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當炮竹聲響起,我就會被淹沒在仿佛永不消散的冬日寒意中。人們說,過年是團圓的日子,卻沒有人說,它也是揭露傷疤的時候。
自小,我就知道,比起我年幼的弟弟,父母給我的關注微不足道。
弟弟的成績單上,即便隻是及格,家裏也會喜氣洋洋,好像贏得了什麼大獎。我的優異成績,則像是家常便飯,無人過問,更無人誇讚。
幾年前,母親過世後,父親更加不遮掩他對弟弟的偏心。晚飯時,他總是把滿滿一大碗飯端給他,怕他餓著;我吃的卻總是剩菜剩飯。
我學會了隱忍,不讓那些偏心的酸澀流露出來。但每逢過年,痛楚總會像酒精一樣,在心裏燃起炙烤的火焰。
今天,這個寒冷的除夕,家裏討論的話題隻有一個——弟弟要去上大學。父親對弟弟的溫情,像寒風一樣刺在我臉上凜凜作痛。
"年夜飯我們吃得豐盛些,畢竟今年咱家浩浩要去大城市讀大學了。"父親的話如刀子割在我心頭。
多年來積累的委屈,終於在今夜堅持不住了。我的眼淚噙在眼眶,喉嚨裏擠出冷冽的問號:“那我呢?”
“你?你一個女孩子上什麼大學?”父親的話,輕描淡寫。不同的待遇,在空氣裏結著冰,凍結了我的心。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你畢竟是女兒,又不能給我們家延續香火..."父親的解釋,像是爛透了的補丁,蓋不住我心口上的窟窿。
過年的飯桌上,我的位置顯得格外孤單。飯菜冒著騰騰熱氣,我的憤怒卻像寒冬中的冰花,越結越厚。
我站起身,掀起飯桌,紅油四濺,雞鴨魚肉間我的眼淚無聲滑落。"我也是你的女兒!”
2.
我一直以為,血緣能深深維係親情。但在我父親眼裏,我,一個女兒,似乎隻是家裏可有可無的點綴,永遠比不上弟弟這個“男丁”重要。
“你這是做什麼?無理取鬧!過年好好的一桌子菜不知道珍惜!”父親摔了筷子,額頭上的青筋暴突,那手臂上的力道似乎準備隨時落下。
我的呼吸淩亂,心口的怒火像沸騰的火山,控製不住要溢出來。“為什麼?隻因為我是女兒?”
“男孩子是家裏的頂梁柱,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父親那熟悉的論調,讓我徹底絕望。
我咬緊唇不讓淚落,心底的不平靜更猛烈地翻滾。“爸!我也有夢想,也有想過的人生!”
“夢想?”父親輕蔑地一笑,“你就別做夢了,知道嗎?女孩子家家要早點嫁人,早點嫁人才是正經!”父親的話打碎了我的最後一絲幻想。
“我不!我也要上大學!”我終於壓抑不住心底的反抗。
父親上前一步,手掀起風聲,我下意識地蹲下躲閃。這一巴掌沒打中我,但打在了我的心上。
“你!不孝的白眼狼!我養你這麼大!你懂不懂感恩!” 父親怒吼著,眼裏的失望仿佛能將我刺穿。
“感恩?我感恩什麼?感恩你們十八年來的忽視嗎?”我不甘地回嘴道。
父親的臉色更加難看,聲音震耳發聵:“你敢頂嘴?你給我記住,女孩子出嫁才是正路!”
眼淚洶湧而出,“爸,我是誰?你當我是什麼?是你的女兒還是給浩浩換彩禮的商品?”
父親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笑話:“現實就是這樣,別鬧了,趕緊嫁人,嫁了人家裏的日子就好過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被背叛,“爸!你知不知道,你講的‘現實’把你自己的女兒置於何地?”
“你算什麼東西,還置於何地!”父親沉重地喝斥,仿佛我就是他人生中的敗筆。
“我受夠了!”我的話語幾乎是呐喊。“這還是家嗎?”
透過模糊的淚水,我清楚地看到了父親臉上憤怒的絕決和弟弟那一閃而過的狡黠的笑。
我知道我沒法輕易改變他們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但我不能就這樣認命,絕不能。
大年夜,我沒有回頭,帶著淚水和憤怒,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那扇門。
3.
新年的月光蒼白,照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裏,我的身影孤獨又渺小。
學校的大門緊閉,守夜的老門衛早已入睡,我無處可去,別無選擇,隻好溜了進去。
宿舍大樓依舊靜悄悄的,我輕輕推開一扇窗,潛回到了宿舍。
我的室友們都回家過年去了,宿舍裏隻有我一個人。
“要上哪兒找工作?”我自言自語,我深知在春節期間想找一份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沒有錢,沒有人陪伴,對於未來的迷茫讓我顧不上饑餓便沉沉睡去。
天邊的第一線曙光悄然破曉,我決定至少應該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我用冷水粗粗地洗了把臉,換了幹淨的衣物。
學校的食堂關著,超市也沒開門。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世界似乎與我為敵。
幸好,我還記得宿舍樓下角落裏的自動販賣機,它還有幾包可以續命的餅幹。
我扒拉著口袋,幾枚硬幣,剛剛足夠兩包餅幹。至少這一刻,我還能解決溫飽。
吞下幹癟的餅幹,我的心思卻沒有停歇。
“書,我的書能賣些錢吧?”
想到這,我立刻起身,開始整理書架上那些伯南克宏觀經濟學、薩繆爾森的經濟學...這些往日裏珍視的書籍。
網絡上的二手書交易渠道,或許能幫我籌到一些錢,至少讓我能夠支撐到找到一份工作。
我聽著街道遠處傳來的炮竹聲,心中既有些許惆悵,又充滿了對未來的期望。
4.
春節的餘溫尚未褪去,世界重新被忙碌的喧囂所包圍。
我透過二手書交易的錢勉強度日,終於在一家氛圍中等、時常舉辦現場表演的酒吧找到了工作。
作為一名服務員,我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
酒吧裏的燈光昏暗,樂聲滾燙,人群中的我卻像一隻剛從冬眠中醒來的動物,逐漸習慣著夜的喧囂。
那晚,我正在忙著清理桌麵,給客人倒酒,傳遞顧客的點單。音樂的節奏帶動著空氣一起震動,我在一群狂歡的年輕人中看到了弟弟的身影。
他們圍坐在一個角落的大圓桌,笑語盈盈,正在為弟弟慶祝生日。我弟弟懷裏抱著一個笑容燦爛的女孩,看起來是他們當中最為放縱的一個。
我正打算快步離開,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卻沒想到,一個與弟弟交好的朋友認出了我。
“喂,你不是那個…你不是浩浩的姐姐嗎?”
弟弟聞聲,表情瞬間凝固,他看著我,眼神裏有一絲驚訝,然後迅速被冷漠所取代。
“來來來,別管她,我們繼續喝。”他試圖擺脫話題,聲音中帶著難掩的厭惡。
但是男孩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越發興奮,“哈哈,沒想到你姐姐在這裏打工呢。”
弟弟的臉色變得難看,他懷裏的女孩也似乎感受到了氛圍的異樣。一時間,酒吧裏的音樂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韻律。
“關你屁事。”弟弟惱羞成怒,突然對我破口大罵,“你就不能找個體麵點的工作?在這種地方丟不丟人?”
我冷冷地看著他,“工作有什麼體麵不體麵的,我在賺我自己的生活費。”
他努力壓抑聲音,但言語中滿是不屑:“你說你要自力更生,就是跑出來給我來這裏丟人現眼的嗎?”
弟弟的朋友們還在沒心沒肺地笑著,絲毫未察覺我們之間緊張的氣氛。
我明白,他害怕身邊的人知道他姐姐在酒吧打工會瞧不起他。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憑自己的雙手賺錢,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
我決然轉身,帶著職業員工的微笑,繼續我的工作。
5.
那幾天裏,我擔心弟弟是否已將我在酒吧打工的消息告訴了父親,時時刻刻提防著厄運的降臨。
終於,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隻過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在我忙忙碌碌地快結束夜班時,酒吧的門緩緩開啟,父親的臉色鐵青,目光直直地鎖定在我身上,氣場強硬得仿佛能將周圍的空氣凝固。
老板的目光在我們之間遊移,他看上去並不想夾在家庭糾紛中。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晚上注定很難挨。我的手心開始出汗,但我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
“你給我立刻回家!”父親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嚴厲。
“我不會回去的。”我的回答盡力堅定,盡管聲音在輕微顫抖,“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
“胡鬧!”父親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我給你找了門好親事,你回家好好嫁人,不是比在這種地方伺候人強?”
“好親事?”我不禁嗤笑,“你以為我是商品,為了點彩禮隨便就能送人?”
“你不懂!我們是為了你好!”父親幾乎咆哮起來。
“為了我好?”我諷刺地反問,“還是你根本賺不出浩浩的學費,隻能靠賣女兒湊錢?”
“你還敢頂嘴!”憤怒似乎讓父親失去了理智。他快步走近,揮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
響徹的巴掌聲在酒吧內回蕩,周圍的一切仿佛定格在那個瞬間。老板在遠處起身,似乎在猶豫是否要過來製止。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與心裏的屈辱瞬間彙集成無盡的憤怒。
“就因為我是女兒,就必須得犧牲自己的人生去滿足你們的期望嗎?”我的聲音中夾雜著決絕與淚水。
“我生你養你,難道你連這點孝順都做不到?”父親的聲音突然低下來,似乎帶著哀求。
“孝順不是綁架!”我斷然說,“我願意尊敬你們,但我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尊嚴。”
“夢想?醒醒吧!現實是,沒有人會願意供一個女孩白白讀書!”他的聲音逐漸從嚴厲變成咆哮,“你就是個白吃米飯的累贅!賠錢貨!嫁人是你最好的歸宿!”
他一邊說著,拳頭又揮了下來,這一次打在我肩上,我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
“回家!”他再次揮拳,卻被老板和幾個常客拉住。
然而,老板和客人止不住他那爆發的怒火。他一拳又一拳,直到最後一記重擊打在我頭上,我感到了深深的鈍痛,然後眼前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