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命苦。
十五歲那年,我那染上福壽膏的老爹在賣完媳婦後竟將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二十兩銀子,我被送入趙家給快死的病癆大少爺趙季平衝喜。
既然嫁給將死之人,我打定主意,嫁過去之後不圖愛,隻圖財。
……
老爹拿了銀子急不可耐地直奔春堂館吞雲吐霧去了。
一夜雪,打得院子裏的紅木香落了一地,融入雪泥。
我獨自一人踩著雪泥、提著嫁衣,鑽進了趙家的喜轎。
趙夫人領著家眷,在側門等著我,趙家好臉麵,我雖嫁給大少爺名為衝喜,可是到底還是沒虧待了我,鞭炮聲響了一日。
終於到了洞房,坐在喜床上,我唯一擔心的隻有這個素未謀麵的夫君了,聽聞他自小身子骨孱弱,自從五年前跟隨老太爺走商被土匪所傷更是整日靠藥罐子吊著命。
想來趙家家境殷實,擁有十幾家紡織作坊,趙大少爺卻如此無福,我不由歎了口氣。
喜婆討了紅包退出去後,四周忽然靜地很,我正疑惑大少爺怎麼還不來揭蓋頭。
門外便有人扶著牆進來了,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咳嗽聲,那人胸腔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我在喜帕下默默的吐了一口氣:「完蛋,果然是個將死之人!」
他挑開蓋頭見到到我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白慘慘的臉蛋上淚水衝出兩條黃色痕跡的醜樣子嚇到了。
「你哭過?」他丟下秤杆,坐到我身邊一臉疑惑。
我眼淚更是決了堤般滾落。我該怎麼告訴他,剛剛我是真的擔心他會死,我還沒享福便成為寡婦。其二便是,我怕他是一個渾身毒瘡的的病癆子。
可是現在,我是喜極而泣。
我的趙季平太瘦了,可除了瘦。他是真的好看啊。反正比我的鄰居沈辭哥哥好看太多了。
恩,我很滿意,可我不能說我是為著這個哭。
便尋了個由頭:「他們說你是將死之人...可我不想你死」
「哦,為何?」他來了興致歪頭追問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居然浮上一抹可疑的紅暈。
因為「我喜歡你這句話」趙季平竟爽快地將他的錢袋子丟給我了。
於是我日日盤算著該怎麼用這筆錢將我娘親買回來,再買它一個小院子,和娘親種菜養雞。
我告訴自己:我一定不能被趙季平這張臉迷惑,他死前我要狠狠撈上一筆,然後跑路。
可還沒等我的春秋大夢做完,趙季平的三個仆人:丫頭綠春、小廝德貴和奶娘元媽將我從床上拎起來緊急培訓我伺候趙季平的一切規矩習慣。
「少爺辰時起床,洗漱後,用參湯。」
「巳時請顧大夫請脈,少奶奶需要做一次腿部按摩。」元媽喋喋不休的念叨,
感情我是來當老媽子來了!
同時他們也給我介紹趙家的大致情況。
趙家小少爺趙季冬也已娶妻。她的媳婦叫紅淩,與我不同,他們倒是門當戶對的。隻是入門三年,還未有子嗣。
元媽壓低聲音掩耳告訴我:「聽說是二少爺不能生。」
媽呀這種,這種深宅秘聞是我可以知道的嗎?
趙家家規森嚴,每逢初一十五要一家子過去夫人的院子陪她用餐,其餘時間我陪著趙季平在我們自己的院子吃。
我們自己開火的時候,我教元媽做了我的家鄉小菜:剁椒魚頭,麻辣鱔絲。我岔開一條腿和綠春兩個人吃得呼哧呼哧熱汗直流。
反觀老趙碗裏一口清粥,我看他半天未進一口。
「怎麼了,這個飯菜不和你胃口。」我扇著手問他。
「來本少奶奶賞你一口麻辣鱔絲!」我正要夾一筷子丟他碗裏。
元媽在他樂嗬嗬湊過來的時候截胡了半空中的麻辣鱔絲:「少奶奶,少爺脾胃不好,不能吃辛辣之物。」說罷一口丟自己嘴裏了。
留下一臉黑線的趙季平。
半夜趙季平翻來覆去睡不著,看來是被這饞蟲給勾的。
我偷摸進小廚房,給他做了一大碗鱔絲麵,再挖了一大勺我珍藏的糟魚。可吃了我做的糟魚不出三日,趙季平臉上起了一個半大的痦子。
我一邊給他點塗藥膏,一邊怪他:「老趙你啊,真是一個紙糊的,怎的一碰就壞。」
大概是我塗藥的手重了些。他忽然「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還敢吃不?」
他依舊嘴硬:「為何不敢啊!」
我攤開手心示意他:「嗯?辛苦費!」他倒是爽快,真好,一兩銀子到手。
綠春說,自我嫁進趙家以來趙季平笑容多了,元媽瘋狂點頭,表示讚同。
我撇了他們一眼,有點心虛,我是不會在這裏長久的。就在剛剛我還偷偷請送菜的小商販給沈大哥送信,求他幫我尋找我娘。
可老趙也的確是個好人。這些日子,我明裏暗裏和他索要銀兩,他從不問我用處。
哎呀好煩,我靠在窗邊,百無聊賴。隨手扔出去被我揪禿了的海棠花枝。
「哎呦!」
我心下一緊,莫非隨手一丟還能砸到人,原來是老趙,他捂著腦袋進來。舉著手裏的盤子:「俞芝,廚房新做的糕點!你嘗嘗。」
還沒等我反應,一口甜糕已在嘴裏心裏化開。
踏月閣的春櫻早早盛開。
我推門和綠春在撿著花瓣玩。
趙季平半靠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翻著書。一邊的元媽瞧著我和綠春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便前來搭腔。
「要說這春櫻啊,哪裏都比不過無量山啊。」
我們三個的眼睛同時亮了。「老趙,那我便帶你去看花海!」
趙季平自十九歲生病後,已經困在病榻九年了。
很難想象,他這樣的渴望自由的人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是什麼感覺。
從前娘親勸我,嫁入大戶人家要小心翼翼,不可惹是生非的囑托全然然拋之腦後了。
我蹲下來很認真的和他說。
「老趙,要不我帶你去看花。」
「可以嗎?」他的眼睛忽然活泛著光芒,像是一潭死水忽然被我丟了小石子,濺起漣漪。
元媽犯錯般下意識捂住嘴巴,可我這性子,做了決定九匹馬也拉不回來。
我讓綠春預備了厚厚的棉被,將馬車鋪得嚴嚴實實的一絲風也不漏。
我為他係上鵝毛披風。問他「老趙,你怕不怕。」他微笑搖頭。
我總會離開趙家,特別想在離開之前帶他看看世間的美好。
我不該私自帶趙季平出門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時常忘記了,他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從無量山回來以後,當晚他便忽然高熱,陷入昏迷。我像往常一樣為他擦身,為他按摩,給他吃藥。可是藥喂不進去,吃灌進去便立刻吐了出來。
老夫人那裏自然是瞞不住了。德貴連夜進城去尋了西醫生過來。
洋大夫搗鼓一陣後,躺在床上的他熱度似乎是退了些。
老夫人見趙季平緩過來了,這才追究起來,她敲著拐杖怒不可遏。
「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由著少爺胡鬧。」
下人都戰戰兢兢跪著,雖未聲張,但是目光卻悄悄瞥向了我。
結果不言而喻,我被結結實實的他了一頓。
除了一月兩次的同桌而食,我素來和紅淩這個妯娌無來往,可是不知怎麼的竟得罪了她。
不知她從哪裏挖出了我和沈大哥的陳年舊事。
我和沈辭青梅竹馬,他曾去我家下過聘禮求取我,我爹嫌棄他是一個窮大夫給拒絕了。如今我和他私下來往隻是為著我娘。
府裏開始出現了關於我的流言,可我不自知。
沈大哥給我遞信進來的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獨自赴約了,隻因信中告訴我,他有我娘的消息。
我得出去一趟,於是我借了綠春的一套衣服,從後門溜出去了。
留仙閣 408 包房,我直奔目的地,推開門裏頭大的人確實是沈辭,可是遞信的人卻不是他。
「俞芝是你?」他一臉驚喜。
「你說找到我娘了是咋回事?」我問他,他聽得一臉霧水
我兩還在糾纏著信上內容的時候,紅淩將出門打牌的夫人和朋友們全部引來留仙閣。
就這麼巧合的撞破我和沈辭的「奸情。」
我被帶回,跪在祠堂聽候發落。「趙家家規,女子通奸當沉譚。」紅淩在在旁邊拱火。
母親素來知道紅淩秉性,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可今天我被抓了現行,害她丟了麵子。也不得不處罰我。
「德貴,將少奶奶打二十八大板。」
「我看誰敢。」綠春扶著趙季平從門口進來。
「你休要再護著她。」母親惱怒,催促行刑。
德貴被施壓,不得不閉上眼睛揮鞭。可此刻,病病歪歪的趙季平還是顫抖著一把握住了正要落在我身上的鞭子。
「請母親相信俞芝,的確是我讓她出去的。」
夫人想不到,自己乖順的兒子竟會為了我忤逆於她,一時氣急,差點站不穩。
而趙季平旁則若無人的拉著我的手,撥開看熱鬧的人群離開祠堂。
「疼不?」他小心翼翼的替我擦著破口的膝蓋。
「你信我,你不問問我為何要去找沈辭嗎?」。我忽然想起了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以及紅淩一副巴不得我死的樣子。
我和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設此圈套害我,我始終想不透。
罷了罷了,我錘了錘腦殼兒。
我積攢的銀子,夠我離開趙家了,這大戶人家動不動下跪挨打的,還有莫名的陷阱。
我上次打的腚還沒好,這次又加了新傷,我撲在床上萬分委屈。
可趙季平在坐在我身邊,臉色似乎也不大好,還是第一次見他麵帶怒色。
「那沈辭真是你的情郎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是我爹.....」我不知道怎麼,忽然也看不得老趙生氣,下意識脫口而出這個離譜的答案。他的眉毛擰成一團,氣的奪門而出。
這個大少爺真是不好伺候,陰晴不定的。我扶著腚出門,看到了在院子裏獨自賞月的他。
老天真是不公平,二少爺長得一臉猥瑣樣,整天鬥蛐蛐鑽胡同玩女人可是健健壯壯的。
大少爺長得好,脾氣好,學識好,怎的就得了如此怪病。一個娘肚出來,怎麼如此大區別。
我倚著門觀賞了一陣老趙的盛世美顏,最後還是決定哄哄我的這位財神爺。
「對不起啊,沈大哥隻是在幫我辦事。以後我會告訴你。」我蹲在輪椅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歉。
他未做聲,半晌將我攬入懷裏。我的心忽然漏了幾拍,臉上一陣發燙。
從前娘說,喜歡一個人會心動。
可既讓要走,我不能再去仔細研究對他的情感。
還好沈大哥給我遞了信,信上說已經幫我贖回我娘。已經置了宅子安頓。隻等我逃脫,一家便可團圓。
選定的日子在三日後,到時候月黑風高我隻肖跑到碼頭,自有船家接應我。
娘親被賣的時候,我曾抽出半截燃燒的木棍子和爹對峙。可那幫土匪還是搶走了我娘。
我恨他,沒本事。讓好好的家散了,恨他心狠,拿妻女換銀子。
如今,我換得一紙張佳音,心中寬慰萬分。
我正抹著眼淚的時候,趙季平出現在我身後,我慌忙折好信紙。
他越溫柔,我便越是有悔意。幾次想開口告訴他,其實我卷了他的錢,並打算一走了之。
我是半夜偷偷從趙家牆角的狗洞走的,這是我一早便發現的,平日裏還偷偷擴開了些。
順利到達碼頭,見到了娘親。她雖憔悴了,可是完好無損的出現在我這裏的時候,我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快點登船啊!俞芝!」沈大哥在催我,娘親也在像我伸手,我將手遞過去,穩穩落入船艙。
可在這個時候,我心裏浮現的人居然是趙季平。
他在窗下教我讀書,他幫我紮風箏,任我胡鬧的樣子。
我終究放不下他,我跳下了船。
「娘,您保重!我會去看您的。」我拚命揮手,朝岸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