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後第二月，八十歲的丈夫風光迎娶白月光。

兒女親朋稱讚白月光不爭不搶，人淡如菊。

感慨他們佳偶天成，隻歎攜手太晚。

丈夫牽著白月光的手給我上墳，痛斥我為了三斤米的糧票挾恩圖報，導致他們勞燕分飛六十載！

再睜眼，我回到丈夫來借糧那天。

看著手裏攥著的糧票我心下默然：

既然你們喜歡不爭不搶，那就靠自己努力填飽肚子吧。

1

我死後第二月，丈夫帶著他的新婚妻子站在我墳前。

看著下方相依相偎的兩個老人，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有些想笑。

滿是莊嚴氣氛的墓地裏，他們二人一身紅裝，彼此八十歲的高齡，倒顯得精神矍鑠。

燒完了紙錢，丈夫蔣承益拍了拍挽在他手臂上的玉手，示意對方安心。

“如果不是當年你家挾恩圖報，我與婉雙又怎會勞燕分飛六十載。縱使你如何放不下我，可婉雙又有什麼錯？如榴，我同你做了六十年夫妻，你該知足。”

話畢，他抬眼看我墓碑上的照片，渾濁的眼裏滿是冷意和不滿。

一如之前的六十年，他每每抬頭望我的目光。

我是陪伴了他近七十年的原配糟糠妻，而他身側是占據了，他內心情感近七十年的初戀白月光婉雙。

我未成婚時就知道有這麼個人，蔣承益當初隻道她是鄰家妹妹。

直到婚後他對我越來越不滿，兩人行事也越來越光明正大，我才知道他們真正的關係。

婚後六十多年，蔣承益因著這個白月光從未對我正眼相看過。

如今好不容易我死了，給他的初戀騰了位置，連我的七七都還沒到，這老家夥就一刻也等不及，著急忙慌地給人娶進來了。

2

這就是我曾經省吃儉用供出來的老書生，蔣承益，如今知名的蔣老教授。

蔣承益頓了頓，轉頭望著身側的儒雅老太太，目光繾綣。

“如今我們好不容易相守，這次我不想再錯過她，況且她早就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今天就是我們倆的大喜之日。你要是有什麼怨氣盡管衝我來，婉雙是無辜的......”

身邊的女人急忙打斷蔣承益的話，“你說什麼胡話呢，你我本就該是一體，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嗎？承益哥哥，我願意和你同甘共苦。”

女人一番溫柔有力的話，像是擊中了男人的心巴，

兩人又相依偎在了一起。

若不是上了年紀力不從心，這裏又草木稀疏，倆人指定得幹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話說得好聽，當年這男人一事無成的時候你在哪。

如今苦都讓我共了，你們倆倒是同甘。

我生前就知道蔣承益還和這個女人有聯係，

但我想畢竟他是高知教授，應該還做不出違背道德的事來。

嗬嗬，如今看來，竟是我高看了他們。

看著墳前宋承益怒斥我挾恩圖報的模樣，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隻覺得胸口處一團怒火無處發泄，任由它將我侵蝕。

終於我忍無可忍，將所有的氣彙成了一句“滾！”而後意識逐漸潰散，沒有辦法思考沒有辦法辨別。

瞬間自己輕飄飄的，世界變漆黑的那一瞬間，我想，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一定不要救這個，

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狗男人，

果然讀書人多薄性！

3

耳邊一陣轟隆巨響，我才回過神來，眼前世界逐漸變得清晰。

望著身前被雨淋濕的俊俏男人，我恍惚了一瞬。

直至低下頭，看到自己嫩白的手裏握著的糧票，終於反應過來。

我真的重生了，而且是在給蔣承益借糧的這天。

想當年正值饑荒，大家為了有口飯吃有口氣喘，想盡各種辦法找糧。

那個時候，米麵糧可是比金子還金貴的東西，

有些心狠的人家，還會拿了自家小兒，抵給有錢人家隻為換糧。

一日暴雨，我正巧撞見了冒著大雨，到處借糧的蔣承益。

他是讀書人，俊逸的氣質白淨的麵龐，

加上那恰到好處的長衫，恰到好處地被雨淋濕貼在身上。

我看花了眼，鬼使神差地向他招手，給他借了三斤米的糧票。

其實我家也不富裕，家裏還有一老嬤臥病在床，

都是靠爹媽日複一日辛苦勞作，才攢起來的糧食。

後來蔣家還不上糧票，就說以後願意照顧我，

於是我便成了蔣家的兒媳婦。

4

多年前的場景，又一次在眼前重現，我有些猶豫。

若要認真計較起來，上輩子的我丈夫不敬、夫家不尊、兒子不孝。

而我人生所有的不幸，都是從給眼前這個男人借糧開始的。

那麼這一世，我倒要看看，沒有我這三斤米，

你蔣承益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又要如何向你的情妹妹解釋。

此刻的蔣承益正期盼地看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神，

實際上是在盯著我的糧票。

不是我敏銳，而是他這個神情，

就像上輩子我養的那隻小土狗，想偷吃東西時的樣子，偷感十足。

想到上輩子，我募地將手裏的糧票握緊。

再看向蔣承益時，發現他明顯多了絲慌亂，生怕我不借給他似的。

嗬，還真叫他猜對了，我就是不借。

我將手裏的糧票，又塞回自己的口袋裏。

“這麼大的雨，你咋的不撐傘呢，一看你這身板兒瘦巴巴的，可別叫大水給衝走才好。”

“我......。”男人剛張口就被我打斷了。

“你不會是家裏沒有糧吃吧？”

男人身子一個激靈，轉頭目光萋萋地看著我，

正準備使用美男計和苦肉計，又被我打斷了。

“不是吧不是吧，這饑荒才剛開始，你們家的糧就吃完了？

“我記得你家應該還有兩個哥哥吧，這麼多男丁都沒存下點兒糧來嗎？

“哦連把傘都沒有，你家應該很辛苦吧，我這裏有片荷葉子，借你用用，快回家去吧。”

男人的拳頭逐漸握緊又鬆開，最後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

就被我放了頂綠油油的荷葉在他頭頂。

再轉頭一看，我已經背著簍子撐著傘回家了。

背過身來我臉上的笑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恨意。

蔣承益，就帶著那頂綠葉子回去，跟你的情妹妹交代吧！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不經意間借著雨幕轉頭，看到蔣承益挺立背脊。

這氣質......不像是沒錢讀書沒糧吃的窮讀書人，

反倒更像是後來教授版蔣承益。

難道他也重生了？

算了，管他個糟老頭子，先回家再說。

5

再次走在記憶裏的這條路上，我的鼻頭愈發地酸了。

我家人丁簡單，爹媽踏實善良，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嬤。

上輩子這個時候，我家還是很幸福的。

即便正值饑荒年，家裏有些積蓄，生活也過得去。

可自蔣承益以報恩為由與我結親以後，我娘家的積蓄很快就見了底。

老嬤本就高齡，吃不飽又每日憂心我，如此日複一日，不多久竟撒手人寰。

我的父母為了讓我過得好些，竟願竭盡所能供蔣承益讀書，最終身體不堪重負倒下。

如今重來一次，我絕不會讓舊事重演。

回到家裏老爹幹活去還沒回來，媽媽聽到聲兒趕忙出來，接過我背上的背簍拉著我往屋裏走，門內是坐在榻上卻不住往外看的老嬤。

我看著這小院裏的一切，真好，這才真的是我的家。

晚上母親做了簡單的三菜一湯，犒勞我和老爹。

“我想去讀書。”

說完家人紛紛側臉看我。

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上輩子蔣承益，其實也算不得有多聰明，

最初在考學校的時候，是考了三次才上。

後來能當上高知教授，除了他自己用年齡耗出來的，

還有他對上級領導的馬屁供應。

我知道這饑荒也隻會持續到明年，屆時一切都會好起來，

國家會鼓勵讀書，提高人民文化水平。

而從早期成長起來的讀書人，後期大多不會差。

我要讓自己能跟上這個風口，如此才能在以後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好事。”飯桌上，老爹最先開口。

我自小就是由老嬤教讀書明理，爸媽教現實道理的。

上輩子我雖然文化不多，卻也是家裏一點點教出來的。

若說正兒八經要考試的文化，我可能還不如那些讀書人，

但我也不是文盲。

且又活了一輩子，經過上輩子在蔣承益身邊的熏陶，

我自認還是有點優勢的，說不定這條路真的能成呢。

6

老爹托人給我找了個老師，讓我先跟著讀書。

第一日學完準備回家時，剛踏出門檻，

就看到了不遠處，坐靠在老樹下的蔣承益。

他臉色蠟黃，身子跟紙板似的瘦弱不堪，顯得整個人萎靡不振。

晚風輕輕地拂過，吹起他長衫的一角，更容易令人心生憐惜。

可惡，上輩子我就是這麼被他哄騙上當的。

我移開視線，麵無表情地準備轉身就走，卻聽到他似有若無的嘟囔聲。

“怎麼會呢，上輩子他很願意教我的，這次怎麼回事......沒有他的連線，我還怎麼往上走......”

我的心逐漸往下沉，手裏的布包被越捏越緊。

我說呢，自我重生以來，蔣承益就似乎也有些變化，不像上輩子的毛頭青年一樣急躁了，他的行事裏透著一股老奸巨猾的從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果然......蔣承益也重生了。

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

我抬腳就準備離開，卻被叫住。

“榴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