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娘親便告訴我,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隻是為了爹爹甘願留在這裏。
爹爹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還說要等解甲歸田後,帶她去遊遍山河。
可她等不到這一天了,因為她死了。
死在爹爹迎娶國公府嫡女這天。
娘親死去多日後,爹爹終於來到了我們禁足的偏院。
卻是為了取娘親的心頭血為他新過門的妻子治病:
“告訴你娘親,隻要能治好靜婉的病,她還能繼續做將軍夫人。”
1
爹爹踏入房門時,我正吃著已經發黴的飯菜。
自從娘親失寵後,府中的下人見風使舵,對我們的態度大不如前。
爹爹掃視了房間一圈,最終目光落在我身上,眉頭緊皺,露出厭惡之色。
“和你娘親一樣,就會裝模作樣,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深沉,你這是做給誰看?”
話音未落,他一腳狠狠將我踹翻。
我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爹爹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我扶起來。
“別裝了,這又是你娘親教你的吧,你娘親呢,讓她出來。”
“靜婉的病還沒好,若不是郎中說隻有你娘親的心頭血能做藥引,我早就休了她!”
“我警告你,靜婉可是國公府嫡女,惹她不快,你和你娘親都別想活命!”
我抹去嘴角的血跡,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爹爹的衣角。
“爹爹,娘親已經去世了......”
話還沒說完,爹爹又猛地將我甩開。
“胡說八道!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讓我好過!”
“這麼多年來我有虧待過你們嗎?隻是讓她為了我的仕途委屈一下做個侍妾,她居然跟我提和離......”
爹爹不停地抱怨著娘親,卻沒有注意到,這空蕩蕩的房間裏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可是爹爹,娘親也為您付出了很多。”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緊抓著爹爹的衣角,用盡力氣為娘親辯護。
娘親曾說她是被一個叫係統的東西帶到這裏的,任務是攻略爹爹。
那時爹爹出身貧寒,卻胸懷大誌。
她竭盡所能,用盡手段,助爹爹成為朝中聲名顯赫的鎮遠將軍。
任務完成後,係統本想帶走娘親,但娘親卻愛上了爹爹,甘願留在這裏。
可沒過多久,爹爹就在功名利祿的誘惑下迷失了本心。
娘親準備離開時,卻意外懷上了我。
我的存在,成了束縛娘親的枷鎖。
隨著我一天天長大,娘親的身子也日漸衰弱。
在我及笄那天,爹爹難得來到我們的院子,卻帶來了一個噩耗。
他要將娘親貶為侍妾,迎娶定國公的女兒為正室。
娘親徹底絕望。
那晚,她服下了藥,被係統帶回了家。
其實我內心有些釋然,娘親終於得到了解脫。
爹爹忙於籌備婚禮,隻命令侍衛將我們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裏。
若非那位所謂的正妻久病不愈,爹爹或許很久都不會再想起我們。
在爹爹那鐵青的麵色下,我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輕聲開口:
“爹爹,娘親她......真的已經離世了。”
“你要將娘親貶為妾室的當晚,她便吞下了毒藥,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祝願您與靜婉姑娘白頭偕老......”
啪——
我的臉頰被一掌扇偏,火辣辣的痛感瞬間蔓延。
爹爹臉上掠過一抹驚慌。
“不可能,她那樣珍愛生命之人,怎會舍得就此離世?”
他低聲自語了幾句,仿佛在說服自己,隨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他無視我臉上的傷痕,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提起,緊抓我的衣領,怒吼道:
“葉清舟,立刻現身,否則我便掐死她!”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幾番。
“正好戶部侍郎在為他那殘疾的兒子選妻,葉清舟,你若不出現,我便將她嫁過去!”
我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爹爹。
那戶部侍郎的公子,即便是我深居閨中,也有所耳聞。
他不僅常年流連煙花柳巷,甚至兩年前,為了和別人爭搶花魁,被打斷了一條腿,徹底成了殘疾。
嫁給這樣的人,我還有活路嗎?
我竭力掙紮,試圖辯解,希望爹爹能明白我並未欺騙他。
但他並未將我放在眼裏,靜候了片刻,見娘親仍未出現,便憤然鬆開了掐住我的手。
“葉清舟,你真是好樣的,竟然連女兒都不顧,執意要鬧脾氣。”
“我勸你三思,若你肯低頭認錯,我或許還能念及舊情,對你手下留情。”
“靜婉的病情不容耽擱,我再給你幾天時間,若你仍舊不答應,就別怪我無情無義。”
爹爹說完,房間裏便隻剩下我劇烈的咳嗽聲。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一條瀕臨死亡的魚兒。
好痛啊,這點傷便讓我難以忍受。
那娘親呢,她多年來陪伴爹爹在戰場上浴血奮戰,身上傷痕累累,猙獰而可怖。
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爹爹,您忘了嗎,娘親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現在早已回到了她的家。”
察覺到爹爹眼中的驚慌愈發濃重,我笑了,眼角不禁濕潤。
“胡言亂語!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荒謬之事?不過是她編造的借口罷了!”
娘親曾說,爹爹是個冷漠之人,他不愛任何人,隻愛權力。
為了得到娘親的支持,他曾偽裝成善良之人,在匪徒手中救下娘親,身負重傷,隻為贏得娘親的信任。
娘親說她太天真,直到最後才看清爹爹的真麵目。
以前我還不理解娘親的話,如今目睹爹爹眼中的瘋狂,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雲謙,姐姐還是對我心懷芥蒂嗎?”
一聲清脆的女音劃破了沉寂的氛圍。
靜婉輕握著絲帕,麵露哀怨之色,目光盈盈地投向爹爹。
“姐姐仍舊不願見你嗎?不如我向姐姐賠個不是,讓她和你好好談談。”
“畢竟姐姐久居深宅,難免會有些胡思亂想,隻要說開了,我相信姐姐定能理解。”
她的話語雖柔和,卻暗藏鋒芒。
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我,靜婉急切地撲至我麵前,故作關切。
“雲謙,怎可如此對待孩子?”
“姐姐呢,怎不製止?靈兒這孩子天性乖巧,若姐姐不願照看,不如交由我撫養,我定會視如己出。”
靜婉滿眼期待地望向爹爹,聲音依舊柔和。
若非她此刻正暗中用力掐我的腰際,我幾乎要信以為真,之前的種種不過是誤會。
爹爹寵溺地撫了撫靜婉的發絲。
“你啊,這孩子頑劣,若是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靜婉輕挽爹爹的臂膀,語調溫柔。
“怎會呢,我與這孩子頗為投緣。”
爹爹如同施舍般掃了我一眼,將我一腳踹倒在地。
“沒聽見嗎?還不快叫娘親!”
我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發出哭泣之聲。
靜婉此刻又裝作維護我,蹲下身欲將我從地上扶起。
“雲謙,你對孩子不可如此粗暴......”
她的話語未落,便尖叫一聲,向後倒去。
她倒下的速度之快,連爹爹都未能反應過來。
我的手還懸在半空,未及出聲,靜婉已捂著腹部呻吟。
“雲謙,別怪孩子,孩子不是有意的。”
“我的肚子好痛,流血了,雲謙......”
隻見靜婉蜷縮在地,衣裙下漸漸滲出殷紅。
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想要解釋,卻被爹爹冰冷的目光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爹爹抱起靜婉,朝著屋內冷冷開口:
“葉清舟,我終於明白你的居心了。”
“你早已知曉靜婉懷有身孕,故意指使女兒令靜婉流產,自己卻躲藏起來,以免我責怪,是嗎?”
“若靜婉的孩子有何不測,我絕不會放過你們母女!”
爹爹怒火中燒,全然未察覺懷中靜婉臉上的得意之色。
我再次被禁足,爹爹命令下人不得給我送飯,讓我好好反省。
饑餓至極,竟出現了幻覺。
在迷離的夢境中,爹爹輕柔地將我擁入懷中,如同往昔那般輕拍我的背脊,低聲細語地哄我入眠。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不在那個熟悉的房間,而是躺在爹爹的屋內。
爹爹麵帶憂慮地凝視著我,那眼神讓我感到驚異,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
“怎會餓到昏厥,你娘親也不知去向下人要吃食嗎?”
“那些責罰不過是隨口說說,你畢竟是我的骨肉,我又怎會真的忍心讓你餓死?”
“你娘親呢,為何我去偏院時未見她的身影?”
我輕舔了舔幹裂的唇瓣。
“爹爹,我之前已經告訴過您,娘親已經去世了。”
爹爹冷哼一聲。
“別再企圖欺騙我,我知道,你娘親一定是躲起來了。”
“爹爹......”
我的話音未落,一名侍衛匆匆而入,附在爹爹耳邊低語了幾句。
爹爹聽後臉色驟變,隨即跟隨侍衛離去。
臨行前,似乎記起房中還有我的存在,轉身輕聲安撫我。
“你再休息片刻,稍後我會派人送來飯食。”
我微微頷首,心中不免湧起一絲失落。
本想回到偏院休息,但實在太過疲憊,躺在床上不自覺地合上了雙眼。
再次醒來時,靜婉已站在我的麵前,麵露凶狠之色。
“為了將你們母女置於死地,我不惜犧牲我的第一個孩子。”
“沒想到你那無能的爹爹見你餓昏過去,竟然心生憐憫。”
“一個卑賤女人所生的孩子,有什麼值得心疼的?”
靜婉一邊說著,一邊抓住我的頭發,將我從床上拽下。
“你爹爹已被我支開,恐怕要到傍晚才能歸來。”
“若是在你沉睡之際,我的貓兒頑皮,不小心打翻了燭台,下人們一時未能察覺,你說會如何?”
靜婉從一旁的下人手中接過一隻白色的貓兒,看上去被照料得很好,毛發光澤亮麗。
她輕輕放手,貓兒順勢跳上桌子,碰倒了上麵的燭台。
她抱起貓兒,掩嘴輕笑。
“小可憐,來世可不要再遇上我了。”
然後轉身離去,將門窗都從外麵鎖上,不給我留下任何逃生的機會。
我拚命敲打著門窗,卻隻換來了越來越濃的煙霧。
燭台的火光隻是個幌子,靜婉早已在別處點燃了火焰,勢必要將我燒死。
不出所料,我和娘親原來的屋子,現在恐怕也已經起火了。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尋找逃生的方法。
但四周的窗戶都被封死,我根本無處可逃。
煙霧越來越濃,火舌舔舐著我的皮膚,我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然而在我即將閉上眼睛之際,屋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小姐,您在裏麵嗎?奴婢是翠春,奴婢回來了!”
我一驚,竟然是娘親的貼身丫鬟翠春,自從娘親出事之後,她便消失無蹤。
“翠春姐姐,你怎麼在這裏?這裏危險,你快走!”
我癱倒在地,竭盡全力呼喊,希望她能趕快離開。
然而,下一瞬,門扉被猛然撞開。
翠春將我輕輕抱起,眼中滿是痛惜。
“小姐,您還好嗎?”
我被火焰灼傷,衣裙上沾滿了血跡。
翠春似乎擔心觸碰到我的傷口,動作顯得有些遲疑。
我輕撫她的麵頰,盡力展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
“我沒事。”
“翠春姐姐,娘親說您並無賣身契,隨時可以離去。”
“快逃吧,翠春姐姐,娘親已經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
我本不願在翠春麵前落淚,卻無法抑製自己的淚水。
“小姐莫怕,奴婢帶您去尋郎中。”
翠春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抱著我跌跌撞撞地向府外奔去。
靜婉顯然決心要置我們母女於死地,府中四處都有巡邏的侍衛。
幸而翠春對府內的布局了如指掌,一路躲躲藏藏。
好不容易抵達小門,卻被人攔下。
“賤婢,我倒是忘了你。”
“奴婢翠春,企圖私自擄走將軍府的小姐,卻不慎失手害死了她。最終翠春被處死,這樣的結局,你們可滿意?”
靜婉坐在轎輦上,悠閑地搖著扇子。
“看我,倒是忘了靈兒你還是個孩子,與你談及這般血腥之事作甚。”
“放心,府中的侍衛出手迅速,絕不會讓你感受到絲毫痛苦。”
靜婉輕輕揮手,一群侍衛隨即圍了上來。
翠春緊緊將我護在懷中,試圖強行突圍。
但侍衛反應更快,立刻將她攔回。
“靜婉夫人,您如此行事,難道不怕將軍的責罰嗎?”
“小姐畢竟是將軍唯一的血脈,將軍雖嘴上不言,心中定然在意!”
翠春身體顫抖,卻仍強撐著試圖以此震懾靜婉。
靜婉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冷笑一聲。
“明明是你害死了靈兒,我為了替靈兒報仇而處死你,雲謙怎會責怪我?”
“再說,我與你們這些卑賤的奴婢不同,我可是定國公之女,誰敢動我?”
“來人,還不快將這傷害靈兒的賤婢帶下去,亂棍打死!”
侍衛們一擁而上,意圖將翠春押走。
在混亂中我跌落在地,眼見兩名侍衛要將翠春拖走,我急忙爬到靜婉麵前,哀求道:
“靜婉夫人,求求您放過翠春吧,此事與她無關,我求您了!”
我勉強站起,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鮮血模糊了我的視線,但靜婉隻是冷眼旁觀。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欣賞夠了我的狼狽,她緩緩走下轎子。
靜婉走到我麵前蹲下,輕輕托起我的臉頰。
“看看你這張臉,與你娘親如此相似,一樣令人厭惡!”
話音剛落,她便拔下頭上的發簪,狠狠朝我臉上劃去。
“我看著就覺得惡心。”
“不過倒是讓我很意外,都不需要我親自動手,那女人就先自盡了,真是脆弱。”
我還有些恍惚,隻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順著臉頰流下,全身上下無比疼痛。
但我來不及反應,翠春快要被侍衛拉走了。
不知從何處爆發出的力量,我直接一口咬在了靜婉的手臂上。
靜婉尖叫一聲,胡亂地用手拍打我的頭部,試圖將我甩開。
但我咬得死緊,即便是發簪再次劃在我身上,我也未鬆口。
“還愣著幹什麼,快把這個小賤蹄子拉走!”
靜婉氣憤地朝著侍衛大吼,卻發現所有侍衛齊刷刷地向她身後跪下。
她轉身望去,隻見爹爹一臉陰沉地看著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柔情。
“小賤蹄子?是用來稱呼靈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