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因生不出男孩兒被奶奶磋磨半輩子。
我為了保護媽媽跟奶奶鬥了半生。
然而每次,媽媽都會拉偏架,斥責我沒教養。
“長輩說著你就受著,女人天生就該吃苦。”
“生個丫頭片子就是沒法傳宗接代!”
後來,奶奶在宗族裏掛名一個幹孫子,為了六萬塊彩禮要把我送嫁瘸子。
“養了二十年,該為這個家做點貢獻了。”
“正好彩禮錢給我乖孫買個大金項圈。”
那天,窩囊一輩子的媽媽從廚房拿出了菜刀。
今天是除夕。
去年回家過年,奶奶逼我與村裏老漢相親。
我嚴詞拒絕。
那天,方圓幾裏都能聽到我奶中氣十足的辱罵。
過了一年,我還是推著行李箱回村。
畢竟,過年了。
“啪—”
一巴掌下來,腦子裏嗡嗡作響。
“賠錢貨!白吃了老李家這麼多年糧食,該你報答的時候,你還敢說不?”
奶奶和爸爸,攔住了我的去路。
一樓陰暗,爸爸身材高大,窗外僅有的光,也被死死擋住。
奶奶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對錢的渴望。
她給了爸爸一個眼神。
爸爸便拿麻繩要來捆我。
情急之下,我“撲通”跪了下來,
“奶奶,我求您了,還有一年我就大學畢業了。我拿到了實習offer,未來可以賺很多很多錢,我都給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嫁給那人?”
我磕頭磕到滿臉血,意識模糊,
企圖喚醒奶奶對我的最後一絲憐憫。
可我低估了多數農村家庭對女娃的不待見程度。
在出生那一刻,沒有被丟棄、送養,或者說溺斃,就已經是萬幸。
再奢求任何,都是妄想。
額間鮮血滴落在地,奶奶熟視無睹。
她往我胸口狠狠踹了一腳,
“還敢騙我?你個女娃,哪來這麼大的本事!我認的乖孫孫小力今年已經8歲,看到我就知道喊奶奶,不像你那個死人臉,我看著就倒胃口!”
“小力還說,長大以後要接我去城裏,住高檔小區哩!”
奶奶揚著頭,眉眼間滿是得意。
我在她眼中,比起親人,更像是用來換錢的工具。
一旁的爸爸,隻是窩囊地低著頭,屁都不敢放一個。
可現在,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像狗一樣,扭動著爬到他腳下,帶著哭腔說道,
“爸,我求求您了,我是您唯一的女兒啊,您怎麼能,怎麼能狠心把我送到那瘸子的床上?”
話音剛落,他的眼皮微微抖動,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沉默幾秒,爸爸剛想開口,奶奶搶先一步,
“寧許,別忘了,這是你欠李家的,若你娶的那婆娘生的是兒子,我何至於去認一個半道孫孫?”
爸爸眼底僅剩的憐憫也沒了。
他別開臉,後退兩步,再看我時,滿臉決絕,
“昭昭,雖說那人腿腳不好,年紀也大點,但勝在人老實,又和家裏住得近。”
2
就這樣,我被奶奶和爸爸,送到了王瘸子的床上。
王瘸子猥瑣地咧著唇角,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下,便急著要脫我的衣服。
奶奶趕忙攔了下來。
她不是為了救我,
“你急什麼?人我都給你送來了,跑不了!就是咱說好的彩禮,你得現結了,我這可是正經黃花大閨女!事後你要是不認賬,我找誰說理去?”
我無力地望著這一幕,心就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隱隱作痛。
就這樣,我看著最親的人,把我當貨物一般,與這個年過半百的瘸子交易。
聞言,王瘸子會心一笑,給了奶奶一遝用報紙包好的錢。
便把他們趕了出去。
門徹底關上前,我看到的,是奶奶兩眼發光地數錢,爸爸愧疚地不敢看我。
王瘸子壓了上來,他身材矮小,不至於讓我喘不過氣,但身上散發的惡臭讓我直想吐。
許是急不可耐,他給我鬆綁後,便忙不迭解我衣服。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罷了,就當被狗啃了一口。
咚—
是門被踹爛的聲音。
睜開眼,我看到了媽媽。
她手持菜刀,滿臉凶悍。
是我在她臉上,不曾見過的神情。
她全身發抖。
怒吼一身,把那瘸子就被嚇得滾下了床。
媽媽走上前來,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
她滿含熱淚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過身,拿刀對著王瘸子,不許他再靠近半分。
這時,聽到動靜的奶奶和爸爸,都趕來了。
媽媽拿著刀,他們不敢靠近。
奶奶雙手叉腰,像往常那般訓斥我媽,
“許自媛!反了天了你還,你閨女能為老李家做出這點貢獻,是她的榮幸!”
“你嫁進李家這麼多年,就生了這麼個賠錢貨,你還敢阻攔我延續李家香火,罪人!”
門外是家人團聚,一片和諧,門內是人口拐賣,指責辱罵。
媽媽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她握刀的手又緊了緊,
“媽,您如何折辱我,我都可以不在乎,即使您平時對小昭肆意打罵,我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您不該把她往火坑裏推!”
3
“許自媛!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家去,做好你的李家媳婦兒,長輩做的決定是你能改變的?”
我爸,他可以把我送上瘸子老漢的床榻,但不能容忍奶奶被說一句重話。
真是,當代大孝子。
媽媽不再像以前那樣順從,她冷靜地看著我爸,
“李寧許,我們分開吧!”
媽媽左手拿刀,右手扶著我,走出了那個滿是汙垢的房間。
沒人敢攔。
身後,是器具碎掉的聲音。
隱約聽到奶奶嘶啞的聲音,
“許自媛,你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總有一天,你會跪著求我讓你回家!”
媽媽的表情不作任何變化。
她時不時看我,眼裏滿是愧疚。
4
從我記事起,家務便是媽媽全包。
她不像家裏的一份子,更像是個npc。
家裏有需要時,媽媽立刻出現,不需要了,她便待在某個旮旯處,默默無聞。
爸爸性格懦弱,他對誰都是唯唯諾諾,但媽媽除外。
我媽,是他所有負麵情緒的出口。
從我記事起,媽媽手臂上永遠有傷。
我氣不過,要與爸爸理論。
媽媽攔下我,
“小昭,他是你爸。”
吃飯時,媽媽也不被允許上桌。
她要在一旁站著伺候奶奶,幫忙夾菜、擦嘴。
乖巧地接受奶奶的訓斥、責罵,
“自媛,不是我針對你,你進門這些年,連個兒子都沒給老李家生一個,我要是讓你坐下吃飯,那就是愧對李家的列祖列宗!”
媽媽隻機械地點頭,然後繼續給奶奶夾菜。
我聽著心煩,直接懟奶奶,
“奶啊,生兒生女是父親的y染色體決定的,您不該把責任推給我媽。”
奶奶眼睛一瞪,筷子一摔便要罵我。
媽媽搶了先,
“女孩子家家的,說什麼生不生的,趕緊給你奶奶道歉!”
“女人本就是要生兒子的!這事本就是我的失職。”
我怔住了。
我無數次想要救媽媽於水火,可媽媽卻始終不願逃離火坑。
媽媽說,村裏的女人,都這樣。
甚至還有因連生幾胎都是女兒,被老公打死的。
她們,是被生兒子困住的苦命人。
我不怪她。
但我想帶媽媽走出那個小山村。
山那邊的世界,很美好,很公平。
她可以不用再過那樣水深火熱的生活。
可媽媽總是苦笑搖頭,
“小昭,你媽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逃不出李家村,也躲不開自己的命運。”
5
那天晚上,媽媽扶著我走了好久。
除夕夜,每家每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
我和媽媽,隻無聲地往前走。
互相攙扶著,依偎取暖。
“對不起。”
過了許久,媽媽哽咽著說了第一句話。
我下意識看向媽媽,眼眶裏早已蓄滿淚水。
“媽?”
風吹亂了我的頭發,弄得我鼻翼發癢。
可我顧不上這些。
“這些年,媽對不起你。是媽懦弱,才把你害到今天這步田地。”
媽媽心疼地理了理我淩亂的頭發,
“如果我再晚來一步,我的昭兒,就要被那群畜牲欺負了。”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圓。
我的媽媽,終於踏出了那座小山村。
我笑出了聲,
“媽,您想明白了嗎?您不會再回去了嗎?”
笑到最後,淚水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改變人多年形成的觀念,太難了。
我早就放棄了說服媽媽。
更多的,是趁著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讓她開心一點。
“你奶奶和爸爸這些年是如何對我的,一樁一件我都記在心裏。”
“他們怎麼糟踐我,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千不該萬不該,將你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以後的日子,我想大膽為自己活一次。”
6
媽媽告訴我,她和爸爸當年根本沒有領證。
是奶奶從中作梗。
沒有生出兒子,就算不得李家人。
就這樣,媽媽在李家當牛做馬幾十年。
婚姻狀況那欄依然是未婚。
故而,從她踏出李家村那一刻開始,就自由了。
媽媽跟著我,來到了我讀書的城市。
這裏沒有三綱五常,也沒有男尊女卑。
這裏的女性活得瀟灑、肆意。
她們可以是自己想要的任何模樣。
燈紅酒綠的世界,沒有迷了媽媽眼。
她看著城市中心最高的那棟樓,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小昭,媽媽一定與你共同努力,在這裏安家!”
媽媽再三堅持,不住我租給她的房子。
她找了一份超市理貨員的工作,包吃住。
彼時我念大四,每天遊走於各個實驗室。
但媽媽給我枯燥的實驗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她比以前話多了。
“媽媽今天一個人幹了好多事,好累,但是好充實啊。”
“同事們都很友好,老是給我帶吃的,味道很不錯,就是有點苦惱,我要給她們帶點什麼呢。”
“今天和同事去看電影啦!原來電影院長這樣啊,大屏幕看著好舒服,看著比家裏的小電視可爽多了!”
“今天我去醫院治療漏尿了,過去這麼多年,終於不用為打噴嚏而膽戰心驚了!”
我樂此不彼地滑動著聊天框。
女性的付出,從不被認可。
哪怕是生育損傷。
他們會雲淡風輕地揭過,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就金貴些?”
可是,憑什麼呢?
世界在女性的胯下誕生。
但是極少人能認可女性的付出,甚至女性自身。
我很慶幸,媽媽終於愛自己了。
可戰勝惡龍的勇士,也是經曆諸多艱難險阻,才贏得勝利。
奶奶和爸爸已經爬在我媽身上吸血多年。
媽媽的鮮血滋養了全家,他們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
7
一個月之後,奶奶和爸爸找了上來。
那天,我提前做出了實驗成果。
聽說有家日料很好吃,我打算帶著媽媽一起去。
到了超市才發現,門口好熱鬧,裏裏外外圍成圈。
像是在看什麼熱鬧。
要是以前我肯定上前湊湊。
今天不行,媽媽已經下班了。
她在等我。
突然間,外婆的聲音傳來,我停下了腳步,
“我們許家沒有你這樣的不孝女!”
我斂起眉頭,朝聲音的源頭看去。
是人群中心的位置。
我僵在了原地,一陣寒意陡然升起。
我下意識轉過身,向人群中央走去。
用力扒開烏泱泱的吃瓜群眾,耳邊滿是他們的評說指摘。
“嘖嘖嘖,就說不能讓女的接觸太多網絡,都被網上那堆人洗腦了!”
“還做自己,當自己是十八歲小姑娘呢?五十歲的人了,就該待在家裏伺候老人小孩!”
“我今天回去就把老太婆的手機沒收了,她要是哪天抽風,也像那女的一樣,說什麼為自己而活的葷話,我就是抽死她,也不會讓她踏出家門去丟人現眼!”
終於,我走到了人群中心。
外婆站在一旁,俯視著我媽,一臉正氣,仿佛我媽是那十惡不赦的罪犯。
我媽被推倒在地,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奶奶和爸爸得意地欣賞這一幕,就差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