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馬功成名就之後,所有人認定我會被他拋棄。
我做好了準備,等到是竹馬為我準備的盛大的婚禮。
婚後第三年,跨年夜,竹馬接到一個電話,變了神色。
“綰綰一個女孩子在異地過年,又扭傷了腳,我必須去看看她。”
我打著手語:“今天是跨年夜,零點之前可以回來嗎?”
竹馬頓了下:“我盡量。”
我沉默一瞬,笑著點點頭,轉身去給他圍巾,卻聽見他大步離去的聲音。
我揚起的嘴角落下,這是我能陪他一起的最後一個跨年夜了。
……
陸景行走得很急。
我沉默地看著被甩上的門,慢吞吞地將手中的圍巾重新掛回衣架上。
應該挺嚴重的吧。
不然陸景行怎麼會在知道我患了癌症之後,在我們能最後在一起的跨年夜匆匆離去呢?
屋子一塵不染,衣服整齊得擺在衣櫃裏,飯菜......陸景行說他已經從禦園訂了餐。
屋子裏除了我的腳步聲,空蕩得可怕。
我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坐回沙發上,打開了手機。
煙花齊放,家人團聚。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說著一年發生的事情,嬉笑怒罵,好不快活。
看著網友們分享的照片,我麵上也忍不住染上笑意。
挨個給網友們點讚。
說不定這樣的幸福也會輪到我身上。
雖然希望渺茫。
就像大家沒有辦法拒絕轉發財神沾財氣,我也沒有辦法拒絕這種美好的幻想。
我和陸景行都是孤兒。
沒有孤兒不向往家,但我和陸景行年紀有點大,都是不被偏愛的孩子,沒有人領養我們。
每到跨年夜,看著煙花滿天,萬家燈火,我們湊在一起說的最多就是這樣的畫麵。
一家人聚在一起,平淡溫馨。
結婚後,陸景行形容的這副畫麵越來越具體。
我們沒有爸媽,但我們或許會有一個孩子,也可能是兩個。
孩子們會很調皮,會在我們做年夜飯的時候添亂,我們會氣得跳腳,但是我們一定會很幸福。
陸景行描述的畫麵仿佛還在眼前。
可幻想終究是幻想。
無論轉發多少次財神,我也沒有發財。
現在我瘋狂點讚,陸景行也不可能回來。
我停下動作,忽然覺得自欺欺人很沒有意思,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看了眼時間,距離零點還有四個小時。
我換上衣服,出了家門。
街道上很冷清。
樹影搖曳,月色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自娛自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嘛。
走了一會兒,我在街旁的椅子坐下,看著自己的影子靜靜發呆。
嫁給陸景行之後,我的朋友就隻剩下這個影子了。
雖然是青梅竹馬,但是我和陸景行的身份並不匹配。
陸景行26歲,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公司總裁,豪車名表,眼都不眨。
我26歲,還是隻能拿著7、8千的工資,一點點攢著買房的積蓄。
我已經做好了我們的戀愛以悲劇收場的準備。
自古以來,婚姻都是門當戶對。
總裁愛上女職員是電視劇中的故事。
更何況我是個啞巴。
然而童話在我身上上演。
在所有人的不看好、叫衰言論中,陸景行單膝跪地向我求婚,給了我一場世紀婚禮。
我義無反顧地為了他離開了海城,離開了熟悉的地點、朋友,和他一起去了京城。
京城很好,繁華、熱鬧。
但是我沒有朋友。
陸景行的朋友各個年少有為,他們對象漂亮、優雅,客氣、疏離是她們的態度。
偶有熱情的,我以為是遇到了可結交的朋友。
可後來才知道,她們隻是沒有想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啞巴做了陸氏夫人,看個稀奇罷了。
我想去找個工作,卻被陸景行攔下。
“音音,我這麼努力就是不想讓你再去吃苦。”
“你現在是總裁夫人,隻需要吃喝玩樂就好。”
我有些感動,但是依舊堅持。
幾次之後,我終於從陸景行的阻止中知道了他的為難。
我現在是陸氏總裁的夫人。
我是不能自降身份去隨便找一個工作的,更不能自降身份去結交“下層人”。
陸景行會被嘲笑的。
知道之後,我就不再提這事。
京城的圈子我被排斥在外,海城的朋友也因為距離、時間從無話不說變得無話可說,漸行漸遠。
“阿嚏!”
晚風有些冷,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從往事中抽身。
“喵~”
一隻橘貓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喵喵叫著圍著我的腳撒嬌討食。
我下意識就想找給它買些吃食。
環顧了四周一圈,我自嘲一笑。
怎麼忘了?現在可是大年夜,附近的商鋪都關門了。
我蹲下身,點了點大橘的鼻頭。又攤開手,表示自己沒有食物。
大橘似乎意識到了我的意思。
“喵喵”叫了兩聲。
一隻狸花從前方草叢中走出來,一麵警惕地看著我,一邊呼喚大橘過去。
“喵。”
狸花蹭了蹭大橘,兩隻貓咪的尾巴在月色下交纏在一起,相伴離去。
我目送他們走遠。
意識到,我出來也很久了,也許陸景行也已經回來了。
就像狸花等著大橘一樣,陸景行也在等我回家。
我內心升起一絲期待,快步朝家走去。
屋子內漆黑一片。
雖然早在樓下就已經看到了,但是沒有走到家門時總是抱有一絲期待。
“啪嗒。”
在黑暗中呆的時間有些久,溫馨的燈光變得刺目。
我擦去眼角刺激性的眼淚,調暗燈光,看向手機。
21:08
距離零點還有三個小時。
我以為自己出去很久,原來也不過一個小時而已。
我想給陸景行打一個電話,可是在撥出的那一瞬間又頓住。
再等等吧。
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呢。
但是發短信稍稍問一下,也不會很煩人吧。
我斟酌著詞句,編輯短信。
“景行,你那邊快忙完了嗎?忙完了就回來吧,今天是跨年夜,我在家等你。”
發送。
22:30。
一分一秒在等待中變得漫長。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我將電視和手機打開,隨便找了個節目播放。
冷清的房子似乎也有了幾分人氣。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在聽到這是個美食節目之後,我終於多了幾分興趣。
我將手機架起來,然後跑到廚房。
可惜冰箱裏的食材並不豐富,也沒有那麼新鮮。
不過,這阻擋不了我的興趣。
當時,見到這個廚房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它。
廚房很大,站得開兩個人。
我無數次想過我和陸景行一起窩在廚房裏做飯的場景。
他喜歡吃海鮮,但是我會阻止他,因為這對他健康不好。
他會鬧我,抱著我和我撒嬌,最終妥協,然後一起商量出一頓溫馨的晚餐。
我設想的場景沒有實現過。
陸景行很忙,忙到很少有時間在家裏吃飯,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使用廚房,做好飯然後給他送去。
後來,陸景行說做飯送飯這種事用不上我,他直接訂餐就好。
如今,年夜飯也是高價從外麵訂的。
我不去想這件事,用冰箱僅有的食材,根據手機裏的教學步驟勉強張羅了一桌四菜一湯的年夜飯。
不豪華但是足夠溫馨。
我嘗了一下,我的手藝還沒有退步。
陸景行似乎天生少了下廚的這根筋,寒暑假沒有食堂的時候,為了我們兩個不被餓死,都是我來做飯。
陸景行就在旁邊切菜備菜,還有飯後洗碗。
我的廚藝也在這時候磨煉了出來。
陸景行說過,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吃一輩子我做的飯。
我看了眼時間。
23:14。
陸景行依然沒有回來。
我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第三遍,之後,電話終於接通。
“音音,我正在陪綰綰看醫生,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你再等等我。”
可是距離零點就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啊。
這是我能陪陸景行跨的最後一個年了。
想到醫生的診斷,我掐了掐手心,靠近手機聽筒敲了三下。
這是我成為啞巴之後,陸景行和我訂下的暗號。
他說過,隻要我靠近聽筒敲三下,無論在哪裏,他都會立即趕回來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瞬。
陸景行聲音有些啞:“我馬上回去。”
“景行哥,你在和誰打電話啊?你怎麼陪傷號還三心二意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失真,但我可以想象出少女嬌俏抱怨的模樣。
“來了來了。”
陸景行先是揚聲安撫了一下少女,語氣是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溫柔寵溺。
然後回複我。
“音音,你放心,我會在零點之前趕回去的。”
電話被掛斷,水滴一顆顆砸在手機屏幕上。
我不是天生的啞巴。
七歲的時候,孤兒院起火。
當時陸景行發燒,昏迷不醒,院長在清點人數的時候才發現不對。
我衝進火海,將陸景行拖了出來。
但是嗓子也在火海中被徹底燒壞,之後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我愣了一下,摸了一把臉頰,明明早就接受了自己不能說話,明明早就知道這女子的存在。
陸景行已經說過會趕回來了,我怎麼還會落淚呢?
大抵是剛剛被燈光刺激的眼睛還沒有緩過來吧。
我坐在落地窗前。
這個位置很好,陸景行的車子回來我能第一時間發現。
距離零點還有十分鐘。
外麵陸陸續續亮起煙花,整個城市似乎都開始熱鬧起來。
陸景行還沒有回來。
距離零點還有五分鐘。
我進了廚房,將飯菜熱了熱。
距離零點還有一分鐘。
十、九、八......二、一。
倒計時結束,夜空中煙花齊齊綻放,人們歡呼雀躍。
我看向今天看了無數次的手機。
零點已經過了。
和天空一起熱鬧起來的還有朋友圈。
我點開微信,裏麵有一條最新的好友申請。
【對不起呀,音音姐,大家開心了,景行哥一不小心喝醉了,就不回去了。】
我通過之後,看到了葉綰綰的朋友圈。
【跨年夜,和喜歡的人一起過。】
九宮格照片裏。
禦園的飯菜精致漂亮,看著就很可口。
葉綰綰和陸景行舉杯暢飲,熱鬧歡快。
陸景行笑意溫柔,和葉綰綰打鬧嬉笑。
......
最中間的一張,陸景行靠在葉綰綰的肩頭,醉意朦朧,眼中滿是信任依賴。
我安靜地看完這些照片,心如止水,然後給葉綰綰的朋友圈點了個讚。
煙花易冷。
天空中的煙花從絢爛變得落寞,我抓住這最後的尾巴靜靜欣賞。
葉綰綰是陸景行合作公司老總的女兒,比陸景行小兩歲。
老總拜托陸景行照顧葉綰綰,我也是知道的。
葉綰綰年輕好動,喜歡一切新鮮的東西。
一年前,陸景行推了自己的體檢時間,陪她夜爬,崴傷了腳踝,坐了半個月的輪椅。
半年前,陸景行和葉綰綰去夜店酒吧,狂歡放縱,回來胃病發作,吐了一夜,一個月都沒有什麼食欲。
三個月前,陸景行帶葉綰綰做項目,葉綰綰天真無畏心直口快,得罪了項目負責人,導致陸景行要到手的項目丟失。
......
這一切,陸景行和我說起的時候,沒有絲毫怨言。
也對,陸景行知道我患病之後,沒有擔心,甚至比以往多了幾分放鬆。
我對於他來說是鎖鏈,如今我這個鎖鏈終於要生鏽壞掉了。
他自然要奔向自己的所愛。
至於一起跨年?這隻是年輕時的約定,算不得真。
失約也可以理解。
淩晨三點,煙花已經寥寥無幾,好半天才能看到一個。
吹了半天冷風,我回了屋裏,溫暖的氣息的讓我稍微舒服了一些。
身體上一直被忽略的痛苦開始逐漸浮現。
我捂住腹部,算了下時間,果然,晚間吃的止疼藥已經失效了。
電話鈴聲響起。
“新年快樂!”
我輕笑了一下,第一個和我說新年快樂的人竟然是張醫生。
我將電話掛在一邊,和張醫生打字。
“我是快樂不了了,你要快樂啊!”
張醫生沉默了一瞬,也開始打字。
“會好的。你答應過我,完成約定之後就會配合治療,我等著你。”
電話裏沉默無聲。
我的手指停在輸入框中,沒有動作。
約定沒有完成啊。
我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再治療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話再嘴邊兜兜轉轉沒有說出口。
我坐在餐桌旁,桌子上的飯菜已經徹底涼了,我夾了一筷子,艱難吞咽。
是沒有禦園的精致好吃。
我將它們倒掉。
最終手指微動,無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