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關係找人脈,起早貪黑拉項目,終於在年前達成全村戶均30個的小目標,結果就因為扣了10%的居間費,村裏人懷疑我吃回扣,上躥下跳到處打聽這筆錢的去向,話裏話外指責我坑他們的錢:
「都是一個村兒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要是嫌錢少大可以直說,真沒必要搞這種花花腸子。」
村長甚至瞞著我帶人找到項目負責人麵前去問。
念著幾十年的鄉裏鄉親,本想帶著大夥兒一起賺錢,不想居然被背刺至此。
後來,我獨自發展原地起飛。
而沒了我拖航母的村民,項目沒了,錢賠光了。
又都拖家帶口覥著臉來找我賣慘哭窮,求我帶他們一起發財。
1
項目結束,錢款及時到位。
把好消息告訴村長,村長立刻通知各家各戶派代表來領錢。
清晨的陽光落進會議室,村民們人均喜氣洋洋臉。
我把一張卡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這就是咱們這次項目的收入,按人頭算差不多每戶都能拿到30萬左右,錢都在這張卡裏了,回頭還得麻煩村長給大夥兒轉一下。」
村長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不麻煩不麻煩。」
村民們紛紛露出被餡兒餅砸到的表情。
看到大家開心,我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但該說的話還沒說完。
「另外就是,我事先跟大夥兒說過的居間費,之前談好的10%,扣掉之前預付的就是80萬,這筆錢我已經直接轉給負責人了。」
誰料。
我話音才落,上一秒還喜氣洋洋的村民,臉上表情忽然頓住了。
針落可聞的沉默中,村長遲疑著開了口:
「小顧,這......你先前也沒跟我們說,這居間費要這麼多啊。」
沒想到村長會問出這種話,我隻得耐心解釋。
「村長,這錢聽起來多,但咱們村攏共有三十六戶,均攤到每戶也就兩萬多,況且這事兒我已經提前跟大夥兒說過了,當時你們也是同意了的。」
「話是這麼說,」村長摩挲著胡茬,語氣卻有些猶疑:「可你當初也沒跟我們說要扣這麼多啊。」
聞言,我視線往在場村民臉上瞟去。
就見這屋裏所有相親臉上的笑意早已一掃而空。
我心底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當即就有村民不樂意的嘟囔起來。
「我們辛辛苦苦大半年,還以為是給自己掙呢,這可倒好......」
「好了!30萬都有了還貪這蠅頭小利!」
村長適時喝止了對方,卻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這話,是有點兒指桑罵槐那味兒了。
2
小小的會議室,村民們吵作一團。
「八十萬的居間費,也虧你說得出口。」
「說什麼是給負責人的,那誰知道這錢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這錢到底怎麼花的花在哪了,總該有個明細收據吧?」
「......」
眾人七嘴八舌,句句不提我拿了錢,句句不離我拿了錢。
一片吵鬧中,我看向正端著保溫杯裝糊塗的村長,心中漫起失望。
村民們小聲逼逼一會兒,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齊刷刷將視線定格在正往煙鍋裏塞煙草的村長身上。
沉默在席間緩緩蔓延。
身負眾望的村長拿煙鍋敲了敲桌麵,笑眯眯看向我。
「小顧啊,別怪鄉親們說話直,你說這麼大一筆錢,大家夥兒肯定是想搞清楚是花什麼地方去了,你說是吧?」
語氣雖然和婉依舊,但說出的話卻字字意有所指。
我沉默看著眾人。
眼前浮現今年春節我回村過年,村長聽說我在外麵發展不錯。
帶著幾個村民跑來我家,哭天抹淚地喊窮,說再賺不到錢鄉親們就活不下去了。
思及當初爸媽車禍意外身亡後。
鄉親們確實關照過我兩年,由此及彼,我也就答應了帶這大夥兒一起掙錢。
比起那時的感恩戴德。
現在不能說截然不同,完全就是兩級反轉。
我照舊道:「居間費是我提前跟你們商量你們也答應了的,現在項目做完了錢到位了,難道想在這個時候反悔嗎?」
有人沉不住氣,大聲嚷嚷起來:
「那我們也不知道這居間費居然這麼多啊!這麼多錢,最次也得有個轉賬記錄吧!」
不得了,我回村前連線上支付都不懂的村民,現在居然知道要轉賬記錄了。
環顧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我心下哂笑,在眾人注視下緩緩起身,點了點桌上的銀行卡。
「卡,我放這兒了,話,我也言盡於此。」
說完,我抬腳朝屋外走去。
有人不忿:「好好說著話呢,你這是什麼態度!那是我們的血汗錢,我們要個去處不過分吧!」
確實不過分,但有些話隻能點到為止。
3
回了家。
我鬱卒地往床上一躺,老婆疑惑問道:
「不是去給鄉親們分錢了嗎?怎麼蔫頭耷腦的?」
我擺擺手,心裏沉甸甸地不想說話。
這些年,我念著當年爸媽去世後,吃過的那兩年百家飯。
有了能力後,就開始不遺餘力的幫扶村裏。
修橋鋪路蓋學校。
直至在村長的懇求中,決定返鄉創業,帶著村民們一起脫貧致富。
那時就有朋友勸過我。
「窮山惡水出刁民,你這麼毫不保留的幫襯他們,當心最後養出一群白眼狼。」
「升米恩鬥米仇,你再好好掂量掂量吧。」
那時我記著村民們的恩情,對這些話一概充耳不聞。
哪怕為此跟朋友翻臉,也沒能阻擋我的返鄉決心。
從回村到現在的半年見。
我自掏腰包托關係找人脈,起早貪黑給村裏拉項目,無緣無悔為了他們奔波。
可現在呢?
現實卻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瞬間拍碎了我對村民們的所有念想。
見我無心說話,老婆也沒再追問。
隻繼續忙活著去生火做飯了。
我扭頭看了過去,老婆當初也是家境優渥膚白貌美,從小千嬌萬寵長大的。
可當初再得知我的返鄉決定後,她對我非但沒有任何不滿,反而不顧嶽父嶽母阻攔,毅然決然跟我回了村。
回想這半年來,我沒日沒夜在外奔波,她就在家操持家務,好讓我能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變成了現在可以獨自生火做飯的村婦。
我起身走到正往灶膛裏添柴火的老婆身邊,奪過老婆手裏的柴火扔到地上,心疼地捧住她原本膚若凝脂的一雙手,愧疚道。
「老婆,委屈你了。」
4
深思熟慮一番。
我把今天分錢時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告訴了老婆。
聽完我的話,老婆沉默良久,才長歎一聲開了口。
「其實,當初你決定回村的時候,我心裏其實也是不願意的。」
我不由怔住:
「之前小孫和老徐勸你那些話,其實也是我想說的,可我知道你小時候受過村民們的恩情,你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不把百家飯的恩情回饋給鄉親們大概吃飯都要不是滋味了。」
老婆笑了聲,促狹道:「那我能怎麼辦呢,當然是選擇跟你同進退咯。」
聽到老婆這番話,我心中再次湧起濃濃的愧疚與自責。
「我錯了。」
我痛快認了錯:「是我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老婆輕歎一聲握住我的手:「錯的不是你,是他們。」
想起幼時種種,那時村裏雖然家家戶戶都窮,卻還願意擠出口糧給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口飯吃。
怎麼現在掙了錢,反而開始變了樣?
我之前不是沒聽說過人們有錢就變壞的例子,卻從沒想過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見我依舊一副懨懨的神情,老婆語重心長道。
「長均,你之前總說做人不能忘本,鄉親們對你的恩情絕不能忘,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你做得其實已經夠多了。」
「村裏路不好走就出錢鋪路,橋隻能走人不能過車就出錢修橋,學校老舊又出錢重建學校,每次隻要村長來找你,說誰家有了困難,你都會二話不說就出手幫一把,可哪一次有人謝過你?又有哪個念過你的好?」
我掙紮著自我寬慰:「可要是沒有當年的百家飯,我恐怕早就餓死了......」
「你啊,就是太想著要報恩,這才被人家當成冤大頭、提款機,時間一長,你的這些付出反倒被他們認為是理所當然了。」
老婆點點我的眉心:「瞧你這眉心皺得,從你回村那天起,我就再沒見過你眉頭鬆開的樣子。」
屋裏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兩個小人不斷在我大腦中衝撞爭執。
一邊說:「沒有鄉親們當年的照拂哪有現在的你,做人就要知恩圖報!」
另一邊說:「再大的恩情這些年也還完了,還報個屁!」
知道我一時半會兒下不了決心。
老婆隻說了句:「長均,這萬事都該有個度,你的一讓再讓,隻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就沒再繼續勸了。
5
可惜,沒能等我理出頭緒。
轉天一早。
村長就馬不停蹄殺了過來。
剛一進門,他就一副主人翁的架勢,理直氣壯對著我老婆指指點點。
「這來了人不知道給倒茶?這點兒眼力界兒都沒有。」
老婆繃著臉一言不發。
村長扭臉看向我,笑得意味深長:「都說城裏人有文化懂眼色,現在看也不盡然啊,小顧,你這媳婦兒可了不得。」
我笑笑,沒搭他這個茬,開門見山道:「叔,你要不還是有話直說吧。」
村長嘴角的笑僵住,緊跟著清清嗓子,點起一支煙,上一秒還空氣清新的屋子,瞬間被煙草味占滿。
老婆素來聞不得煙味兒,直接轉身出了門。
見狀,村長一疊聲說著「不像話」,揚起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抽完小半支煙,村長才總算開口。
他邊吞雲吐霧邊透過灰蒙蒙的煙霧打量我:
「小顧啊,不是叔非要挑你的不是,可你昨天跟鄉親們說話時候的態度的確不像樣。」
他咂咂嘴,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指教我:
「你也知道,鄉親們窮了這麼些年,雖然現在手裏是有錢了,但還肯定還是想能多一點是一點,你也該體諒體諒不是?」
緊接著話鋒一轉,滿麵滄桑地感慨道:「唉,當年你爸媽走得早,鄉親們看你一個孩子可憐,東家一口西家一口的省下自己的口糧給你,你是個好孩子,這份恩情從小記到大,自己在外麵出息了也沒忘了村裏鄉親們。」
我握著水杯不說話,拇指一遍遍摩挲著杯壁。
村長也不急,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張嘴就開始聊當年我爸媽活著的時候,跟村裏人有多親厚。
這麼些年來,村裏一有什麼事要我出錢出力,村長就會來跟我追憶爸媽。
過去我還真情實感以為,他是真的在緬懷我爸媽。
可現在回過頭來再看,這不過他早就用順手了的感情牌而已。
經過昨天一遭。
此時的我隻覺得他惺惺作態。
「村長,」我忍無可忍打斷他的喋喋不休,重申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6
村長頓了頓,點燃了第二支煙。
沉默片刻,他終於說出今天上門的真正目的:
「小顧,那筆居間費到底咋回事,你要不就跟叔透個底,你放心,鄉親們就是想知道那麼一大筆錢到底去了哪,沒真說要讓你退回來。」
雖然沒真的有話直說,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他吐出一口煙霧,似笑非笑向我看來。
「叔也知道,這大半年來你為了這個項目忙前忙後,費了不少心血和精力,鄉親們也都清楚。」
「說句大實話,沒有你就沒有咱們村現在家家戶戶手裏有錢的這個狀況。」
清楚?
我心底泛起冷意,如果真清楚的話,他們就不會為了這筆錢,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我:
「所以啊小顧,你今天就給叔個準話兒,拿錢到底是給了人家負責人,還是用到什麼其它別的地方,隻有你說了實話叔才好在鄉親們麵前幫你周全不是?」
「叔心裏明白,這次項目能成,除了鄉親們吃苦耐勞踏實肯幹之外,你才是出力最多的那個,所以你如果想多拿一些叔也理解,但是,不管怎麼說,也總得給鄉親們一個交代,你說是不?」
原來這才是他們的真實想法。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這筆居間費是進了我的腰包。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懂了。」
我徑直望進對方早被尼古丁熏得渾濁的眼睛,看到那雙眼睛裏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不屑。
至此,我心中對這個村子,乃至這個村子裏所有人的微末幻想,就此煙消雲散。
「聽你這個話,居間費和負責人都是我的借口,就是我想多拿錢吃回扣的幌子,雖然我從頭到尾出錢出力,但是現在鄉親們不高興了,所以就要讓我把錢吐出來,是這個意思吧?」
這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跟村長說話。
對方眼中泄出幾分詫異,但轉瞬就恢複了如常。
他將煙灰磕在地上,咂摸了幾下嘴擺出長輩姿態:
「小顧,我這不不是來和你商議的嘛,你做甚這麼上綱上線!」
我失笑一聲。
罪名都給我安好了,還來說什麼商議。
反正從始至終就我一個惡人唄。
「不是上綱上線,」不願再看對方這副虛偽至極的嘴臉,我垂下眼皮:「讓我帶著賺錢的時候,個個拍著胸脯跟我保證,不管我做了什麼都絕對相信我,現在錢到手了,就要開始疑心我吞了你們的錢。」
村長忙道:「不是不是,小顧,鄉親們就是想要個憑證,哪是疑心你,你對鄉親們怎麼樣這些年大家心裏都記著呢!你這麼說才是傷了鄉親們的心!」
我自嘲地勾勾嘴角,我盡心竭力一心為了他們,到頭來被質疑猜忌不說,反駁幾句就要說我傷了他們的心。
「這錢的去處,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信不信在你們,我不想再解釋了。」
說罷,我起身走到院裏,擺出送客的姿態。
不一會兒,黑了臉的村長也走了出來。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趾高氣昂道:「小顧,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將良心!你要真幹出什麼忘恩負義的事,當心以後遭報應!」
這就圖窮匕見了是吧。
我點點頭:「確實人在做天在看,但現在到底是誰在忘恩負義,你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