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定下婚約的黎家公子一同長大。
我是集市的賣魚女,他是坡腳的公子哥。
眾人說我撞大運了才攀上高枝。
後來公子不跛腳了,還考上了狀元惹得公主芳心暗許。
我的庚帖被黎家退回來,用銅錢砸在我臉上讓我不要妄想糾纏。
我俯下身撿起銅錢離開。
三年後的某一夜,公子醉酒敲我門:“阿魚,給我個機會幫你一起養孩子好嗎?”
.
再一次見到黎時睿,是在他的新府邸中。
戎兵入都城時,他指揮五十人軍隊,大破敵軍千人,營救聖上於危難之中。
聖上大為嘉獎,破例封為兵部侍郎,賜府邸。
今日是他的開府宴,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他錦衣玉冠,在眾人之間遊刃有餘,談笑間皆是家國大事。
我穿著粗麻布衣,混在一幹侍女中。
在宴會中跑來跑去上菜添酒。
時不時被人嫌棄跑得太快湯灑出來。
有誰能想到,這位兵部侍郎在三年前曾與我有過婚約。
那是在湘鎮的事。
這裏是都城,沒有人知道。
我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雲泥之異,鴻溝難越。
我整理好心情,接著端菜遞酒。
“殺魚的,你趕緊把這些酒上到主桌!”
說話的人是佳肴樓的掌櫃,這場宴會就是黎時睿雇他來操辦的。
“知道了。”
我漫不經心地回應他。
我是都城西市殺魚的賣魚女,每天賣完魚,傍晚就跑到佳肴樓打散工,多賺點錢財才能養活家裏人。
我抱著酒,看向主桌的方向。
巧了,正正好是黎時睿的那桌。
我咽了咽口水。
說句實在的,縱然已經過去三年,我還是不想用這副模樣見他。
我看向掌櫃忙得不可開交,咬一咬牙,用力往門檻那裏一絆。
“哎呀。”
我被絆倒了。
摔倒的時候還緊緊將酒壇抱在懷中,畢竟光是這一壇酒就夠我殺三十條魚。
02.
掌櫃聞聲趕來,眉頭皺成八字。
“怎麼這麼不小心?殺魚的你還好嗎?”
他見我的眉頭皺成一團,眼睛蓄滿淚水。
於是在百忙之中,氣勢洶洶走向絆倒我的門檻。
“壞門檻壞木頭,害慘了人。”
一邊說著一邊拳打腳踢。
“......”你要不考慮先把我給扶起來?
見他踢門檻正起勁,我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隨手扶著一條腿。
“掌櫃的,我的腿可疼了,走不動道。”
掌櫃這才停止踢門檻的動作,麵露難色:“殺魚的,今日的人手確實急,既然你走不動道,那就去後廚換個人過來吧。”
“好的,我這就去。”
我一瘸一拐地向廚房走去。
到了後廚我跟廚娘換了一下工作,接過廚娘的鍋勺開始炒菜。
心裏止不住的開心,不用當麵遇上黎時睿了。
正好廚娘是負責煮魚的。
煮魚這件事情對於一個日常對魚開膛破肚的人來說易如反掌。
不一會兒的功夫,我就做出了清蒸鱸魚,紅燒黑魚,糖醋鯽魚......
一大盤一大盤魚,紛紛出鍋。
加上一點蔥絲,一點紅椒,澆上熱油。
香味直鑽鼻腔,色香味俱全。
就連掌勺的廚師長都問我,怎麼能夠將魚做出這麼多種吃法。
我謙虛一笑:“我在湘鎮殺了十年的魚,對於各種魚的吃法了然於胸。”
廚師長恍然大悟。
湘鎮的魚,可是聞名天下的。
因為火候快鐵鍋好,魚也不是壓軸菜,我今日的工很快就做完了。
但是掌櫃的還在宴會上安排,不能立刻給我結工錢。
我在這裏待著也無趣,就蹲到灶火旁幫掌勺的廚師長燒柴火。
好巧不巧,我拿到的柴火正好是受潮的。
嗆了我一鼻子煙。
我看向刷得反光的鍋底。
好家夥。
我滿臉都是灰。
廚師長不禁笑出鵝叫:“殺魚的現原形成貓了。”
“快去洗洗吧。”
我點點頭,出門去門外舀水洗臉。
一踏出後廚,就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黑色的纏金鞋,錦緞衣裳,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一雙幽深的桃花眼緊盯著我。
哦吼,是黎時睿。
03.
他的眼睛裏如同有熊熊烈火,看得我心慌。
我怯生生低下頭,不去看他。
試圖向後倒退兩步,重新回去幫廚師長燒柴火。
黎時睿眼底閃過一絲狠色,大手鉗製住我的手腕。
“舒魚兒,你還要去哪?”
他的手心冒汗,熱得發燙,被他觸及到的皮膚如同平靜的湖麵丟入一顆石子,那些熱傳到我全身。
我的心臟突突直跳,但一想起我的臉上黑如炭火。
我瞬間就有了底氣:“這位官人你認錯人了吧?”
黎時睿的手勁加大:“你少裝,這三年你都去哪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你知道這三年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不過幸好,幸好我嘗出來了,那些魚的做法是我們湘鎮的做法,做出來的味道和你做出來的一樣。”
他的眼神中閃著光,有慶幸有歡喜。
如同丟失許久的珍寶終於找到了。
“......”媽耶,失算了。
可你這話,我要怎麼接?
現如今,我已經不是在湘鎮殺了十年魚的舒魚兒了。
我是在都城努力生存下去的舒魚兒。是為了姐姐和侄女能活下去,什麼臟活累活都幹的舒魚兒。
可是這些我需要告訴你嗎?
自從三年前的那個夏夜,你的爹娘來到我家退親,說你得到公主的芳心即將成為駙馬爺,讓我不要同你糾纏不清那天起。
我就再也不需要同你說我的事了。
你也沒有立場問我。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沉默地看著他,努力吞咽下千萬思緒。
這時,一個身著淺粉色宮服的女子出現,眉毛顧盼間華光流溢,巧笑倩兮,撩人心懷。
她衝著黎時睿溫柔輕喚:
“阿睿。”
說著就走近過來:“阿睿,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在後廚做甚,你快來幫我挑選新婚用的床被。”
我感覺到黎時睿握著我的手的力量稍微減少,我趁機要擺脫他的禁錮。
不料卻被他扯得更加靠近:“阿魚,你在此地等我,我待會就來。”
他的語氣中都是懇求。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和那位華麗的女子並肩而行,想必那就是公主殿下吧。
既然都要挑選新婚用的床被了,還要我留下來等他。
你小子,想的倒是挺美的。
04.
黎時睿離開後沒多久,掌櫃的就來了。
他將我這個月做散工的工錢結給我,因為今日來到黎府有獎銀,加上前些時日的足足有一兩銀子。
我高興得眉開眼笑,把黎思睿這個人忘到九霄雲外去,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回家。
一兩銀子誠可貴啊!
可以給阿姊抓上整個月的藥,還能買幾匹布給侄女兒扯上了新衣裳。
這樣想著剛好途經醫館,醫館裏的燭火還亮著,我就進去給阿姊抓了幾帖藥。
阿姊三年前生育時候還沒來得及坐月子,就遇到了兵亂,一路的逃竄讓她原本就柔弱的身子更加虛弱。
她總是舍不得買藥的錢。
隻有我把藥給買了放在家裏,她才會一邊嗔怪我浪費錢,一邊為了不浪費藥才煎來喝。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越快到家,我心裏的一種不祥的預感越加強烈。
住在我家隔壁賣豆花的武嬸神經兮兮地上前將我扯到角落。
“殺魚的,你家窮我們這些街坊鄰居都知道,大家都是苦命人呐。”
我不解,疑惑地看著她。
雖然我們日子苦,但是我們這一片的人都在努力靠自己的雙手雙腳吃飯,從來沒有抱怨過苦命。
“嬸子,是發生何事了嗎?”
她的臉色一變:“你還不知道吧......唉......你自個回家看看吧。”
我一臉茫然,推開搖搖欲墜的家門。
映入眼簾的是我的阿姊,麵色蒼白身體筆直地躺在床上。侄女螢螢蜷縮在床邊,眼角掛著還沒幹的淚珠。
看到我進來,才扯著嗓子號啕大哭。
我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武嬸從身後出來:“今日下午你阿姊還托我給你們家從集市帶把細麵,我這一回來就給她送過來。”
“不曾想螢丫頭說娘親睡著了,叫不醒。我這才覺得大事不妙。”
我上前去握住阿姊的手,不再有往日的溫暖,取而代之的冰冷。
不可能呀,我要去做工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我將手探向她的鼻息。
沒有呼吸。
我不死心,搭在她脖間的脈搏上。
不會跳動。
我不願信,我的阿姊,沒了。
05.
武嬸接著說:“我們這些窮苦人家,也不能幫到你什麼,街頭棺材鋪的老張待會兒送你個鐵皮棺材,讓你阿姊好安葬。”
說來好笑,鐵皮棺材是最差勁的棺材。
可要是去買還要三兩銀子。
武嬸想接著說什麼,但是看我整個人失了神一般,就默默出去了。
瑩瑩還在哭,三四歲的孩子隻會說些簡單的話語。
“娘親不醒......不理瑩瑩。”
“小姨......娘親不要瑩瑩了。”
不是啊瑩瑩,不是你娘親不要你了,是你的娘親已經死了。
我的阿姊已經死了,我覺得天塌下來了。
可是孩子哪裏知道什麼叫“死”,隻會一個勁地哭。
可我不敢哭,我怕我一哭,這個家的天就真的塌下來了。
我死死抱住瑩瑩,麻木地哄道:“瑩瑩乖,瑩瑩不哭。”
小孩子一有人哄就哭得更加歡了,她在我的懷裏掙紮地哭。
我對她喊道:“別哭了,再哭下去,小姨的錢財都被你哭沒了。”
“你的娘親已經走了,你再哭也回不來。”
瑩瑩似懂非懂,停止哭喊,靜默地掉眼淚。
“他們說......瑩瑩......沒有娘了。”
我的喉嚨如同被什麼東西堵住,連喘氣都是疼痛的。
我再次把瑩瑩抱在懷裏:“瑩瑩不哭,從今往後,小姨就是你娘親。”
也許是因為我剛才對她發了脾氣,她一直哽咽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摸了摸她的頭:“瑩瑩,想哭就哭吧。”
順便把小姨的那份也哭出來。
06.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難人。
當天夜裏,張棺材就送來一副鐵皮棺材。
街坊鄰居幫著我將阿姊埋葬了。
從那一夜起,我沒有了阿姊,多了一個女兒。
僅僅是一日的低迷,我就得打起精神去西市賣魚。
要是不幹活,我和瑩瑩就得餓死。
平日瑩瑩都是阿姊帶著的,如今阿姊沒了,我不敢讓她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在家。
也不敢讓直接帶她去西市,這個年紀的孩子剛會走路,西市人多,一個不小心就走沒了。
思來想去,隻能跟隔壁家五嬸借了一條布條,把瑩瑩綁在背後。
這才嘗試的帶她去西市賣魚。
西市的商販們都不知道我有一個阿姊,更不知道我有一個侄女。
在看到我背著瑩瑩時,一個個目瞪口呆。
“魚西施,沒聽說過你有一個這麼大的閨女呀。”
“我看你這條好身材都不像生過孩子的。”
“這孩子真是你的嗎,我還打算給你和我家阿弟做媒呢。”
“......”
我笑著聽他們故意取笑我,在話語快結束的時候,鄭重道:“瑩瑩是我的親閨女,各位好夥計以後幫忙看著點。”
眾人四目相覷,最後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你就放心吧,這閨女有這麼多大娘大爺幫忙看著呢。你的娃也不能綁太緊,會喘不過氣。”
“你往後出門記得給孩子帶尿布,方便換。我和你李大爺生了不少娃,經驗多得很。”
“喲,李大娘,李大爺當年可是一點都沒閑著啊。”
“......”
我不禁心頭一暖,光是今天將瑩瑩用布頭背起來,就手忙腳亂了。
如今有這麼多老夥計的幫忙,我覺得身上的孩子都輕了不少。
臨近晌午的時候,武嬸挑著賣完豆花的擔子,特地經過我魚攤前,提前幫我將瑩瑩帶回家去。
收攤回家的時候,我看到佳肴閣的掌櫃的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對著大樹扭扭捏捏說好一陣子話,最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向我走來。
“殺魚的,你的事兒我都知道了,你節哀順變。”
他說得字正腔圓,如同在讀什麼誓詞,就是不像是在安慰人。
叫我不回應,他接著道:“阿魚,其實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你願意當佳肴閣的老板娘嗎,雖然我長得醜陋,但是我有錢,我會和你一起把瑩瑩帶大。”
掌櫃的並非真的醜陋,隻是鼻頭有一顆痦子,看著十分喜態惹人嘲笑。
這話他的情真意切,我知道他對我有情意,但是我未對他有過什麼不正當的想法。
可就在這一刻,我動了想要跟了他的心。
我家住的地方在難民區,還是租的,大多數難民都是三年前從南方一路逃難而來。
有的人身在陰溝中,但是依舊努力抬頭見蒼穹,靠自己的本事吃飯。
可有一些好吃懶做的閑散人,整日縱酒賭博,我家都是女子,夜裏時不時還會有醉漢來敲門。
要是有一個男人可以依仗,這往後的日子也不用這麼難熬。
我深呼吸一番,擠出一個笑臉:“那往後的日子就麻煩掌櫃的。”
掌櫃的眉開眼笑,急切抓著我滿是魚腥味的手。
“阿魚,你這算是同意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是,就被一股不知道哪裏的力氣拽去。
硬生生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
抬頭一看。
衰仔啦。
怎麼又是黎時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