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要與我和離,我便提出一月之約作為交換。
“這一月內你須得聽我差遣。時日一到,我便再不糾纏,與你和離。”
他雖不解,卻也應下了。
一月後,他麵帶笑意,說為我準備了一份臨別禮。
我神色平靜,輕聲道:“我也有一禮相贈。”
1.
才換完衣裳,就見前院燈籠亮起。
是顧景辰回府了?
我忙將讓丫鬟前去準備飯菜,歡喜地快步迎上前去。
“今日怎麼這麼早下朝了?”
他側身避開我。徑直走到裏屋,吩咐身旁侍女替他更衣。
我正要開口詢問他今日朝中之事,卻聽他淡淡道:“我們和離吧。”
這話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我渾身一顫。
我步履沉重地挪到他身旁,鼓足勇氣問道:“為何?”
他眉頭緊鎖。
“蘇晚晴,七年來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如今我心已倦,不願再與你糾纏下去。”
“我不信你瞧不出來。”
我如何瞧不出。
他歸家愈晚、榻上界限分明、舉止疏離冷淡、言語寡淡如水......
隻是我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
這些年來,我盡心侍奉公婆,操持家務,事事以他為先。他卻反倒生了厭煩之心。
他見我神色黯然,又緩和了語氣道:“你也該明白,強扭的瓜不甜。你放心,我並無外室,給你一百兩銀子傍身,就當是我一點心意。”
我苦笑一聲,“相公莫要說這些了,我自有嫁妝可用。”
他眉頭一皺,“你這性子,總是不肯麵對現實。如今你已為人婦多年,還是這般天真。”
我緊咬著唇,手指在袖中絞得發白。這些年來,他從未正眼看過我的付出,總覺得我不夠懂事。
“一月。”我強壓下心中酸楚,開口道。
“什麼?”
“你與我約定,這一月內你須得聽我差遣。一月過後,我便不再糾纏你,與你和離。”
他冷笑一聲,“你這又是何苦?不過是拖延時日罷了。”
我低聲道:“就一月時日,你若應下,我便再無他求。”
他思忖片刻,想來一月光陰轉瞬即逝,便點頭應允。
我對他提出三個要求:一、每晚要和我同床共枕。二、每日上朝前要為我畫眉梳妝同我用膳。三、每日要向我說一遍“娘子,我心悅你”。
他聽完這些要求,麵色陰沉如水,久久不語。我知他心中抗拒,卻仍堅持道:“就一月。”
良久,他才沉聲應道:“好。”
當晚,我吩咐丫鬟撤去榻上多餘的錦被。
他雖麵露不悅,卻也依約躺下。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輕輕依偎在他懷中。
他渾身僵硬,似是極不自在。
我們之間隔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仿佛橫亙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相公,”我輕聲道,“你若再退,我便要掉下床榻了。”
他沒有應聲,隻是維持著那般僵硬的姿勢。我們就這樣各懷心事,直到天明。
次日清晨,他急匆匆起身要去更衣。我喚住他,“相公可是忘了什麼?”
他腳步一頓,身形僵住。我強撐著笑意,等他走到梳妝台前。
看著銅鏡中他冷淡的神情,我心中如壓千斤。
2.
他眉頭微皺,拿起畫筆便為我描眉。簡單梳妝過後,我們一起用了膳。我尷尬地收回手,“還有一事。”
他不耐地輕哼一聲,唇瓣輕輕掠過我的唇。
像是被燙到般匆忙說道,“娘子,我心悅你。”
我輕聲回應,“相公,我亦心悅你。”聲音輕得似乎他並未聽見。
話音剛落,他臉上的不耐煩絲毫未減。
臨走前,他丟下一句,“蘇晚晴,還有二十九日。”
我輕聲應了,摸了摸手上的玉鐲。
還有多少時日,我記得比他清楚得多。
昨夜為了和離之事,他未到戌時便回府了。
今夜,子時已至,府中卻仍不見他的身影。
我坐在庭院裏望著月色,夜風微涼。
顧景辰的馬車四個時辰前就停在府門外了。
可他卻遲遲不肯進府,想來是在車中處理公務。
我心下煩悶,正欲起身回房,卻聽見院中傳來腳步聲。
不多時,身旁微微一沉,他緩緩躺在床邊。
我翻過身,借著月光定定地看著他清俊的麵容。
他臉上閃過一絲驚詫,而後機械地抬手,將手掌覆在我背上。
我避開他的手臂,緊緊環住他,貼在他胸前。
“我等了你四個時辰。”我語氣平淡,不帶半分情緒。
“昨日,我對你提的三件事,不算過分吧?”我又道。
良久,顧景辰聲音沙啞,“不算。”
說完,我收緊雙臂,能感覺到他身子先是一僵,而後漸漸放鬆。
接下來幾日,在我一次次示好下,他漸漸不再抗拒我的要求。
每日晨起,他會為我梳發描眉,動作越發輕柔。
梳妝完畢,便會俯身輕輕吻我,而後將我攬入懷中,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我伸手撫上他的背,輕聲道:“天色不早了,該去上朝了。”
他貼著我耳邊,“娘子,我心悅你。”溫熱的氣息撲在耳畔,令我微微發麻。
“還剩十日。”他補充道。
淚水湧上眼眶,視線模糊,我又哭又笑,“好了,該去了。”
他未察覺我的情緒,徑直離開。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隨手拭去。
我哭,並非因為情愛、感動或不舍。而是為自己七年來卑微的付出感到不值。
他什麼都忘了。
我努力提醒他這些時日,他還是想不起來。
正在內室繡著帕子,丫鬟便送來了顧景辰的信箋。
3.
【近日要去江南辦差,約莫半月後才能回府,我們的約定便延後半月。】
半月後便是正月十五,也是我和他一月之約的最後一天。
我直接讓人回話拒絕。
過了許久,又收到他的回信,【一月之期,我一日都不會少你。】
【不一樣。】
他覺得我在無理取鬧,便不再回信。
我將家中事務簡單交代後,帶著丫鬟去了江南顧景辰下榻的驛館。
推開房門,在他滿臉驚愕下我徑直走到寢臥旁,躺下。
他倚著門框,“蘇晚晴,我沒有外室,你不信我?”
我動作一僵,攥著衣裳的手指收緊,而後慢慢放開,“我隻是累了,想休息。”
他輕咳兩聲,轉開話題,“你來此作甚?我不是說了嗎,一月之期我一日都不會少你。你竟不信我?”
“我信你。顧景辰,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深信不疑。”
“隻是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求娶我時你對我說,要帶我到江南嘗遍糕點、賞遍園林、遊遍水鄉......”
顧景辰一副了然的表情,而後鎮定道,“我自然記得。”
我笑了笑,他不記得。
因為這些話是我編的,他求娶我時說的不是這些。
“可我沒空陪你,你會覺得無趣。”
“無妨,我隨口一說罷了。剩下十日,先完成我們的約定,其他的我自有打算。”我微微垂眸。
他應了聲,便不再說話。
這夜,他將我擁入懷中,像是為方才誤解我的行為道歉。
我被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包圍著。很溫暖、很安寧。
我對他提出的梳妝用膳之事,他完成得越來越規矩。
不知是因為約定的時日將至,他要解脫了,抑或是其他緣故。
在江南的十日,他對我越發有耐心。
描眉梳妝不再是寥寥幾筆,也用上了胭脂水粉,連他的擁抱不再是短短一瞬。每次親吻都變得纏綿悱惻。
他的“娘子,我心悅你”也不再是含糊不清。
顧景辰似乎變了。
返程那日,他特意帶回了些江南的糕點和茶飲。
“我向來言出必行,許諾之事定會兌現。要不要嘗嘗?”他試探著問。
我搖搖頭,“不重要了。”
說罷,我將食盒輕輕推至他麵前,“這些日子我已經品嘗過了,相公嘗嘗可好?”
他眸光黯然,勉強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飄落的細雨。
4.
歸程途中,他突然湊近我,吻住我的唇,唇齒間還帶著方才那甜糯的點心香。
這一吻比往日來得更為纏綿。
我輕輕推開他,急促地喘息。
“娘子,我心悅你。”他抵著我的額頭,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耳畔響起一陣笑聲,“姐姐,你們成親多久了?”
“七年了。”
“七年還這般恩愛!當真令人羨慕。”
顧景辰神色閃躲,低下了頭。
我心中一陣苦澀,卻仍強撐笑顏,“也還好。”
那姑娘卻來了興致,拉著我的衣袖央求道:“姐姐,哥哥是如何向你提親的?可是很動人?快與我說說。”
既是這般好奇,我便與她說說也無妨。
我緩緩道來我與顧景辰的往事,從初遇時的一眼傾心,到相處時的情意漸濃,再到最後定下終身。說來也是一段佳話。
這些話說給她聽,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顧景辰,”我輕聲喚他,“你可還記得當初提親時對我說過什麼?”
他聽完方才的故事,神色複雜,久久不語。
“你說要帶我去京城——”
“不對,”他忽然出聲,麵色發白,“我說過,要與你相伴一生,每日清晨醒來便能見到你的笑顏。”
“還說,要用一生的時光,來告訴你我有多心悅你。”他語氣堅定,眼中滿是深情。
他雙手緊扣住我的手腕,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晚晴,對不起,我都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看著他又哭又笑的模樣,我心中卻毫無波瀾。
在這短短的一月裏。
他重拾了對我的情意,而我的心意已然消磨殆盡。
一路上,他始終扣著我的手腕,掌心沁出汗也不曾鬆開,生怕我下一刻就離他而去。
回到府中,他將我按在廊柱上,隨即將我擁入懷中,語氣激動:
“晚晴,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我想通了,我舍不得與你和離。”
我神色平靜,手抵在他胸前,輕輕推開他,“巧了,我也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眼中滿是期待,如同孩童般天真。
我緩步走向書案,取出那封早已備好的和離書,雙手呈上。他接過時,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你竟是真要與我和離?”他聲音顫抖,“這一月來你對我百般溫柔,難道都是虛情假意?”
我輕歎一聲,“顧景辰,你可還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
他愣了片刻,“一月之約已到。”
5.
“七年前的今日,你向我許下終身。”
他冷哼一聲,“我身為朝廷命官,每日公務纏身,哪有閑暇記這些兒女私情?”
“你身為女子,本該體諒夫君,卻總是糾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望著他,心中一片涼意。原來在他眼中,我的情意竟如此輕賤。
“顧景辰,你說得對。我們之間,確實該到此為止了。”
我輕聲道,“這和離書上,請你畫押吧。”
他癱坐在椅上,低著頭,籠罩在一片陰鬱之中。
那張往日神采奕奕的臉龐,此刻竟顯得如此憔悴。
七年來,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落魄。
這一切都源於我。
和離之期轉眼便至,我獨自在外等候多時,卻不見顧景辰身影。
若錯過今日,又要重新等待時機。
我心急如焚,隻得坐轎回府尋他。
剛入府門,便聞到刺鼻的酒氣。
隻見他倚在廊下,衣衫淩亂,發髻散亂,手中還攥著酒壺。
“終於舍得回來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醉眼朦朧地向我走來,身上酒氣熏天。
我掩鼻後退,不願靠近。
“你怎醉成這般模樣?”我蹙眉道,“一月前,你約定好今日與我和離,如今你怎能爽約?”
不為其他,隻因這些擺設皆是我精心挑選。如今被他酒氣熏染,我心中不免難受。
他腳步踉蹌,冷笑道:“你質問我?我早說過不願與你和離,是你一意孤行!”
這番話道出他的真心。我心中一陣苦澀,原來他從未變過,依舊是那個隻顧自己,從不在意我感受的顧景辰。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未變。從來不顧及我的心情,隻顧自己喜歡。
我心意已決,喚來兩個下人,趁他醉意正濃時,強按著他的手在和離書上畫了押。
府邸原是他的產業,我自不該再留於此。
我正收拾行囊欲走,顧景辰卻已酒醒。
他見我整理包袱的模樣,眼中頓時燃起怒火,大步上前一腳將包袱踢開,隨即將我死死按在牆上。
“蘇晚晴,我何錯之有,你怎能說走就走?”他聲音沙啞,雙目猩紅。
我極力掙紮,他的手勁卻越來越大。
“你怎能如此絕情?我已重新對你動了情,難道連一點機會都不願給我嗎?”
說著,他猛地撲了過來。
在他即將吻上我的瞬間,我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他踉蹌後退,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顧景辰!你清醒些!我已與你和離了!”我聲音顫抖,眼中含淚,“這些年來,我已給足了你機會,可你從未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