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醫院診斷書的那天,我給賀霽明打去了電話。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依舊冰冷。
他說:“裴音,你為什麼還不明白?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第三者。”
我看著被掛斷的手機苦笑,其實我隻是想在死之前和他再吃一頓飯,然後,放他自由。
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我看著手腕處暗色的血慢慢將整個浴缸染上顏色,意識開始渙散。
醒來時,新年的最後一聲鐘聲剛剛落下,我的眼前綻放出絢爛的煙花。
賀霽明溫柔的吻落在我的側臉,他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說:“禾兒,新年快樂。”
禾兒,是我妹妹的名字。
1
巨大的落地窗上映出我被賀霽明環抱住的身影,我盯著自己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強行壓下嘴邊的驚呼。
我變成了我的妹妹,裴禾兒。
身後的賀霽明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突然僵硬的身子。
他將抱著我的手鬆開,來到我的麵前,仔細的端詳我的臉,臉上的擔憂十分明顯。
來不及回味心裏湧起的酸澀,我下意識想要掩飾真相。
腦中回憶著裴禾兒平時的樣子,我的嘴巴撅起,用力跺了跺腳,佯裝生氣避開賀霽明的注視。
我曾經一個人在家裏模仿過裴禾兒的各種模樣。
她生氣時就是這個樣子,然後賀霽明就會立刻手足無措的開始詢問她自己什麼地方做得不好。
一切和我想象的一樣,我幾句話就將他騙了過去。
他在我的耳邊呢喃,用寵溺的語氣規劃我和他在新的一年裏的每一天。
我無法自拔的沉浸在這場期盼了無數個日夜的美夢裏。
然而下一秒手機鈴聲響起,我看著屏幕上那個名字,猶如當頭棒喝一般瞬間清醒。
我穿進了裴喬兒的身體裏,那我的身體裏會是誰呢?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電話那頭還是我的聲音,可是語調卻完全不同。
她委屈又虛弱的呼喚著賀霽明的名字。
是篤定對方會答應她一切要求的裴禾兒。
“霽明,你快來救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回到家裏了,浴缸裏好多血,我的手好痛。”
她的聲音裏滿是依賴,我心虛的將頭別朝一邊,慶幸裴禾兒的話裏沒有出現“我變成了裴音”這樣的字眼。
但這個細微的動作落在賀霽明的眼裏,卻變成了我在生氣。
他打斷裴禾兒的話,冷漠又不耐煩的語氣:“不要再耍這種無聊的把戲了,裴音。”
掛斷電話後的賀霽明仿佛變了一個人,他將渾身冰冷的氣息收斂,小心地在我麵前低下頭道歉。
“不要生氣禾兒,不知道這個裴音今天在發什麼瘋,幾次三番的打來電話,我馬上把電話關機,不讓她再打擾我們了好不好?”
他將頭靠在我的腿上,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討好神色。
我幾乎癡迷的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裏好多的愛,即使這份愛不是對我,可我卻貪心的想要占有。
2
我成了裴禾兒。
有的時候我看鏡子的時候都會有一瞬間的恍惚,鏡中的人臉上和我有些相似,但眉眼之間的驕傲即使有心掩蓋依舊十分明顯。
和我完全不同。
或者說,和最近這些年的我完全不同。
認識賀霽明的這十幾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卻又最開心的時光。
直到賀霽明的出現,他的出現在我透明的世界裏注入了一抹生動的彩虹。
盡管他的注意力永遠在學習上,從未注意過我,但我的日記本上依然寫滿了“賀霽明”三個字。
我看著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首都大學,看著他意氣風發占領財經報紙的首頁,看著他在賀家一眾接班人中脫穎而出。
我本以為我會永遠這樣默默的看著他。
直到他的父母拿著一份遺囑來到爸爸跟前,我才知道,原來他的爺爺曾經和我的外公替我們訂過娃娃親。
我們結婚了,即使因為他激烈的反抗讓我成為別人口中的‘惡毒女配’我也甘之如飴。
女主是我的妹妹,我一早就知道。
發現他們倆的戀情時我也想過主動退出,可是在退出之前賀霽明突然拿著戒指向我求婚了。
我看著遠處哭得幾乎暈厥的裴禾兒,心裏除了幸福,還有一絲報複的快感。
就像現在一樣。
我得到了她為之炫耀的愛情,而她隻剩下不到三個月的生命。
廚房裏傳來賀霽明乒鈴乓啷做早餐的聲音,我起身出了房間,他忙碌的動作立馬停了下來,來到我的身邊遞給我一朵還帶著露珠的鮮花。
這是我從前做夢都夢不到的場景,如今竟成了現實。
我將自己投進他的懷裏,有些生硬的撒嬌:“還要多久才好呀?再不吃飯我真的要生氣了!”
賀霽明笑出了聲,將我攬得更緊了些,我知道他最喜歡裴禾兒這個樣子,嬌俏又有些霸道。
我抱著自己偷來的幸福,許願這樣的時刻可以永恒。
3
從前我以為賀霽明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雷厲風行,不苟言笑的,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有溫柔幼稚的一麵。
他一點辣椒都不能吃,但是每天帶我去的餐廳的招牌菜裏都是滿滿的辣椒。
明明自己被辣得咳嗽,但依舊興致勃勃的和我討論新開的川味火鍋店有多正宗。
他最喜歡黑色,但是現在他的衣櫃裏除了黑色的衣服,還掛著很多顏色鮮豔的家居服,甚至有兩件粉色的毛絨睡衣。
他最討厭家裏亂七八糟的,但是這個家裏總是擺滿了洋娃娃,還有很多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兒。
不管怎麼收拾看起來都是亂糟糟的。
他手機上沒有任何的遊戲,但我現在才發現他還有一部專門陪我打遊戲的手機
他會要求我每天必須和他說了晚安再睡覺,也會因為我刷到帥哥的視頻而默默生氣,但隻要我對他一笑他就瞬間沒了脾氣。
我從未見過如此鮮明的賀霽明,他的愛如此的炙熱的真實存在著。
這個發現讓我忘記了還有裴禾兒這顆定時炸彈。
裴禾兒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正在對著視頻練習畫畫。
初中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學習過任何技能,而裴禾兒早就已經在爸爸的支持下辦過一次畫展了。
雖然肯定比不上她,但我還是決定趁著賀霽明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學習。
裴禾兒將我推開走進屋內後,立刻就被放在客廳中間的畫架吸引了。
她顫抖著手輕輕碰了一下畫架,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倔強的忍住了,隨後轉身大聲的質問我到底是誰。
原來她還不知道是我在她的身體裏。
我鬆了口氣,以裴禾兒的姿態和她麵對麵爭吵了起來。
其實這個場景還挺好笑的,讓我有種自己是六耳獼猴的感覺。
明明雙方都知道我是冒牌貨,但她還拿我沒辦法。
吵到最後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神經病。
賀霽明是在裴禾兒抓著頭發崩潰大哭的時候出現的。
他將我護在身後,身後幾個保安立刻上前,拽著頭發散亂的裴禾兒離開。
這期間賀霽明的目光始終溫柔的注視著我,沒有分給裴禾兒一個眼神。
“沒事吧?”,待大門被關上後,賀霽明立馬查看我有沒有受傷。
我搖搖頭,將自己埋進他的頸窩,身體不住的顫抖,連聲音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我說:“霽明,她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好嚇人啊。”
當天晚上,裴禾兒就被強製送到了當地的一家療養院。
我躺在賀霽明的懷裏,帶著笑意睡著。
4
裴禾兒被關起來的第5天,我接到了療養院的電話。
她出現了休克的情況。
電話裏醫生的聲音帶著擔憂,她告訴我裴禾兒的病情需要專業的醫生來救治,然後小心的詢問我是否可以將裴禾兒暫時送醫。
我沒有同意,我巴不得她早點死掉。
這段時間我感受著從前沒有的善意,每天都笑得很開心。
賀霽明下班後會按時回到家裏,和我一起做我喜歡的事情,盡管他對我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看電影這件事有些疑惑,但還是很快就接受了,並且表示以後會每天都陪我看一部我喜歡的影片。
我也成功加入了裴禾兒的閨蜜團,享受著她們對我的關心和愛護。
隻是有的時候裴禾兒的媽媽的電話讓我有些心煩,她總是讓我回家吃飯,說她和爸爸想我了。
沒有人發現這具身體早就已經換了靈魂,它真正的主人正被關在療養院裏等著死神的降臨。
掛斷電話後,我收到了裴禾兒的信息,她在短信裏依舊是讓人討厭的語氣。
她說:“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們見一麵吧。”
我手忙腳亂的刪掉短信,坐在床上大口的呼吸,然後手機再次響起鈴聲。
“裴音,我和霽明有你不知道的小秘密,你不怕我揭穿你嗎?”
我的心徹底墜入冰窟。
第二天一早,在賀霽明出門後,我立馬打車前往了療養院。
裴禾兒坐在床頭,頭發柔順的披在肩上,右手手腕處有一道結痂的傷痕。
“來了,隨便坐吧。”
她的眼睛跟隨著我,直到我終於坐定,才緩緩開口。
“裴音,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
沒有我想象中的激烈爭吵和歇斯底裏的咒罵,她輕飄飄的,帶著我熟悉的藐視的眼神,就將我的心理防線徹底擊碎。
我討厭她總是這幅高高在上的姿態,明明她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明明我擁有美好的家庭,明明我有很多的朋友,明明......
我別過頭,將自己恐懼的情緒壓下,反問她:“我記得你之前好像一直生活在臨市,從來沒有來過A市?”
“嗬,裴音,你以為你占了我的身體就能高枕無憂了嗎?”
她的聲音終於出現裂痕,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霽明愛的人是我!他愛的隻有我裴禾兒一人!”
她在故作淡定!
察覺到她的偽裝後,我繃緊的神經終於得到緩解。
我漫不經心的抬眼,和她的眼神對視,一字一句的回複:“我,就是裴禾兒。”
“你就不怕我向霽明揭穿你的身份嗎?你就不怕漏出破綻嗎?”
她掙紮著撲向我,右手的針頭被掙開,噴射出的血跡在潔白的被褥上畫出一條優美的弧度。
從我10歲那年我們就生活在一起,我當然了解你的所有生活習性。
更不用說在和賀霽明結婚後,我無數個黑夜都在空曠的家裏模仿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你微笑的弧度,你走路的姿態,你生氣時會說的話......
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優秀的模仿者。
“或許我應該讓醫生給你查查腦子,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精神失常了。”
我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傳來裴禾兒跌倒下床的聲音,她的吼聲在一陣護士的驚呼後戛然而止。
看起來她剩下的時間也許連三個月都沒有了。
5
回到家中,賀霽明已經做好了飯菜。
在飯桌上,我小心的觀察著他的神色,看起來和往常無異,但我的內心還是有些擔心。
裴禾兒並沒有勝券在握,如果她真的和賀霽明有什麼小秘密的話,以我對她的了解,她隻會第一時間就將一切告訴了賀霽明。
還是,她說了,但是賀霽明不相信她?
我打算試探一下。
“今天我接到了療養院那邊的電話,醫生說裴音情況不太好,建議讓她轉院。”
賀霽明的眉頭微微的皺了下,眼裏閃過一絲不悅,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語氣關心。
“你別老操心她的事了,你最近都瘦了,是不是上次被嚇到了?”
他臉上的擔憂不像假的,我卻不依不饒:“要不還是給她轉院吧?萬一她真的生病了呢?”
賀霽明依舊耐心解釋:“她總是這樣,謊話連篇還毫無自尊心,不用管她,你快嘗嘗我新學的菜,剛剛你都沒吃。”
我的心在聽到那兩個形容詞時還是被刺痛了一下,也沒了再追問下去的心思。
賀霽明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和往常一樣關切的詢問我怎麼了,我硬撐出來的笑容也被他輕易識破。
“禾兒,你到底怎麼了,是我讓禾兒生氣了嗎?”
“禾兒,禾兒......”
禾兒,禾兒,他一句一句的喚著裴禾兒的名字,我的頭被他喊得一陣陣發蒙。
是不是應該把真相告訴他?
我看向他的眼睛,裏麵的擔憂是真的,可是他真正擔心的人是我嗎?
“夠了!不要再叫我裴禾兒了!”
我推開他的手,倉皇逃進房間裏。
門外賀霽明還在不停的追問我到底怎麼了,我順著門框滑下,呆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開始顛覆。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空蕩蕩的家裏,精心裝扮卻隻有我一個人的家,每天都是黑洞洞的,像一個隨時可以將我吞噬的怪獸。
賀霽明真的很愛裴禾兒,他幾乎不會回到我們的家,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上一次以裴音的身份見他是什麼時候呢?
是在他出席某個重要酒會的時候,他派助理給我送來一條精致的禮服。
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他給我的禮物,打開禮盒的時候連呼吸都變得很慢。
那天,他對我一直很溫柔,即使他攬住我的腰的手一直懸空,但我還是很開心的能擁有和他在一起的時間。
然後我在酒會大廳看到了裴禾兒。
她隻是淚眼盈盈的看了賀霽明一眼,賀霽明就扔下了滿廳的客人追隨著她的腳步去了。
我站在宴會廳的中間,不知該裝作無事發生還是憤然離場。
那天以後我開始頻繁做噩夢。
夢裏一會兒是媽媽滿臉鮮血的叫我的名字,一會兒是和小小的賀霽明在公園蕩秋千,一會兒是爸爸牽著裴禾兒的手逐漸走遠的身影。
也許,這一切都是我死前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