奶奶說是您的妹妹，您看？”

“妹妹？”喬京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在慢慢品味一樣，

“我的確有一個妹妹，但我的妹妹已經在40年前就死了，”

“至於麵前這個人，我不認識。”

2.

喬京的回答，讓我的臉瞬間慘白，

他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甚至來不及攔住他，

“哥...我——”

喬京轉過頭，眼神淡漠看向我，然後輕輕開口：

“不是要死了嗎？怎麼還沒死？”

我愕然看著我哥，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喬京看向警衛，

“以後她要是再來，直接趕走就好，辛苦了。”

“好的教授！”

他轉頭就走，根本不看我一眼。

而徐承軒和徐玨也像是沒看見我一般從我身旁走過，

我抓住徐承軒，幾乎是央求地開了口，

“徐承軒，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們，這麼多年你們過得還好嗎？”

徐承軒甩開我的手，眼中帶著冷笑，

“當然是沒有你吃香喝辣無憂無慮的好！”

“畢竟，我們都不是那種對自己嫂子見死不救，看著她去死的畜生！”

我心臟像是被誰狠狠捏住一般，難以呼吸，蔓延出來的疼延伸至全身，

疼地我幾乎佝僂著背。

“承軒，當初那件事我沒有——”

“你還是走吧！”徐玨厭惡地看著我，“我沒有你這種媽媽，有你我覺得丟臉！”

他們離開得很幹脆，徒留我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

找到旅館住下時已經是深夜了，

放下東西後，強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我沒穩住摔在地上，

頭不小心磕在櫃子上方尖角上，血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

我手漸漸開始動不了了，腿也像是灌了石頭一樣，

眩暈感再一次席卷，我有些吃不消，用盡了全身力氣去夠床沿，

好不容易才躺平，我實在太疲倦了，幾乎很快便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回到了以前，

爸媽去世後，我和喬京艱難長大，

直到喬京找到了女朋友宋妍後，一切變得明朗起來，

像是地獄裏透出了一束光般，

爸爸死前欠下的高利貸不僅還完了，喬京還和宋妍結了婚，

之後喬京成了一名醫生，宋妍則成了主持人，兩個人爭相對我好，

幸福仿佛漸漸能看見了。

可夢境一轉，我看見了宋妍倒在血泊中，臉上帶著笑，

還說著“星星，求你了，讓我走吧...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我驚醒過來，再一看窗外，發現已經天亮了，

枕頭很濕，我應該在夢裏哭了很久。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腿腳動不了了，鼻血也在這時流出，

眩暈感再次襲來，我強撐著打了120，

等再醒過來時，已經在醫院病床上了。

我坐起身來，歎了口氣，

還年輕的時候覺得一個人也挺好，

老了才知道身邊沒人也很痛苦。

住院費貴，我清醒過來後便想著要去辦理住院手續，

可迎麵碰上了在H市醫院給我治病的醫生，

他說他來參加一個教授的醫療講座，我心中有些咯噔，

教授的講座？

喬京也是這個醫院的，該不會教授就是喬京吧？

眼下我還沒準備好給喬京解釋當年嫂子死的措辭，隻想趕快出院，

可辦完出院手續後一轉頭，卻發現喬京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3.

“哥？”我愕然，怎麼會這麼巧？

他拿過我的就診卡，端詳了片刻，“生病了？”

我心裏有些激動，哥哥在關心我？

我剛要開口，卻被喬京打斷了，

“你的報應終於來了，不過你病得再重，被你害死的妍妍也回不來了！”

我渾身血液倒退，遍體生涼，

往事像一袋袋沙，一幕幕回憶壓得我喘不過氣，

此刻喬京的眼神和嫂子死那天一樣，冰冷至極。

喬京說嫂子是我害死的，因為我眼睜睜看她躺在血泊中見死不救。

可喬京不知道，

宋妍在電視台被霸淩已久，早就得了重度抑鬱，可她不讓我告訴喬京，

她怕喬京在做手術時分心，會造成不可想象的後果。

直到那天她打電話給我時，我察覺到不對勁飛快趕去，還順便給喬京打了電話，

但還是晚了一步，她已經回光返照了，

我還記得我抱著嫂子企圖用喬京教給我的急救法急救，

卻被她攔住了，

她求我讓她死。

“星星，我知道你想救我，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求你了星星，讓我解脫吧！”

斷氣時，喬京、徐承軒和徐玨剛好打開了門，撞見了我滿手的血，

“你為什麼不救她？她明明可以活下來的啊！”

徐承軒也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搖晃，

“我沒和她在一起已經是我最大的遺憾了，我希望她幸福，可你為什麼連這點希望都不給我！”

我這才知道原來嫂子以前也是徐承軒的初戀，難怪徐玨總喜歡叫嫂子為媽媽，

也難怪徐承軒在說起嫂子時眼中會有微微的淚光，

那天是喬京最痛苦的時刻，是徐承軒最痛苦的時刻，

可也是我最痛苦的時刻，

可我還是想解釋，我拉住喬京，想從包裏拿出當年嫂子死的真相，

我包裏裝著的，是嫂子宋妍在電視台裏遭受的各種折磨和霸淩的證據，

那是我費盡心機潛入電視台，忍著惡心和霸淩嫂子的部長在一起才拿到的，

這也是我和喬京矛盾的導火索。

喬京隻知道部長對嫂子有非分之想，

卻不知道部長間接害死了她，喬京和徐承軒以為我是倀鬼，在吃嫂子的人血饅頭，

我忘不了那天喬京說過的話：

“喬星，你真的配不上妍妍對你的好，你也沒資格當我的妹妹，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我也永遠忘不了徐承軒和徐玨失望的眼神。

“離婚吧，你三觀不正，我做夢都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我不能讓你帶壞徐玨！”

不，我要解釋，再不解釋我就真的沒機會了。

“哥，這件事你真的錯怪我了，你聽我說，我的包裏有——”

“夠了！”喬京怒吼出聲狠狠甩開我，我被甩在地上，手磕在地上沒來得及清理的玻璃碎片上，

血汩汩而出，可喬京就像是沒瞧見般指著我：

“喬星，你原本可以爛在外麵永遠都別出現，”

“可你非要用妍妍的死來惡心我，那就別怪我說話難聽！”

說罷他轉頭就要走，我想起身攔住他，可這時鼻血再一次流出，

可喬京沒回頭，我視線再一次模糊起來，

陷入黑暗前，我聽見了有人在驚呼，也在最後一刹那，我看見喬京轉過了身。

4.

這一次我做了好多夢，光怪陸離，

再醒來時，已經在病房了。

我想撐起身子，可手像是石頭一樣，怎麼使喚都不管用了，應該是病情惡化了。

不過是誰把我送到病房裏的？

我昏迷前，看見了我哥轉過了身，是他嗎？

包包放在了我的枕頭邊，我用另一隻手去夠，拿到了裏麵的東西，

我強撐著坐起身，把東西放在腿上端詳，

這一張張照片，一張張紙，都述說了嫂子死前到底有多麼崩潰。

喬京是醫生，又是必須要做手術的人，每天都需要麵對各種高強度的手術過程，

在這個過程裏他絲毫不能分心，

宋妍愛我哥，所以什麼事都不願意讓哥去操心，

一來二去，我便成了宋妍最喜歡的妹妹，她老說我比我哥靠譜，

可她死時，我一點忙都沒幫上，

一個是我最愛的哥哥，一個是對我成長大有幫助的嫂子，

不管做出哪一個選擇，我都會麵對他們的恨。

這證據裏麵，還有一張我們的全家福，

是我和哥哥、嫂子，還有徐承軒和徐玨一起拍的，

我們在照片上笑得很開心，那時候誰都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摩挲著照片，笑著歎了口氣。

看了看手上輸著水的針頭，我緩了一會兒，才伸出還不容易能動的手扯掉了針頭，

來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將東西交給了一個醫生，

讓他幫我轉交給喬京，隨後離開了醫院。

時隔40年，我想要給喬京解釋的東西全在裏麵了，就算是死，

我也不怕了。

這時給我看病的醫生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沒接，

而是獨自打車，去了S市的海邊。

嫂子說她這一生中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海邊，和喬京結婚的時候她就沒去成，

我也因為原先的工作忙，沒有陪伴嫂子，

我帶著宋妍的照片和那張全家福，在海邊一直等到深夜，

直到周圍沒有人後，才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海中，

嫂子，你別怪我，我真的活不長了，就算沒有生病，我活夠了。

海水冷得我渾身戰栗，可我還是任由自己沒了下去，

喬京說，讓我死遠一點，那這個距離，夠了吧？

我無聲笑了笑，閉上了眼，任憑海水倒灌進了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