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的羊非常出名,除了普通的山羊,還有一種羊叫人麵羊。
人麵羊顧名思義,長著人一樣的臉,但隻賣給男人吃。
經常有客人專程去村長家吃羊肉喝羊奶。
弟弟出生後,爸媽說可以把我家的人麵羊賣了。
可是我長這麼大,沒見過我家哪頭羊長著人臉啊。
我家就住村長家隔壁,村長中年得子,妻子因為難產去世後就沒再娶,他一個人養著兒子,專門做人麵羊生意。
經常有大腹便便的客人來村長家點名要吃羊肉喝羊奶,而且每次客人吃完離開的時候臉上都滿麵紅光。
我太好奇了,跑去問我爸:“爸,人麵羊有那麼好吃嗎,咋這麼多人來吃啊?”
我爸一臉不耐煩地說:“問那麼多幹啥?”
“爸,人麵羊真長了張人臉嗎?”
這次我爸直接踹了我一腳,“你個賠錢貨!活幹完了嗎就在這問東問西,你活得不耐煩了啊!”
我是家裏最大的孩子,有一個剛滿兩歲的小妹妹。
我媽肚子裏還懷了一個,村裏的神婆說我媽這一胎肯定是個兒子,給我媽高興了好久,好長一段時間沒打罵過我。
被我爸踹完後,我就去找了我媽。
我媽坐在床上,嘴角含笑地盯著自己的肚子。
聽到我進房間的動靜,她一隻手輕撫自己的肚子,一隻手拉著我問:“阿香,你說媽懷的是女仔還是男仔?”
我被她盯得起雞皮疙瘩。
神婆說我是送子命,我媽生妹妹之前也問我她懷的是女仔還是男仔,我天真地說是弟弟或者是妹妹都好,被我媽罵個半死。生出來一看是個妹妹後,我爸又打得我幾天都沒下床。這回我學乖了,摸了摸她的肚子,篤定地說:“肯定是男仔。”
我媽美滋滋地笑起來,把我的頭強硬地按在她肚子上聽她肚子的動靜,“我們阿香說是男仔就肯定是男仔。”
我被按得難受,嘴裏喊著要去割豬草,就跑出了房間。
割完豬草回來,我看見村長家的兒子在玩小石子,就蹲下來和他一起玩。
我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他:“誒,富貴,你吃過人麵羊嗎?”
富貴聽完兩眼發光,“當然吃過啦!但是吃的次數不多,可好吃了,特別嫩,羊奶也可好喝了!”
這下輪到我兩眼冒光了。
我們家窮,一年下來我隻有過年才能吃上一次肉,還不能敞開了吃,不然會被我爸罵。
“富貴,那你見過人麵羊長啥樣嗎?”
富貴苦惱地搖搖頭,“沒見過,我隻見過我爸殺好準備下鍋的人麵羊。有一回,我爸殺了一頭人麵羊,用兩個盆才裝下的!”
他這樣說得我真想看看人麵羊到底是長啥樣的。
晚飯的時候,我抱著妹妹喂她喝粥,忽然聞見村長家傳過來的肉香,“爸,村長家又吃羊了,好香好香!”
爸媽也聞到了,臉上皆是陶醉的神色。
我爸看了眼我媽的肚子,抿了口酒說:“等你把我兒子生下來,就把咱家的羊賣給村長,說不定咱還能分到點肉。”
我媽摸著肚子,“咱家那頭羊還那麼小,村長哪舍得分給咱啊!”
我有點疑惑,“爸,媽,咱家那些羊不都是大羊了嗎,村長家自己有羊,咋還買咱家的羊嘞?”
平時家裏大大小小的牲口都是我準備的吃食,家裏的羊多大我能不知道?
爸媽都地盯著我和妹妹,過了一會兒我爸又抿口酒,慢悠悠地開口:“當然是賣人麵羊了。”
2
第二天,我叫住要去村口玩的富貴,悄悄問他:“富貴,你昨天又吃羊啦?”
富貴搖搖頭,“昨天那個客人去看了人麵羊,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呢。他看完沒多久我爸就殺了人麵羊,很小一隻,我都沒吃上。”
看人麵羊?能去哪看人麵羊,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誰家圈裏有人麵羊。
“富貴,你們家人麵羊圈哪啊?”富貴又搖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我隻得罷休,收拾收拾,背上妹妹就準備去田裏幹活。
她開始學說話了,我邊鋤地邊教她說話。
“姐姐。”
“也也......”
“姐姐。”
“解接......”
我被她逗笑,“姐姐教你其他的,羊。”
“癢?”
“羊!”
“癢!”
正當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時,同村的阿菊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大喊:“阿香!你媽要生啦!”我聽到這話,立馬拿起鋤頭往家裏跑。
等到我跑回家的時候,家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我媽在房間裏不停地慘叫,幾個產婆進進出出,抱出來大團大團沾著鮮血的床單,端進去一盆一盆清水。
我爸在外麵轉來轉去自言自語道:“一定要保住我兒子啊......我兒子可不能出事啊......”
我不停地哄著被嚇哭的妹妹,一個產婆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我爸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大喊:“保小!要我兒子!”
產婆一跺腳,白了一眼我爸說:“快去請神婆來,不然一個都保不了!”
我爸立馬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神婆了。
神婆來了之後,站在窗邊聽了會兒我媽的慘叫聲,然後走到我身邊,“你是送子命,你媽現在難產,隻有你能救他們。”
我爸聽了立馬跪下拉住神婆的衣角,“隻要能救我兒子,讓她幹什麼都可以!”
神婆慢悠悠地說:“難產是有邪祟想吃娃娃的生魂,把送子命的一縷頭發燒成灰,用她的鮮血、口水和清水混合,喂產婦喝下去,喝完之後你立馬進去同房,要用陽氣包裹住娃娃。先去殺一隻大公雞,把雞血用碗裝起來,到時候我會在外麵擺陣驅邪。”
神婆取血的時候我疼得直哆嗦,隻有妹妹在一邊緊緊地拉著我的衣服咿咿呀呀地想要阻止神婆的動作。
一切都準備好後,神婆把碗遞給我爸,示意我爸進去,自己則把雞血倒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把公雞頭放在圈中心,接著一手搖鈴,圍著圈手舞足蹈起來。
約莫一刻鐘之後,房間裏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產婆急忙抱著孩子大喊:“恭喜啊,母子平安!”
我爸高興得又哭又笑:“我的兒子!哈哈哈我的兒子!”
接著握住神婆的手,“您就是菩薩再世啊!您的香火錢我明天就給您送過去!”
3
爸媽很滿意我救了弟弟,允許我這段時間可以不幹活,專心照顧弟弟。
我爸給弟弟起名叫耀祖,說是希望他光宗耀祖。
耀祖煩人得很,要人一直抱著,不然就嗷嗷大哭,哄都哄不住。
我媽自己抱累了就要我抱著,妹妹在房外又要鬧,被我爸抽了好幾次。
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妹妹一直挨打,幹脆一個抱著一個背著。
沒多久,我爸走進房間和我媽說話:“耀祖他媽,耀祖都出來了,可以準備準備賣羊了。”
說完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媽點點頭,也看向我,“是了,賣的錢還可以給耀祖買兩件新衣服。”
晚飯的時候,村長家又傳來一陣肉香,我媽輕輕拍著懷裏的耀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羊肉味兒真香啊!”
我爸也深吸一口氣,一臉懷念地說道:“好久沒吃到了,羊奶也好久沒喝了。咱家這個羊也太小了,肯定沒羊奶,村長應該也不會給咱留點,可惜啊。”
我抱著妹妹縮了縮,爸媽在說什麼啊,怎麼我不知道我們家喝過羊奶?
半夜,我被尿憋醒,想出去解手。
剛走到籬笆邊,就被蹲在籬笆另一邊的黑影嚇個半死。
我借著月光仔細一看,是富貴。
“富貴!你幹什麼啊,嚇死我了!”
富貴警惕地看看四周,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姐,我看到人麵羊了!”
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你咋看到的,人麵羊長啥樣?”
富貴的眉頭一直皺著,臉色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慘白慘白的,“今天的客人說要先看人麵羊,我爸就去磨刀了,我偷偷跟著客人去的。我今天才知道我們家還有地下室,人麵羊都關在裏麵,好多羊,都背著身子,白花花光溜溜的。那個客人壓在一頭羊身上,被他壓著的人麵羊一直在叫,聲音跟人叫似的。最後我要跑的時候,看到一隻人麵羊轉頭了,它真長著人臉!”
說到這裏,富貴臉上已經出現了驚恐的表情。
我也被嚇住了,人麵羊長著人的臉,這是羊嗎?
還沒等我細想,我爸的罵聲已經傳了出來,“你個賠錢貨,又點個燈浪費煤油!”
我隻好讓富貴快點回家,然後急急忙忙跑回了家。
4
第二天,我抱著耀祖,背著妹妹在院子裏轉的時候,爸笑眯眯地走過來要抱妹妹,“阿香,你又抱又背的,肯定累了吧,來,把妹妹給我吧。”
我身子往後躲了躲,“不用,爸,我都習慣了,妹妹又不重。”
我爸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強硬地搶過妹妹,“說了給我就給我,你他媽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接著又恢複笑眯眯的樣子,給了我和妹妹一人一顆糖果。
我長這麼大就沒吃過幾次糖果,妹妹則是一次都沒吃過,我倆都對著手上的糖果瘋狂咽口水。
我警惕地看向我爸,他拆開妹妹手裏的糖果就喂了進去,我遲疑了一會兒,實在是抵不住糖果的誘惑,也拆開了放進嘴裏慢慢地抿。
然後我爸抱著妹妹逗她,我看著這詭異的一幕不禁感到一陣惡寒。
爸逗了一會兒就把妹妹還給了我,我剛把妹妹重新打好背帶,耀祖就開始嗷嗷哭。
這個時候哭應該是餓了,我抱著耀祖進房間找我媽,她給耀祖喂完奶,罕見地沒有繼續抱著,而是把耀祖給我,讓我把妹妹放到床上。
妹妹坐到床上,咿咿呀呀地伸手亂抓,媽沉默著,笑容詭異地摸著妹妹的頭發。
我被爸媽今天的行為搞得後脊發涼。
不是我生性多疑,主要是平時爸媽基本不管妹妹,我這個姐姐是又當爹又當媽,妹妹剛出生沒幾天,我媽就不肯給她喂奶水,還是我拿米漿一口一口喂活的,更別說哄了,妹妹一哭他們就發了瘋似的打罵她,今天這些行為反常得像見了鬼一樣。
我內心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又不敢胡亂猜測。
到了晚上,爸罕見地端來一碗肉粥,媽則一臉溫柔地抱起妹妹給她喂肉粥。
我立馬出聲:“媽,我來喂吧!”
媽沒說話,抬眼警告似的看我一眼,我被那眼神嚇住,沒再出聲,媽滿意地低下頭繼續喂。
睡覺時,我內心的不安達到了極點,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
等到後半夜,我迷迷糊糊馬上要睡著時,忽然聽見堂屋裏傳來聲音。
我立馬爬起來,悄悄躲在門後偷聽。
“村長,這隻怎麼樣?瘦是瘦了點兒,但是絕對嫩!”
“對啊,一點兒活都還沒幹呢,細皮嫩肉的,就屬這麼大的最好吃了!”
“可是這也太小了吧,我還得養養,而且羊奶也沒有,這怎麼給你們那麼高的價格啊!”
“誒喲,有的有錢人有的不就喜歡這種嗎?他們先嘗了味兒再吃,到時候一高興,您拿的不就更多了嗎?”
“那......也行吧。說起來,還是你們之前賣的那隻好啊,模樣俊,羊奶還多。怎麼,你們就沒想過阿香?”
我猛地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嚇得瞳孔收縮,冷汗直冒。
“那哪能啊,神婆說她是送子命,這不剛給我們家送來個耀祖,我才好把這隻羊賣了。”
“就是就是,模樣也不算好看,都長這麼大了,也好幫著幹活,再不濟,找個人嫁了也能弄點彩禮錢。”
“行行,羊我就帶走了,錢在這裏,你們要不放心,就自己再數數,我走了啊!”
聽到大門被打開的聲音,我立馬跑回床上躺著,內心怦怦直跳。
剛才爸媽和村長在賣羊嗎,為什麼要在大晚上賣羊?
還有村長說的,“之前賣的那隻”是什麼意思?
我們家之前給村長賣過羊嗎,怎麼我都不知道?
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堆又一堆的問題砸下來,我實在是抵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5
我後半夜睡得很沉,天亮了都沒醒,是雞叫聲把我驚醒的。
直覺讓我一醒來就立馬衝到妹妹房間,可是房間裏空無一人,我摸了摸早已涼透的被褥,邊向外跑去邊大喊:“爸!媽!妹妹不見了!”
我爸進來就給了我一腳,“叫啥叫,嚇著我兒子要你好看!你妹昨晚上被黃鼠狼叼走了!”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我媽抱著耀祖走進來,歎口氣說:“被黃鼠狼叼走我們也沒辦法,這都是你阿妹的命啊!”
“那個小賠錢貨沒了也好,反正養了也是賠錢。你還不滾去幹活,小心老子把你也喂黃鼠狼!”
我爸說完作勢又要踹我,我立馬爬起來,一溜煙兒地跑了。
割豬草的時候,我一直心不在焉,妹妹真的是被黃鼠狼叼走了嗎?
胡亂割完一背簍豬草,我就跑回了家。
準備雞食時,富貴剛從家裏出來,我一把拉住他,“富貴,等會兒去村口的大榕樹下麵等姐,姐和你說點事嘞!”
富貴被我這一行為搞得摸不著頭腦,“幹啥?姐,有啥事這說不行嗎?”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快去吧!”
等我趕到大榕樹下的時候,富貴已經在等著我了。
“姐,咋了?”
我看了看四周,湊近他耳邊小聲地說:“你今天晚上帶姐去你家看看人麵羊長啥樣唄。”
富貴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姐,萬一有客人來呢?那地下室陰森森的,嚇人得很呐!”
“沒事兒,你聽姐說。萬一今天又有客人來就算了,要是沒來,你就學蛐蛐兒叫,告訴姐一聲,姐就出來了。”
富貴苦著臉思索了半天,最後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裝睡,聽著外麵我媽哄耀祖睡覺的聲音,聽著我爸打呼嚕的聲音,聽著我媽關門進房間的聲音。
等得我都快真睡著了,外麵傳來一陣細微的蛐蛐兒叫,我立馬打起精神,全身緊繃著翻身下床,輕輕地打開門栓,彎著身子悄悄跑了出去。
今天晚上月亮都沒露麵,外麵黑麻麻的一片,四周是各種昆蟲的叫聲,等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我才看到蹲在籬笆邊的富貴。
我翻過籬笆,他朝我招招手,對著我耳邊用氣音說:“姐,地下室在我爸房間裏,但是我爸睡覺特別死,咱們悄悄地去看,看完就立馬上來,我爸應該發現不了。”
我用力地點點頭,貓著腰跟上他。
剛來到村長的房間門口,就聽見裏麵傳出來的震耳欲聾的呼嚕聲,比我爸的都響。
富貴慢慢推開房門,老舊的木門還是免不了發出“吱呀”的聲音,我立馬趴下,緊張地看向床上躺著的村長,還好,村長翻了個身就繼續打起了呼嚕。
我輕輕地闔上門,迅速躲到床尾處。
隻見富貴來到衣櫃前,輕輕拉開櫃門鑽了進去。
我緊隨其後,進來後才發現衣櫃底部貼著地麵,有一條長長的,通向下麵的樓梯。
關上櫃門的時候,我注意到了這個櫃門很新,打開關上都非常絲滑。
房門那麼舊了都沒換,倒是衣櫃門這麼新,這下麵肯定有大秘密。
越往下走,越覺得後頸發涼,富貴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他手心冰涼,一直在冒冷汗。
黑暗中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我們慢慢地挪動著,挪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見了滴滴答答的水聲。
富貴搖搖我的手,示意我們到了。
然後他在身上窸窸窣窣地拿出了什麼,“呲”的一聲,劃了一根火柴。
在火柴轉瞬即逝的光亮中,我短暫地鬆了一口氣。
富貴小聲地說:“姐,這門有鎖,進不去了,等會兒你拿著火柴透過欄杆照照,快點看,看完咱就上去了啊,這地太邪乎了!”
我應著接過了他手裏的火柴,站起身摸索著欄杆,我劃亮了一根火柴,明亮的一瞬間,我看見了一張貼在欄杆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