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特愛麵子,她和老姐妹吹牛,說我爸過年給村裏每個親戚送張一千的超市卡。
為了圓這個謊,我爸咬牙把銀行的定期存款全取了出來。
年夜飯,又殺了兩隻豬一隻羊,請全村免費吃席。
席間,麵對眾人的吹捧,我奶喝的飄飄然,拍著胸脯說要給每家安一台中央空調。
幾十萬的債像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我直接掀了桌子,打算連夜回北京。
我爸卻當眾甩了我一耳光,“咱家又不差這點錢。”
1
臘月二十八,我媽火急火燎的給我打電話,“西西,你現在趕緊請假回來,咱們連夜回老家。”
可我們本來定好的是初一放假才走。
不等多問,她匆匆掛了電話。
我以為是奶奶出了什麼事,抖著手提交了休息申請,在領導的罵聲中叫了快車。
推開家門就看見三隻巨大的行李箱,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鼓鼓的拉鏈都歪掉了。
還有幾十隻購物袋堆在一邊。桌子上擺著幾捆沒拆的現金。
爸媽正在愁眉苦臉的封紅包。
我不明所以,“出什麼事了?”
“先別問了,路上再說,”我媽塞了一些錢給我,“你抓緊時間,去連鎖超市辦七十八張購物卡,每張存一千。”
“咱家哪有這麼多錢?”
我倒吸一口涼氣,環顧牆皮脫落沒有暖氣冷冰冰的出租房,“這是要給誰送禮,日子不過了?還是中彩票了?”
我爸支支吾吾,“大過年的,咱們不能空著手回去啊,得給老親少友帶點東西。”
我從垃圾袋裏扯出購物小票,長長一串看得我兩眼發黑。
高檔紅酒,羊毛大衣,營養品,還有幾張是化妝品禮盒和唇釉。
加一起比我命都貴!
我媽連買菜都去二十公裏外的市場,一塊豆腐加十勺鹽就為了多下飯省錢。
她根本不可能給自己買這些東西。
“是不是我奶又吹牛了,次次都是這樣,她空口許願咱們欠債還願,”我把東西劃拉到一起,又去拆行李箱,“不管她,大不了不回去,我現在就去退掉。”
“這怎麼行呢,都答應好了,”我媽來扯我的胳膊,“西西,你別鬧了。”
“我爸有慢性病得常年吃藥,你身體也不好,給小孩子包紅包就算了,這麼多錢,你們是不是動定期存款了?那可是牙縫裏省出來的錢......”
咣當。
巨物落地的聲音打斷我的話,是我爸摔了椅子。
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他重重一記耳光砸在我臉上,“花的是老子的錢,你狗叫什麼?嫌我讓你吃糠咽菜,嫌我有病拖累你,好啊,你滾,我就當生了條狗。不孝的東西。”
2
我被打蒙了,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來。
從小到大,我對他們比對自己還好。
其實我收入不錯,如果不是每年支付昂貴的醫藥費和三個人的生活費。
我現在已經可以在小一點的城市買房買車了。
我爸做保安,我媽做保潔,他們兩個加一起都不到四千塊,大部分都花在我奶的虛榮心上了。
幾十年隻存下這些,我不舍得他們送沒用的人情,就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哎呀,有話好好說,怎麼打人呢?”我媽上來打圓場,把我爸推到一邊,又來勸我,“也別怪你爸,花這麼多錢他心裏不舒服。”
“那為什麼還要花呢?村裏誰有事你們人不到錢也到,可是根本沒人給咱家回禮,”我不理解,摸著發燙的臉頰,“每家一張購物卡,就是拿七萬八打水漂。”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奶話都說出去了,好多鄰居都給我發了感謝信息,這會兒不送了多丟臉,”我爸咬牙瞪眼,還要衝過來打我,“從小算命的就說你冷心冷性,可真沒說錯,你就是沒心肝,不懂人情世故。”
我媽又去推他,“孩子不懂事你慢慢說唄。西西,我放語音給你聽。”
她點開社交軟件,先是大伯母,“弟妹,聽媽說你給我買了擦臉油,什麼天什麼,我上網一查,好幾千呢,我這土包子也是跟你們大老板開眼界了,一家人就不說感謝的話了,回來給你們包餃子。”
趙嬸兒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說的又快,我隻聽了個大概,購物卡不會用,要換成一千塊紅包。
李大叔說北京的烤鴨是特色,要十隻過年待客,卻絕口不提給錢。
還有要小孩兒玩具的,想吃糕點的,要羽絨服的。
許願池還得扔兩個硬幣呢。
也就我爸媽這兩個經常被刁難的社會底層人士,被兩句好話誇的對人家掏心掏肺。
我一點點拚湊出信息,“我奶是不是說,咱們做生意發財了?”
“嗯,你奶說,你爸在北京創業,開公司發財了,一年能掙一個億。”
我沒喘勻的氣差點徹底喘不過來,她可真敢說。
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
3
“老子還找不到超市了,我自己去辦卡。”我爸路過我,惡狠狠的呸了一口,摔門走了。
我媽歎口氣,又坐回去繼續包紅包,還不忘指揮我,“東西都翻爛了,快去整理一下,你爸回來咱們就走。屋裏是給你買的裙子,快去換上。”
我走進屋,才看見床上放著一條仿大牌的小黑裙,配了件充門麵的大衣,假羊絨的,在哈氣成冰的老家得凍成關節炎。
就這,標簽都沒舍得撕。她讓我藏在最裏麵,回來退掉。
“媽,這些年因為我奶好麵子,你吃了多少苦?她要好衣裳,要全屋精裝修,要全自動洗衣機,要保姆照顧生活,要請老姐妹吃海鮮酒樓,我們呢,一塊錢的青菜都嫌貴。”
我抓起她枯瘦的手腕,“你冷饅頭還沒啃夠嗎?咱們隻是平民百姓,我爸腎病,血液病,負擔他的醫藥費就夠窮幾十年了。怎麼還能打腫臉充胖子?”
“你說這些媽怎麼不知道呢?可你奶那老太太最刁蠻,十裏八鄉都有名,不照辦,她會鬧啊。”
“我奶連縣城都沒出過,她能找到咱們嗎?大不了不回去了......”
我媽神情有些動搖,她捏著自己起球的毛衣,看著桌子上一遝紅包,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鼓足勇氣拿出電話。
可話才開了頭,手機那頭就傳來惡毒的咒罵聲。
我媽嚇得唯唯諾諾立刻道歉,我實在聽不下去,開口回懟,卻被我媽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巴。
她蔫頭耷腦的掛了電話,“西西,你還沒結婚,不懂。女人就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爸孝順,聽他的吧。”
不等我在說什麼,她已經掏出耳機塞住聲音。
他們從來都是這樣。
妥協,逃避,懦弱。
我的心涼了半截,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付出不值。
4
我還是在他們的抱怨聲中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下了樓。
近乎絕望的開口,“這麼多東西帶不上飛機的,托運行李額也不夠,這裏麵還有好多不能拿的......”
“別廢話了,咱們開車走,”我爸晃著手裏的車鑰匙,“車都租好了,不然為什麼讓你請假。”
我張大嘴巴,感覺他真是瘋了。勞斯萊斯古斯特,他還真把自己當大老板了。
回家的飛機票本來就貴,退票的損失加上昂貴的租金。
我心裏的怒火再也壓不住,把東西摔在地上掉頭就走,“我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也演不好。
我不配坐這麼好的車,你們自己回去吧。”
我爸一腳將我踹地上,“知道自己不配就多掙點錢,人家的孩子一個個都那麼有本事,你讀了大學也沒出息,還為兩個小錢兒跟爹媽甩臉色,畜生不如的東西。”
我媽趕緊把我拽起來,拚命拍打大衣粘上的灰,“大勇你幹什麼呀,衣服臟了就退不了了。”
我抹掉唇角溫熱的血,一把甩開她的手,多年積壓的情緒徹底爆發。
“我一年幾十萬也填不滿你們的無底洞,既然你覺得這都是小錢,以後就不要問我拿醫藥費,我現在就搬家。你們的生活費房租水電我都不管了。”
我爸立刻啞火,衝我媽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西西,咱們是一家人,說這樣的話多生分。你也太不懂事了。現在是有困難,可一家人,勁兒得往一處使啊,還能叫外人看了笑話。聽話,這是最後一回了,以後就不聽你奶奶的了。”
最後一次又一次,永遠沒有最後一次。
我現在已經完全不信任他們了。
可他們完全不顧我的反抗,將我強塞進車裏。
出發回村。
我陷進這樣的荒唐裏,將自己窩進座椅不願說話。
默默翻出手機,給領導發去信息。
我願意調任到外地的分公司,回去就辦手續。
5
三十早上,我們終於趕到。
我媽翻我的化妝包,“西西,給我擦點粉,再畫畫眉毛。”
我偏過頭,好心提醒她,“你連一件首飾都沒有,毛衣也起球了。”
“你什麼意思,”她麵露不悅,“用不著你提醒我窮,大過年的,我美一美也不行嗎?你的心怎麼這麼冷?”
我不再說話,沉默的幫她化妝。
其實誰又看不出來呢,真正的有錢人也不會像我們這樣灰頭土臉。
就像我奶吹噓的再厲害,也沒人會相信億萬富豪的媽媽連樓房都住不上。
不過是看出她好麵子,激起她的勝負欲,從中撈點好處罷了。
一些村民已經自發的在村口迎我們,還請了鼓樂隊,我奶眾星捧月的站在中間。
兩掛鞭炮劈劈啪啪,隨著車子向前越發刺耳。
幾個人舉著長長的橫幅,“熱烈歡迎,企業家徐大勇衣錦還鄉。”
車門剛一拉開,大家呼啦啦圍上來,嘴裏說著寒暄的話,眼睛都盯著座椅上的禮物。
“大勇回來了,可有年頭沒見了。真看出差距了,往這一站,這氣質就是老板樣,不像我們,方向盤都不會摸。”
“這車不少錢吧,”老李家的二小子貪婪的打量著,“我就開過出租車,還是第一回見呢。”
“這是西西吧,長成大姑娘了。在哪兒上班啊?”
“唉你會不會說話,人家家裏那麼大買賣,自然是接爸媽的班啊。”
“嫂子可真漂亮,這臉蛋嫩的能掐出水,不知道的以為你和西西是姐妹呢。”
“......”
我爸媽從沒被人這樣尊敬過,最初還有些局促,後來就在一聲聲吹捧中洋洋得意起來。
學著電視劇裏老板的樣子和他們握手,點頭,給大家分東西發購物卡。
在一片驚歎聲中,我爸一錘定音,“晚上我家殺豬宰羊,大家都來。誰不到就是不給我徐大勇麵子。”
雜亂的掌聲響起來,我媽驕傲的仰起頭,臉頰泛起紅暈,侃侃而談大城市得好。
看來他們,已經完美融入大老板和富太太的身份。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他們和我奶奶,並沒有什麼不同。
6
我奶風頭出慣了,一直是人群的焦點,這回被我爸媽搶了村民的目光,生了一肚子氣。
在外就掛了臉,回家更是一點不忍,關上門就開始叮叮咣咣的開始摔東西。
“呸,假大款還裝上樣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她先罵我爸,又一杯茶潑在我媽臉上,花掉的眼線拖出長長的黑線。“你們還自己做上主了。也不看看兜裏有幾個子兒。不知道儉省。”
我窩在柔軟的沙發裏隻覺得好笑,她根本不是心疼錢,隻是在懊悔自己嘴慢了。
被大家恭維感激的人不是自己而已。
我媽唯唯諾諾,不敢還嘴。
眼圈瞬間通紅,求救似的看向我。
我偏過頭,實在不想管這閑事。
一個作威作福,兩個倀鬼。
隨他們去吧。
可奶奶的話越說越難聽,連已經去了的外公外婆都拎出來罵,媽媽哭的抽抽搭搭,被我爸重重推到地上。
畢竟是血脈相連,我實在不忍心,走過去把她拉起來護在身後。
“你們夠了,外頭愛麵子,回家就打人。媽你跟著他們,以後還不知要背多少債呢,能不能別管他們了,跟我回北京吧。”
“西西,媽沒事。哪有兩口子不吵不鬧的。女人嘛,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我往哪走?”
“怎麼有這種喪門星孫女,攛掇爹媽散夥,咋不打個雷劈死你呦。大勇,你還不撕爛這小蹄子的嘴。”
聽見這話,我爸瞬間找到發泄口,大步上前,就要把剛才的氣都發在我身上,我瞥見茶幾上有個花瓶,剛想拎起來防身。沒想到卻被我媽死死抱住動彈不得。
我爸趁機使勁兒錘了我好幾拳,把我當個被固定的沙袋,“死丫頭看你老子娘的熱鬧呢,打死你。”
“打得好,往她臉上打,這才是媽的好兒子。”
而我媽從頭到尾隻是抓著我,連一句勸阻的話都沒說,反來怪我,“爹打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姑娘動手的,西西你太不懂事了,趕緊道歉,把買豬羊的錢拿出來。”
我真恨自己剛剛竟還可憐她,最後一絲親情終於被磨滅。
拚盡全力掙脫,撒腿就跑,又被扯著頭發甩到地上。
強烈的眩暈感和耳邊的嗡鳴聲讓我心生恐懼,隻能狼狽的嘶吼,“你們這是犯法的。我要報警。”
“放你娘的屁,你是老子生的,扒了你的皮都是你欠我的。”
“媽,孩子娘,你們倆按著這死丫頭,”我爸一邊說著,一邊翻出我的手機,找出支付軟件。
我媽低頭不敢看我,手卻向鉗子一樣,將我的手腕捏出一圈淤青。
我奶又抽了我幾個耳光,讓我徹底沒有了反抗的能力。
眼淚沒入鬢發。
在北京這些年,花銷基本都是我出,有時候我懶得動。
他們買什麼就拿我的手機出門。
所以密碼一直都是公開的。
沒想到,我的真心竟成了方便他們作惡的工具。
“支付到賬,九萬七千六百一十二點三元。”
竟是一毛也沒留給我,我徹底心死。
既然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