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原本的主人，一家人都整整齊齊死在敵人的槍炮之下。

眼見敵人再次來犯，我瞅準時機一個飛撲，直接咬斷一個人的喉管。

因此，我獲得了編製，隨軍南征北戰，成為有史以來第一隻，足以讓祖墳冒青煙的戰功赫赫的大黃狗！

01.

從出生起。

我就知道，主人將會從我們兄弟姐妹裏麵挑一個，在將來接過親爹的擔子。

成為下一隻為主人看家護院的狗。

於是聰明如我，在兄弟姐妹還忙著搶奶吃的時候。

就已經開始悄悄向親爹學習看家護院的本領。

好有朝一日驚豔所有人，和狗。

皇天不負有心狗。

最終，我成功獲得主人青眼，一舉成為看家護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汪！汪汪汪！」

我轉著圈跟兄弟姐妹顯擺。

瞅著了吧？勤勞的狗先擁有世界。

兄弟姐妹從我甩白眼，然後選擇孤立我。

我懂，這就是成功的代價。

但這種被孤立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太久。

某天我一覺醒來，發覺以往雞飛狗跳到稍顯擁擠的院子，忽然變得空蕩蕩。

後來我才知道。

因為主人家窮，除了我和爹媽外，其它兄弟姐妹都被主人帶到集市上賣掉了。

再後來，爹媽壯年早逝，我提前上崗，成為了我夢寐以求的看門狗。

原本以為，我會像爹媽那樣，一輩子待在這座小小的院子，娶個媳婦生幾個崽，選出個聰明如我的崽培養成繼承狗後再安詳的死去。

直到。

戰火襲來。

02.

那是一個跟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夜晚。

烏雲蓋頂，黑得伸爪不見五指。

像往常那樣，英勇無敵趕走躲在暗處鬼鬼祟祟企圖襲擊雞舍的黃鼠狼。

我正打算回窩睡覺。

忽然感受到腳下大地開始隱隱震動。

有情況！

我立刻開始狂吠，拚了命撓著主人已經落了栓的門，想快點把他們喊醒。

哪怕我還不明白這股震動從何而來。

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有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很快，不勝其擾的主人開了門。

「汪汪汪！汪！汪汪！」

有不好的事情要來了，快，趕緊跟我走！

可人類聽不懂我的狗言狗語。

主人不高興地揮揮手：「去去去，別搗亂，趕緊睡覺去，明天還得早起去趕集市呢！」

「汪！汪汪汪！」

快走啊！再晚就要來不及了！

我急得團團轉，張嘴咬住主人的褲腿就往外拖。

快，快跟我走，震動越來越近了！

「大黃這是咋了？」

聽到外麵的動靜，女主人披著衣服走了出來：「不能是要出事了吧？」

我聽出來她語氣中的擔憂，趕忙鬆開嘴朝她叫起來。

「汪汪！汪！」

對啊！要出事了！趕快跟我走啊！

可惜的是，主人既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又沒把女主人的話當回事，隻打著哈欠道。

「別家狗都沒叫，能出什麼事？我看它就到年紀該配母狗了，我今天剛跟二賴子說好，明天就把他家那條母狗牽來跟它配了，省得一天到晚不消停。」

房門在我麵前被重重關上，我無力的蹲在門口，感受著大地越來越劇烈的震動。

03.

被趕走的黃鼠狼又竄了出來。

它不懷好意的笑著，那雙黑豆眼止不住地往雞舍瞟，臭烘烘的口水都快從嘴邊淌下來了。

「要我說，反正這些人類也死到臨頭了，不如咱倆搭個夥，撒開肚子吃頓好的之後逃命去，你說怎麼樣？」

「滾！」

我惡狠狠衝它罵了一聲。

我就是死，也絕不會跟它這種壞東西同流合汙。

沒再囉嗦，我直接撲上去跟它打了起來，一番惡鬥之後，我再次贏得了勝利。

「呸，廢物！」

黃鼠狼惡狠狠道：「行，不識好歹的傻狗，跟這些人類一起等死吧！」

黃鼠狼灰溜溜跑走了，但它臨走前放下的那句狠話，卻第一次讓我生出或許真會應驗的感覺。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明顯了。

回頭望了眼已經熄了燭火的屋子，舔舔被黃鼠狼抓破的傷口。

我起身走到院門口，蹲坐下來，靜靜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

很快。

馬蹄踏地的震動，專屬於人類的，讓我毛骨悚然的喊殺。

所有聲音融合到一起，幾乎震穿我的耳膜。

主人口中難得一見的所謂的「鐵驢」，成群結隊湧來。

朝這座小小的，本該寧靜的村落揮下了屠刀。

04.

「誒這家還養了隻狗！這天寒地凍的，正好抓回去吃頓狗肉鍋子！」

滿身四溢猙獰殺意的人類，手持冷硬鐵疙瘩，身騎戰馬。

他舔著幹燥開裂的嘴唇，盯著我的眼睛裏，滿是貪婪和與嗜血。

不遠處，主人和女主人血肉模糊地臉朝下趴在血泊中。

我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望著那個人類。

就在不久前。

鐵蹄終於踏碎村落的和平，跟這個人類一模一樣的那些人，將他們手中的屠刀揮向村子裏的每一個人。

「老大！」

那人動手前，院子外又傳來一聲高喊。

緊接著，又一個人類騎著馬衝進院子，手裏除了武器外，還拎著另一個東西。

「瞧屬下抓著個什麼玩意兒！」

那人獻寶似的，將手裏拎著的東西碰到被他稱為老大的麵前。

竟然是那隻早就逃命去的黃鼠狼！

它被馬蹄踩破了肚子，腸穿肚爛淌著血被那個士兵帶了回來。

「好！」

壯似黑熊的頭領大笑著拍拍士兵的肩膀：「等老子宰了這隻狗，就把這兩個畜生一起燉了下酒！」

他烏沉沉的視線又落在了我身上。

頭領高舉起手中的鐵疙瘩，那個黑洞洞的小口，讓我全身毛都快炸起來。

「嗚......」

我退無可退，本能地趴在地上抱住了頭。

與此同時，我的耳朵捕捉到一絲細微的破空聲。

劇痛沒有襲來，身體也沒有出現任何傷口。

穿著挺括軍裝的老大，被一枚子彈洞穿了胸膛。

粘稠的血液朝四周噴濺灑落。

院子裏的士兵瞬間亂成一鍋粥，他們叫喊著，四下張望著，每個人的眼中都浮起跟我之前如出一轍的恐懼。

遠方氣勢磅礴的喊殺聲震天動地。

一不做二不休。

我瞅準時機一個飛撲，直接咬斷那人喉管。

還想吃狗肉鍋子，還想把我跟那隻黃鼠狼一起燉了，我看你像個鍋子！

05.

「排長！」

耳邊傳來人類的喊聲。

緊接著，我被一雙屬於人類的帶著暖意的手，自身後箍住脖子從那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拽開。

「汪！」

我凶狠地回過頭去，試圖恫嚇走阻止我報仇的人類。

可對上那個人類眼睛的瞬間，我卻看到了讓我分外熟悉的神采。

「大黃......」

年輕的男性人類捧住我腦袋，喉嚨擠出顫抖的聲響。

我愣在原地，翻遍記憶才終於找到對方的痕跡，我倏地瞪大眼，一個狼奔豕突衝進了那人懷裏。

「嗚！」

他緊緊抱住我，一個勁兒揉著我的腦袋。

「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在他身後，幾個原本試圖上前的人類駐足原地，錯愕地望著眼前的變故。

安靜好好一會兒，終於有人大著膽子詢問。

「團長，您......認識這條狗？」

抱著我的人類輕輕歎了聲，開口時帶了幾分哽咽。

「這是我家。」

這四個字一出，原本還不時有窸窣對話響起的小院，陡然落入一片死寂。

小主人沒再多說什麼，他再次揉了下我的腦袋，溫聲道：「好大黃，咱們一塊把家裏人安葬了吧。」

我「嗚嗚」兩聲把腦袋從他懷裏拔出來，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

沉甸甸烏雲散去，銀色月輝灑落大地。

小主人跪在主人一家的墳包前，神色肅穆地磕了三個頭。

06.

小主人是主人最大的孩子。

用主人的話來說，他從小「頑劣成性」，是個鬧騰起來不輸三太子的渾小子。

要落實這句話似的，某次小主人跟鄰村村長的兒子發生衝突，手上沒了輕重把對方打成重傷，為免連累父母家人，小主人連衣服都沒帶一件，連夜離家而走。

我是在後來主人跟女主人的對話中才知曉。

小主人並不是無緣無故跟對方起衝突，而是對方仗著自己是村長兒子，欺負了不知多少他們村甚至我們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小主人忍無可忍才動了手。

可那晚之後，小主人一走就沒了音訊，或許是為免傷懷，家裏也越來越少提及小主人。

後來世道漸漸亂了。

隔三差五就能聽到哪裏打仗、哪裏死人的消息。

有段時間，我時常在深夜聽到女主人的哭聲，我知道她是在哭自己生死未卜的孩子。

本以為一家人終有可以團聚的一天。

誰知，小主人是回來了，卻也已經跟家人陰陽相隔。

我從小黃長成了大黃，他也從當初的半大少年，變成了如今的八尺男兒。

淒清冷冽的山頭，小主人臉埋在我的身上，隱忍許久，還是沒忍住失聲慟哭。

痛痛快快哭過一場。

小主人搓搓自己的臉，那雙腫得野桃似的眼睛朝我看來。

「大黃，村子裏沒剩幾戶人家，部隊明天一早就要護著他們撤離到後方，你跟我們一道走吧。」

「汪！」

親爹生前時常對我耳提麵命，作為看家狗，這輩子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保護主人一家。

我卻沒能做到。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活在世上的唯一使命，就是保護小主人！

07.

趕了幾天幾夜的路。

部隊終於護送村子裏所剩無幾的幸存者，抵達了小主人，不對，主人口中的後方。

後方很大，人也很多，熱熱鬧鬧的情形讓我想起村子過去的模樣。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幸存者們很快被安頓好，我片刻不離跟在主人身邊，看著他忙進忙出地挨個領著村民去到落腳點。

到能休息下來時，天色已經擦黑。

火堆旁。

我趴在主人腳邊，聽他和其他人類交談。

有人問：「排長，咱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前線作戰了？」

我倏地抬起眼，朝主人望去。

察覺到我目光的主人垂首揉了下了我腦袋，穩重道：「等上級命令吧，應該是快了。」

聞言，其他人逐漸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隻剩燃燒中的木柴劈裏啪啦的聲響。

主人落在我腦袋上的手漸漸停下動作，不知道是在跟其它人類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我聽到他說。

「得趕緊給大黃找個人家了，不然咱們一走，這小家夥可就要無家可歸了。」

什麼？！

我猛地支棱起上半身，眼巴巴望住主人。

「汪！汪汪！」

不，我哪都不去就跟著你！

像是看懂了我的意思，主人抿了抿嘴，態度堅決：「不行，前線太危險，你去的話太危險了。」

08.

從這個晚上開始。

為防主人一聲不吭消失，我時時刻刻都緊跟在他身後。

哪怕有其它狗來喊我去抓野兔，都一概不理。

忘記第幾次拒絕別狗的邀約。

主人終於發現我的異樣，這天午飯點剛過，他就把我叫進了屋裏。

我們一高一低坐在凳子和地上，主人表情凝重看住我。

「大黃，我已經說過了，這次去前線不能帶你。」

我也不叫，就那麼眼淚汪汪望著他。

可哪怕我再委屈，再堅持，他依舊沒有鬆口，並且告訴我。

「我這兩天已經問過了，村裏跟過來的幾個熟人都願意收養你，部隊已經收到命令，明天一早就就得出發趕赴前線，你就安心待在後方，等仗打完了我就回來接你，好嗎？」

「汪！」

不好！

主人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勸我：「大黃，戰場不是好地方，哪裏很危險，每天都有戰士在犧牲，到時候別說照顧你，我恐怕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乖乖聽話留在這裏，我保證，仗一打完我就立馬回來接你，往後不管去哪我都帶著你，這樣好嗎？」

「汪！」

不好！

一人一狗誰都不願妥協，主人無奈看住我：「你到底像了誰？怎麼這麼強！」

「汪汪汪！」

當然是像你！

當初主人離開後，老主人不止一次摸著我的狗頭嘟囔。

「你這崽子，怎麼跟大寒一個性子，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09.

雖然一直惦記著要跟住主人。

可夜深後，我的眼皮還是沉到好像有千斤重，這一覺睡得也格外沉。

第二天一個激靈醒來後。

就發現屋子裏果然已經沒了主人的蹤影。

「汪！汪汪汪！」

我使出渾身解數才打開落了栓的門，心急火燎地衝出門去。

可出去後才發現，無論主人還是他口中的部隊，都早已經沒了蹤影。

「大黃！」

同村幾個人類守在屋外，看到我衝出來立馬喊出聲。

我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就往院子外麵衝。

「汪！汪汪汪！」

主人，等等我，我這就來了！

沒想到這些人類卻還挺堅持，見左突右衝想出去，居然還分成幾波想用數量優勢把我困住。

我誒。

全村本事最大的看門狗誒。

必不能讓他們得逞啊。

於是，雖然左支右絀，但我終究還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當我一躍而起，立在高高的屋簷上朝下俯視時。

目光所及，無一不是震驚到眼球都要掉出來的臉。

「汪！」

再見了，愚蠢的人類們！

打完招呼，我扒拉著瓦片，轉身抖抖狗毛，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