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友戀愛的第一個月,她被確診為雙相情感障礙。
每月心理治療要花一萬塊錢。
我放棄了休息時間,洗完車還去送外賣,日夜不停陪她一起對抗病魔。
卻在接了價值一千塊的洗車業務後,看見法拉利的車門被打開。
本該接受心理治療的女友從車上走下來,對上我的目光一臉錯愕。
「沈夢悠?你怎麼會來這?」
我後退一步望向眼前紅色的法拉利,有一瞬間的恍惚。
明明店裏燈火通明,我卻如墜黑暗般眼前一黑。
這種豪車,我碰都沒碰過。
「林渡,你聽我說好不好?我下午出門晚了......
「搭公交去醫院來不及,這是我打的網約車。」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沈夢悠慌張抓住我的手。
平常她做出這樣的動作,我心一軟什麼都會聽她的。
可現在我做不到。
視線落在她的衣服上。
她身上的紫色絲綢裙子光澤很好,看上去就知道不便宜,穿在她身上,卻像定製的一樣。
我望向不遠處的紅色法拉利,自嘲般勾起唇角。
哪兒會有人開這種豪車,出來跑網約車?
連爭辯的勇氣都沒有,我看向沈夢悠,雙手無力地垂下:
「好玩嗎?沈夢悠。
「這一年來,洗個車都要花一千塊的大小姐,居然在我身邊扮成孤身闖蕩社會的小可憐,連一包衛生巾都舍不得買!」
我胸口發悶,一陣酸澀湧上心頭,過去的回憶讓我的心臟隱隱作痛。
「你真的......把我當傻子一樣玩......
「一千塊錢啊!我要洗八十五台車,工作一星期才能賺到這麼多錢......」
更可笑的是,上班前我剛給沈夢悠準備了驚喜。
昨晚剛發工資,一大早我就買下一枚鑲著碎鑽的銀戒。
因為每次和沈夢悠經過珠寶店,她都會盯著那枚戒指依依不舍地看。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沈夢悠洗一次車的費用都比那枚戒指貴。
2
沈夢悠經常在夜裏鑽進我懷裏,說全世界隻有我最愛她。
就算是從她父母身上,都沒感受過這麼深刻的愛。
在無數個給她掙醫藥費累到倒頭就睡的夜裏,是這些話支撐著我。
可現在回看,我為了給她湊齊一萬塊,每天雙腳在洗車店裏站到起泡的行為簡直像個笑話。
畢竟眼前的沈夢悠渾身上下都是國際大牌,光脖子上那條絲巾就不止一萬塊。
「為了你的病能早一天好起來,我拚命賺錢,甚至一度累到進醫院。
「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
淚水打濕了我的眼眶。
沈夢悠原本淡漠的表情,正在一點點崩塌,她眼中閃爍著淚光:「對不起。」
我過生日時,她送我一封手寫信,昏暗的燈光下,感動的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看著她親筆寫下的一字一句,我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好好對她。
現在,看著停在麵前的法拉利,渾身的力氣好像一瞬間被抽幹,我扔下高壓水槍。
隨即摘下手套,用力往她身上丟去,徑直走向門口。
沈夢悠卻追上來拉住我:
「阿渡,我會補償你的,不要怨我。
「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
她話還沒說完,車門再次打開,一道人影從車上走下。
煙草味在空氣中彌漫開,那人的聲音逐漸清晰:
「夢悠,你怎麼回事?跟個洗車的廢話這麼多?」
3
沈夢悠愣住,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一同回頭望去,眼見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男人叼著煙靠在車門邊。
沈夢悠緊張地小跑到他身旁:「哥哥,你怎麼出來了,我這馬上就好了,你快回去......」
但男人好像不想聽她的話。
他拉開沈夢悠,兩指銜著煙朝我走近,薄唇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問我:
「洗車的,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揉了揉眼睛,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麵前這個人和記憶裏那張臉聯係起來。
「蘇賀?」
「喲還記得,我還以為你早忘了。」
蘇賀彎了彎桃花眼,隨即自然而然把沈夢悠摟進懷裏。
他勾唇笑的樣子,和一年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是去年認識蘇賀的,那時我為了生計奔波於送外賣,他是我其中一個單的顧客,因為我那天送餐遲了五分鐘,他把一整碗佛跳牆倒在了我身上。
蘇賀觀察著我的表情,似乎看出我都想了起來,他寬大的手掌在沈夢悠肩上摩挲,故作驚訝地開口:
「夢悠你也太不像話了,我隻是跟你抱怨幾句,有個外賣員很討厭。
「你為了給我出氣,居然真的去幫我搞他,真的是太厲害了......」
蘇賀側頭看我一眼,沒忍住嗤笑出聲:
「玩這個假清高的大帥哥林渡,簡直跟玩狗一樣。」
女人的表情不太自然。
我抬手捂住眼眶,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
粗糙的掌心摩擦著眼皮,心口也如刀割般疼痛。
那些我自以為真心相待的瞬間,原來隻是豪門情侶感情的調味劑。
努力的普通人對他們而言,就像是路邊的流浪貓狗,他們不僅無視,心情不好時還要一腳踢開。
所以我不想再停留,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淚水,轉身就要走。
蘇賀卻突然拔高音量問我:
「林先生,你知道夢悠為什麼跟你說她有雙相嗎?」
4
我的腳步忽地頓住,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背後沉默半晌,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
響起的聲音,卻像幽靈一樣纏上我的脖頸。
「都是因為我告訴她,你唯一的妹妹因為雙相情感障礙自殺了。
「隻要沈夢悠說自己有雙相,你肯定會像個傻子一樣聽話。
「結果哈哈哈哈,你還真為了她累死累活!」
我的腦子一熱,渾身的血液湧向頭頂同時沸騰。
回過神時,我已經大步朝著蘇賀走去,掄起拳頭一下一下往他臉上砸。
如果這都能原諒,我不如去巴黎當聖父。
胸膛劇烈起伏,我揪著蘇賀的衣領:
「裝窮是吧?裝病是吧?喜歡拿別人的傷疤取樂是吧?
「活該你們父母出軌,活該你們爹不疼娘不愛,挨千刀的畜生,
「我今天就把你打得親媽都認不出來!」
我和沈夢悠相處這一年裏,虛情假意也好真心相待也罷,曾有過彼此傾吐過往的時光。
所以我清楚,他們那個圈子感情淡漠,父母大多是各玩各的,造成這群少男少女的心理缺失。
我了解他們的痛處,所以知道戳哪裏最痛。
趁他們都沒反應,我啪啪扇了蘇賀好幾個耳光。
從蘇賀嬉笑著提起妹妹林葵那一刻,我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瞬間繃斷。
她是我心中最後一片淨土,我不允許任何人褻瀆。
眼見蘇賀要還手,沈夢悠哭著跑過來拽走我。
他大口喘氣,嘴裏吐出一口血沫。
「好你個破洗車工,敢打我,你真的是瘋了!
「夢悠,打電話給小羽,讓她帶人過來處理一下......」
蘇賀表情裏透著陰狠,沈夢悠卻抱著他的胳膊,語氣哀求:「不要......
「要怪就怪我,是我欠他太多。」
她手足無措地撿起包,在包裏翻找。
不一會兒找出一張卡,低著頭遞到我麵前。
「密碼是我們在一起那天,我在裏麵存了一點錢,就當......是給你的補償吧。」
我雙手緊握成拳,說話的語氣比刀子還硬:
「祝你們鎖死。」
說完這句話,我從她手裏抽走卡轉身離開。
5
卡裏有一百二十萬。
我把錢取了現,又去隔壁另一家銀行,最終談成個還不錯的年利率。
二十萬放在微信,一百萬存進銀行。
三十平米的一居室裏,到處都有沈夢悠的東西。
這房子雖不小,但位置其實很偏,如果不是為了沈夢悠,我根本不會租。
原本我不想跟剛戀愛一個月的沈夢悠,太快同居,是因為她說自己患上了雙相,害怕一個人待著,我才對她卸下了心防。
時至今日,我依然分不清對她到底是出於愛情,還是知曉她和妹妹有同樣的病後,愧疚心使然。
或許隻是覺得這麼做了,多年的心結便能解開。
說起來,她的東西不少,情侶水杯、情侶裝、情侶抱枕、都是我給她買的。
但到哪兒都能看見,是真的很煩,幹脆全裝進了垃圾袋。
我盯著牆角的垃圾袋發呆,視線漸漸被那片黑色填滿,慢慢放鬆身體,陷入了昏睡。
我又夢見了那個午後,我下班回家,聽見警笛和救護車的聲音,尖銳的鳴笛聲差點衝破我的耳膜。
我站在人群中,看見妹妹被抬上了擔架,她身上紅色的舞衣像血液一樣鮮豔,竟然把白皙的手腕染成了紅色,
她的麵龐如茉莉花般潔白,纖長的睫毛垂下,一如往常她等我下班卻忍不住睡著。
隻是這一次,再不會睜開,再不會小跑過來,撒嬌說哥哥總算回來了。
過了一周,我抱著骨灰盒,一步,一步,走向妹妹的新房子。
我的妹妹,她不會回來了。
6
眼淚打濕了我的枕頭。
我哭著醒來,在黑暗中對上一雙閃著幽光的眼。
「你是誰?!」
我驚叫著打開床頭燈,女人下意識伸手遮住臉。
是沈夢悠,她還戴著口罩,懷裏抱著那個垃圾袋。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後悔為什麼不改出租屋的密碼。
下午裝進垃圾袋的情侶水杯,抱枕以及衣服等等,此刻一樣不少,仍在垃圾袋裏,被她抱在懷裏。
「你拿這些幹嘛?」
沈夢悠聞言抱緊了懷裏的袋子,默默低下頭。
「這裏每一件都是我們的回憶,我舍不得......」
「不值錢的東西,沈小姐也看得上?」
從床上坐起身,我順勢打量了一下屋裏還有沒有其他重要的東西。
現在分手了,倒是可以直接搬走了。
沈夢悠懷裏抱著那袋東西,手指在袋子上輕輕摩挲,聲音委屈又失落:
「阿渡我知道說什麼你都不信,但我是真的,心裏隻有你......
「從沒有人像你這樣全心全意愛過我,我不能沒有你。」
我搖了搖頭,低下頭苦笑,下午的情景又諷刺般出現在眼前。
「夠了,難道你是因為愛我,所以特意來我麵前跟蘇賀秀恩愛,我是不是還該為你們歡呼?」
「是蘇賀要開車去你那的!我根本攔不住......
「而且就算我和他在一起,我也隻是犯了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啊,你就不能包容我一下嗎?」
她的這些話說出來都可笑,我笑著笑著,卻流下了眼淚。
最愛她的那一年,每天工作十三個小時,一頓飯隻舍得吃一個饅頭,生活這張深淵巨口,把我嚼得隻剩骨頭。
想到能幫她治好雙相,心裏也是甜的。
「我沒法容忍你的欺騙,在騙局被揭穿那一刻,你已經成為我心裏的一根刺,往外拔,隻會鮮血淋漓。
「隻是沈夢悠,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利用我妹妹的事接近我時,你也被困在當中不得解脫。」
「你說什麼?」
我沒回應,默默打開了門,在旁等她出去。
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像是被我的冷漠刺痛到,抱緊了袋子裏的東西,朝門口走去。
「別再拿雙相開玩笑了。
「你自以為是的一句玩笑,很可能讓雙相被更多人誤解,真正的患者就越不敢直麵自己的病情。」
像林葵的悲劇,就會再次上演。
好一會,沈夢悠輕輕點了點頭。
隨即她伸手指向床頭櫃上的首飾盒,她還記著那枚戒指。
「可以把這個給我嗎?」
「蘇賀會給你買更好的。」
「我隻想要你送我的。
「阿渡,以前的我們那麼幸福,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她聲音很輕,多了一股生怕我離開的哀求,我聽到她壓抑的嗚咽,看到她顫抖的肩膀。
我從沒想過作為千金大小姐的沈夢悠,會有求我的一天。
知道她的驕傲,看到她狼狽,我也並不覺得痛快,隻站在原地沉默著。
她明白我在拒絕,出門前,默默拿走了那枚戒指。
沈夢悠眼圈泛紅,注視著我。
「再愛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7
沈夢悠走後,我倒了杯水,喝了幾口後思緒紛亂。
盯著手機界麵反複刷新,在好幾個軟件裏來回切換,但屏幕上的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直到我的賬號彈出了許多小紅點,我點進去一看,原來是有很多人發來私信:
【窮屌絲,犯賤就去治啊,騷擾人家女朋友算怎麼回事?】
我皺了皺眉,點開那些鏈接,發現有人把我和沈夢悠的照片發到了網上,都是些我給沈夢悠送早餐送禮物的畫麵。
沈夢悠的臉被打了碼,隻有我露出了正臉。
帖子裏博主氣憤地指責我騷擾蘇氏集團太子爺女朋友,要我公開道歉,越往下翻,我拿水杯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下麵罵我的評論堆了上百條。
【這男的長得人模人樣,居然幹這麼不要臉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懂了吧,一看就是心機男想傍個白富美少奮鬥十年的,可惜惹上太子爺女朋友,算是踢到鐵板了。】
眼前一陣眩暈,杯子從手中滑落。
陶瓷杯砸在地上,碎裂成好幾瓣,我蹲下慌張地拚湊起來,卻怎麼拚都回不到原樣。
這是林葵在去世那年送我的生日禮物,一個她親手燒的陶瓷杯。
我和她是雙胞胎,十歲那年父母車禍離開,隻給我們留下兩萬塊。
沒有親戚願意撫養我們,就像兩袋惡臭的垃圾,被人嫌棄地丟來丟去。
所以初中畢業後,我出來打工,最終供妹妹上了一所知名大學。
杯身是白藍漸變的兩種顏色,杯子上的一顆顆小星星,是林葵一點點捏出來的。
「哥,這是我自己賺錢給你做的杯子哦,好看嗎?我哥這麼帥,最適合這種小清新的顏色了!
「我會努力變優秀,以後買更多更好的東西送給我哥,不再當讓哥哥操心的小孩!」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我捏捏她嬰兒肥的臉蛋,心疼地點點頭。
林葵,沒關係的啊,在哥哥這裏,你可以永遠當小孩。
碎裂的杯子底部,有著某種字跡,拚在一起後發現一串數字【907】。
林葵兩年前送我時,杯底還沒有字,應該是她後來寫的。
我拿著瓷片,思考片刻後,目光落在角落處妹妹的行李箱。
滑動數字,啪嗒一聲,密碼解鎖。
行李箱裏僅有四樣東西。
一雙白色的芭蕾舞鞋,一張她生前練習芭蕾舞的照片,一本日記,和一部她之前用的手機。
我輕輕撫摸著日記本封頁的林葵二字,拿起,輕輕翻開。
從頭開始看,之前的內容隻不過是記錄日常,以及學校裏又有哪個男生跟她表白。
林葵天生一頭栗色卷發,臉蛋白而小巧,長得好像洋娃娃。
之前還有導演向她拋來橄欖枝。
但也許是因為父母早早地離開我們,即使得到旁人再多欣賞的目光,她始終不敢直麵,隻敢在日記裏敞開心扉。
上了大學後,從小練習芭蕾的林葵,被學校推薦參加各大比賽,在舞台上每一次旋轉跳躍,都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
我看著內容彎起唇角,笑意卻在觸及一行字時凝固。
因為妹妹居然,提到了蘇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