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冬,風雪塞路。
趙彥之將身上僅剩的一點現金付給司機,下了客車。
然後,他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校徽,於寒風中向人打聽。
“這是我愛人就職和女兒讀書的學校,我嶽父去世,我是來找她們的。”
終於,他一腳深一腳淺地找到了學校。
竟正好趕上了六年級學生的畢業典禮暨臨時教師轉正大會。
他心心念念的女兒趙悅正站在台上,昂首挺胸,作為畢業生代表發言:
“今天,我站在這裏,最要感謝的,就是我的爸爸,下麵,就請他講兩句......”
女兒小學畢業他怎麼不知道?
大約是郵局又出了問題,他沒收到信吧。
趙彥之這麼想著,下意識地整理儀表。
可下一秒,就見觀禮席上,一對男女站了起來。
女的,是他的妻子季安笙。
男的,是臨川小學的美術老師丁巍。
他們跟女兒一樣,紅光滿麵,衣著板正,胸前帶著一對一模一樣的紅花。
手牽著手,宛如一對新婚的璧人。
掌聲雷動中,丁巍謙虛道:
“能培養出趙悅這麼優秀的孩子,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季老師也功不可沒。”
“這幾年來,季老師勤學苦練,終於在今天成功轉正,女人能頂半邊天!”
“我為我生命中這兩個最重要的人感到驕傲!”
說著,他溫柔地看了季安笙一眼。
季安笙張開雙臂,與他緊緊相擁:
“不,我和小悅遇見了你,才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趙彥之呆住了。
原來,女兒和妻子說的爸爸,從來不是他。
光芒萬丈的畢業典禮,並不需要他出席。
熠熠生輝的轉正時刻,也不需要他參與。
趙彥之緊緊抱住懷中嶽父的骨灰罐,試圖從冰冷的陶瓷上,尋求最後一絲溫度。
可直到典禮結束,台上的女兒,台下的妻子,都沒有提過他一個字。
他們好像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隨著人流,往校外走去。
趙彥之急忙忍住眼淚,迎了上去,盡量陪笑:
“小悅,安笙,你們畢業、轉正,怎麼不告訴我呢?”
三人的說笑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地扭頭看向他。
“......趙彥之?”
季安笙辨認了幾秒,才認出眼前之人,就皺起了眉頭,“你不在家好好伺候爸,怎麼跑這來了?”
趙悅臉上燦爛的笑容也消失殆盡,連聲“爸”都懶得叫,沒好氣道:
“告訴你幹嘛,好像你能幫上什麼忙似的。”
“小悅,不要這麼沒禮貌。”
丁巍急忙拉住了趙悅,朝趙彥之笑笑,“趙哥,小悅說話直,您別往心裏去。”
“來,這是學校發的畢業禮,送給你,就當小悅給你賠禮道歉了。”
他笑盈盈地拿出一支精美的鋼筆,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
“得了得了,他大字不識幾個,好東西給她都糟蹋了。”
季安笙搶回筆,又從兜裏掏出幾塊錢,“你來要錢吧?喏,我剛發的工資,省著點花。”
趙彥之隻覺心口一陣刺痛:“你覺得,我坐了整整三天大巴來找你們,就是為了錢?”
“不然呢?”趙悅不耐煩道,“快回家照顧姥爺吧,我們還要去飯店吃飯呢,你別在這煞風景。”
說完,她也不管趙彥之作何反應,迫不及待地拉著季安笙和丁巍,就往飯店跑。
徒留趙彥之一人,穿著褪色的棉襖,熱淚一滴滴砸在骨灰罐上。
嶽父已經去世,他回鄉下,觸景生情,更無容身之處。
呆站許久,他擦幹眼淚,找到一個電話亭,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一張折疊的便簽紙。
紙殼上,用鉛筆寫著一串號碼,字跡娟秀而有力。
他小心翼翼地撥通號碼:
“齊首長,我是蓮花鄉的趙彥之,我進城了。”
“您之前說,我可以加入您軍團的醫療隊,那話還作數嗎??”
電話那頭很快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
“你是勝男的救命恩人,我當然隨時歡迎你來我家。”
“怎麼哭了?有人欺負你?你在哪裏?我現在在外地開會,派人去接你行嗎?”
說到最後,女人的聲音甚至有點急促。
“不、不用......”趙彥之見她一言九鼎,心中鬆了一口氣。
“等您回來再說,隻是,我想請您幫忙查一個人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