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嫌棄我身上的屍臭味,巴不得讓我去死。
可她不知道,我本來就是死人了。
女兒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請求她再來見我最後一麵。
她卻說:【這麼會裝可憐,那你就去死唄。】
我淒然一笑。
為了能親眼看著女兒長大,我從地府的生死官那裏換了十五年的陽壽。
如今,也該回去了。
誰知我死後,女兒卻後悔了。
0
今天是劉思敏的家長會。
我穿著蹩腳的衣服,把自己包裹成粽子,站在劉思敏麵前。
她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你就穿成這樣參加家長會?你不嫌丟臉我還嫌!】
【你知道別人都這麼說你嗎——古怪地像個神經病!】
我側過頭去,沒有說話。
這是我從生死官那換來陽壽的第十五年。
十五年前,我出了一場車禍,當場斃命。
後來,我答應生死官,等親眼看女兒成人,就重回陰間。
如今算來,剩不了幾日的時間了。
劉思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眉頭皺成了一團。
【宋金芳,我想吃辣子雞,你怎麼又做的這麼清淡?】
我強忍住嗓子眼處的癢意:【媽媽生病了,聞不了辛辣的味道......】
話還沒說完,女兒就將桌子上的飯菜掃落在地上。
菜湯濺落在我裸露的手腕處,瞬間就泛起了紅。
【別人的媽媽都能做,為什麼你不能?】
【整天待在屋子裏,白天也拉著窗簾,黑黢黢的,就像做賊一樣。】
【有你這樣的媽媽,我真感到丟臉。】
女兒說著,將窗簾唰地一聲拉開。
明烈的陽光灑落在未被衣物覆蓋的皮膚,像針紮一般疼。
可是我的心更疼。
我雖然借來了壽命,但卻與常人不同。
不能碰水,不能出門工作,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在陽光下奔跑。
這些年來,勉強在好友的幫助下,經營著一家網店,供應女兒上學。
【思敏,把窗簾拉上......】
我痛苦地皺起眉頭,嗓子沙啞。
曬到陽光的皮膚正在一寸寸變黑,隨著期限將至,我的生命體征越來越微弱了。
女兒卻得意地揚起嘴角:
【宋金芳,你不就喜歡裝病嗎?裝了這麼多年,累不累啊?】
【我還沒見過誰家病人不能見陽光,我爸早就離開你了,你裝成這樣,不就是為了讓我感到愧疚嗎?】
【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像你這樣的父母,我們做孩子的才有負罪感,才會感到不快樂。】
【宋金芳,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我雙唇泛白,身體微顫。
身為單親媽媽,我為這個家操勞了半輩子,所有的苦懼哀愁,一個人扛下,一個人消化。
甚至十五年前那場車禍,我躺在血泊中,骨肉寸斷,腦海中想的卻還是女兒。
後來我以永生永世,墜入地獄為代價,借了十五年壽命。
就是為了親眼看著女兒長大。
結果,女兒不但沒有成為小棉襖,反而長成了帶著刺的罌粟,紮得我生疼。
忽然,劉思敏大叫一聲,朝陽台跑去。
接著,傳來刺耳的聲音。
【宋金芳,誰讓你給我洗衣服的?你知不知道你那雙爪子有多臟,弄臟了我的裙子怎麼辦?】
我把泛著屍斑的手往袖子李縮了縮,試圖遮住一些痕跡。
可女兒依舊不依不饒。
【我就沒見過誰家媽媽像你這麼臟,行為怪異,整天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我都聞到你身上的臭味了!】
嘴裏滿是苦澀。
距離與生死官約定的期限越來越近,我身上的死人特征也越來也明顯。
隨處可見的屍斑,肢體愈發僵硬,關節沒法打彎。
甚至身上開始彌漫出屍體的臭味。
可這些,女兒都沒有注意到。
劉思敏越說越生氣,仿佛她人生所有不幸,都源於我這位母親。
最終,她把門狠狠一摔,揚長而去。
02
我蹲在地上,默默收拾著地上碎掉的瓷片。
鋒利的斷口劃破手指,流出的血,泛著腐爛的臭味。
我並沒有包紮,而是放任血珠一點點冒出。
反正我的時日也不多了。
其實女兒一開始,並沒有那麼討厭我。
我和劉建忠離婚,獨自一人撫養孩子。
女兒六歲起,劉建忠忽然提出暑假要把女兒接過去住。
美曰其名,愛是常覺虧欠。
我本不同意,可奈何女兒執拗,隻得妥協。
但從那以後,女兒的對我態度轉變,甚至惡語相向。
【爸爸待我去遊樂園玩,給我買30塊錢一支的雪糕。】
【這件公主裙,就是爸爸從奢侈品店裏給我買的,怎麼樣,好看吧。】
【為什麼爸爸能給我買昂貴的衣服,你卻不會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爸爸愛我更多一些。】
女兒穿著漂亮的衣服,得意極了。
可是她卻忘了,每天起早貪黑給她做飯的人是我,在她生病時守在床榻旁照顧的是我,陪她從蹣跚學步到如今即將成人的,也是我。
可這些,都抵不上她爸爸的一句巧言令色,一些小恩小惠。
血珠仍在往外冒著,我忽然感覺到疼。
女兒嫌棄我給她洗衣服,覺得我臟了它。
可是我不能蘸水,每次給女兒洗衣,都是忍著強烈的疼痛。
明明不到四十歲,雙手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
我歎了口氣,默默地想,
還有七天,就是劉思敏十八歲生日了。
我即將離開人世,剩下的路,或艱辛或坦途,都要靠她自己走了。
03
收拾完家裏的一切,我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確保沒有皮膚裸露在外後,出了門。
下午三點的陽光,盛大而熱烈。
周圍都是穿著短袖的行人,我顯得格外怪異。
走出小區,身後立馬傳來指指點點的聲音。
【這人是誰啊,大熱天裹成這樣。】
【噓小聲點,老早就這樣了,好像精神方麵有什麼疾病。】
【哎呦,你聞到什麼怪味了沒,好像是她身上傳來的。】
身後的人扇了扇鼻子,朝旁邊的人使眼神。
我不想與他們過多糾纏,本想轉身就走。
可我卻在她們口中,聽到了劉思敏的名字。
【前麵那人就是劉思敏的媽媽。我聽說啊,當年思敏爸媽離婚,就是因為她媽在外麵亂搞,把人家男方都欺負成什麼樣了。不然老劉那麼老實的人,怎麼可能跟她離婚。】
【對啊,你看現在她整天把自己裹成那樣,上次我還看到思敏媽身上有一些黑東西,聽說艾滋病患者,身上就有這玩意!】
【哎呦,那思敏也太可憐了吧,怪不得丫頭昨天還跟我訴苦,說她媽媽對她不管不顧,整天躺在家裏啥活也不幹,隻知道抱著手機跟野男人聊天。】
我愣在原地,雙腳像被定住一般。
燦爛的陽光灑在我的身上,暖烘烘的,可我感受不到。
隻覺得,身體疼痛難耐,血液都被凍住了。
我的親生女兒,竟然當著外人的麵如此詆毀我。
劉思敏不知道,我躺在床上,是因為身體虛弱,大限將至。
我忍著病痛翻看手機,是想為女兒規劃好高考後的一切,提前為她選好城市和學校。
可在女兒眼裏,這些都成了我沒有好好履行母親義務的表現,成了我的罪名。
望著倆人遠去的背影,我提著菜籃子的胳膊顫了顫。
本來是想給思敏買點排骨補補身體的。
如今看來,不必了。
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發出死人咯吱的聲響。
陽光太熱烈了,照得我不靈活的身體有些發燙。
先回家睡覺吧。
03
中午,女兒放學回家。
我破天荒沒有做飯。
劉思敏看著空空如也的餐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別家人的媽媽早就做好飯了,為什麼你不做飯?我下午還要上課,耽誤我學習怎麼辦?】
我躺在床上,後背傳來劇烈的疼痛。
女兒一看我還在床上躺著,更來氣了。
【整天就知道裝病,裝成這幅可憐的樣子給誰看!一進你的房間我就覺得觸了黴頭,一股子好死不死的樣子!】
我翻了個身,眼睛盯著劉思敏。
她被我盯得不自在,不禁扭過頭去。
【你不是說,以後不需要我管你了嗎。】
劉思敏愣了愣:【可是我沒讓你不給我做飯啊!】
我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女兒既不想我管教她,但卻又舍不得我給予的恩惠。
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不妨告訴你,爸爸已經替我找好學校了,就算我高考考不好,他也能立馬把我送出國讀書。】
【爸爸把我未來的每一步都打點好了,不像你,連飯都不給我做,一點人情味也沒有。】
我看著女兒神采飛揚的模樣,沒有說話。
以我對劉建忠多年來的了解,一個連女兒生活費都不願意負擔的爸爸,怎麼會為女兒的未來考慮。
他跟劉思敏說這些,無非是想穩住女兒,不要讓她打擾自己的生活。
對了,思敏還不知道,她眼中的模範爸爸,其實早就成立了新的家庭,並且生下了一位男孩。
隻怕我死後,她免不了要過寄人籬下的生活。
可是,那也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了。
我強忍著身體的劇痛,扯起嘴角:
【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必為你費心了。】
【即將月底了,下個月你在學校的生活費,問你爸爸要吧。】
劉思敏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從兜裏掏出手機。
【你以為你能威脅住誰呢?我告訴你,爸爸對我可大方了!】
說著,她撥去電話,打開免提。
【爸爸,有人欺負我!】
【誰敢欺負我女兒,這不是找死嗎?】
劉建忠的聲音拔高了幾個度。
劉思敏得意洋洋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說,
看吧,爸爸可疼我了。
我訕笑,沒有說話。
劉思敏接著提出要搬到爸爸那裏住。
【敏敏啊,爸爸最近公司這有點事兒,資金周轉不過來,等下周處理完就接你過來住,好不好。】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把劉思敏哄得喜笑顏開。
掛斷電話後,劉思敏朝我伸出了手。
【你就再管我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就行了,下周我就要去找爸爸住。】
我盯著劉思敏那張得意的臉,眼睛有些酸澀。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找劉建忠,要這周的生活費?】
劉思敏瞪了我一眼:【你沒聽到嗎,爸爸他資金周轉不過來,我身為女兒當然要體諒了!】
我的心猝然一痛。
女兒可以體諒劉建忠暫時的困境,卻不能體諒我的辛勞。
更何況,劉建忠口中的資金周轉問題,隻是一個推脫責任的借口罷了。
我冷靜地看著女兒,看著這個養了十八年的白眼狼。
【你也長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嘴唇輕顫,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走吧。】
04
劉思敏真的走了,整整一周沒有回家。
我不禁有些後悔,她畢竟隻是個未經世事的學生,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但事實證明,我多慮了。
在劉思敏離家的第七天,我看到了她新發的朋友圈。
她去找小男友了。
照片中,劉思敏笑得一臉燦爛,依偎在小男友懷裏。
配文:【被某人趕出家門,幸好有親親男友收留我。】
下麵是劉思敏的回複。
【別提了,又被那誰拋棄了。】
【嗯,就是你們知道的那位。】
【人家有自己的私生活,顧不上親生女兒了唄。】
我看著這條朋友圈,愣了好久。
劉思敏高一的時候,交了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男朋友。
在被我發現之後,她哭著向我保證分手。
原來一直在騙我。
想起自己不久於世,猶豫再三後,還是給劉思敏打去電話。
電話那端,傳來女兒慵懶的聲音。
【喂......誰呀。】
【思敏,你在哪?】
我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
劉思敏聽清是我後,聲音拔高。
【你不是說再也不管我了嗎?現在又來裝什麼好人啊?】
【你不會看我朋友圈了吧?怎麼?自己沒人愛,就嫉妒女兒啊?】
我喉嚨像是堵了什麼東西,喘不過氣。
對麵傳來男人的聲音。
【誰啊?】
【沒誰,一個神經病。】
電話掛斷。
我抬眼望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還有那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隻覺得諷刺。
今天是劉思敏的十八歲生日,也是我在人世的最後一天。
胳膊上的屍斑越來越嚴重了,透著死亡的黑灰色。
我蜷了蜷僵硬的手指,最後給劉思敏發去消息。
【思敏,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
【過了今天,你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兩分鐘後,手機響起。
【宋金芳,你威脅誰呢?】
【既然這麼愛裝可憐,那你就去死唄。】
劉思敏最後一條消息發來時,時鐘正好指向十二點。
我感到一絲鈍痛,渾身冰冷。
接著,意識像被風吹散的灰燼,逐漸消失。
手機,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屏幕摔得粉碎。
畫麵最後停留在了女兒發來的消息上。
【那你去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