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公司老板在工程交付後遲遲不肯結清欠我們工人的薪資,這一拖就是兩年多。
我先後帶著他們用挖掘機擋路,而且還用跳樓威脅他。
可他都無動於衷,還不屑的看著我:「有本事你就死,沒本事就滾一邊去。少用自殺威脅我,你要是真想死,還會堵上門問我要錢?反正我就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因為討薪,我三番五次進派出所、拘留所,都得不到回應。
後來我想了個絕妙的辦法。
這次,輪到他破防了。
……
這是頂盛建築公司欠我們工程款的第三個月。
兩年前,我爸得了腦出血,因為錢不夠,我們早早就得從醫院搬出來。
別說去康複中心了,就連買藥錢都不夠。
我爸嘴歪眼斜,成了半個癱子。
因為舍不得吃藥,一個藥片掰成三瓣,一頓的量他能吃一天。
用我爸的話說,他能吊著命不死就足夠了。
他雖然腦子有時不太清醒,但仍不想拖累我和我媽。
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水起夜,否則肯定也發現不了我爸準備投水缸自盡這件事。
我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邊哭邊罵邊打。
我也眼圈泛紅,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為了看管我爸,我媽放棄了耕地掙錢,也不去田裏幹活了,我們一家三口坐吃山空。
我接替他倆去種了半年的地才發現,靠山吃山雖然是個辦法,但來錢實在是太慢了。
無奈下,我隻能從村裏出來謀生。
離家的時候,我碰到了三毛、滿倉、虎子、馬三這群小兄弟。
我們這堆孩子從小就是光屁股長大的發小,聽到我要出門謀生,紛紛決定跟著我一起走。
我們沒什麼文化,也沒受過教育。
最好的也就是我,才將將能認識幾個字而已。
因為身份桎梏,我們隻能找些體力活。
今天去這個工地搬磚,明天去那個地方糊水泥。
可是散工不是回事兒,再加上這些地方大多不包吃包住,每個月到手的工資自己就得花一半。
為了省錢,我大部分時間吃的都是白水就饃饃。
再加上龐大的體力消耗,沒多久我就瘦了一大圈。
後來我帶著幾個兄弟兜兜轉轉到了頂盛建築公司,認識了老包,承包做了他手底下的建築項目。
雖然工期長,但工資很可觀,而且管吃管住,我們就這麼在這兒駐紮了下來。
我們個個一個頂十個,很快就幹完了活。
本來說好的月結,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了項目竣工後再結,我們也沒什麼太大意見。
畢竟在人家手底下幹活,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可本來該發在手裏的工資莫名其妙拖了下去,這一拖,就是兩年。
兩年的時間,中間寒冬酷暑受的苦自然不用多說。
不管再久,活總是幹完了,工程也如期交付。
比起辛苦,讓我們感到生氣的是,我們正常勞動所應得的工資竟也不知所蹤。
起初是我們聯係不到財務,後來竟然連老包都找不到了。
我給他打電話,得到的答複卻總是——
「等等,再等等。」
「公司流動資金周轉不開,你們要體諒一下。」
「晚點給,又不是不給,著什麼急?」
我們不敢回家,也沒臉麵回家,隻能幾個人一起,先租著最便宜的廉租宿舍,在城裏邊打工邊等著。
今天是我們幾十號人收不到薪資的兩年零三個月整。
竣工後的這三個月裏,我們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對他有所奢望,除了等就是等。
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有人手裏還有兩個存款夠支撐我們度日,哥幾個大概真在餓死的邊緣瘋狂徘徊了。
就在剛才,我給老包再次打去了電話。
跟之前的每一次都相同,他在響了好多次後終於接了起來。
「你們怎麼就想不通呢?說了沒錢就是沒錢啊,難道我們手裏有錢會欠你們的嘛!現在項目剛竣工,開業、運營的錢都在老板手裏捏著,我從哪兒給你們弄工資去?」
我啞然。
「可是當初是你跟我們說的一竣工就能結錢我們才做的啊!你還說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拖欠我們農民工的錢!」
老包不耐煩道。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以前怎麼知道未來發生的事兒?這個錢一時半會回不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程大川,我勸你們幾個也別太過分,天天纏著我有什麼用?有本事報警抓老板去啊!」
說著,他就摁了電話。
2
壓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這通明擺著要不回來錢的電話,而是我媽從村口小賣部打來的電話。
她既沒跟我說我爸的事,也沒問我到底賺了多少錢,隻是一遍遍的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她說,她想我了。
我已經離家兩年了,我媽每天守著我爸,自然寂寞。
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我媽連個嘮嗑的人都沒有,更覺生活無趣。
可我現在這幅樣子怎麼能回家呢?
我用“再等等”搪塞她,掛斷了電話。
晚上,馬三蹲在床頭砸地裏撿來的核桃。
「川哥,咱們總得想個辦法啊!這等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沒想到第一次進城打工就碰到這種要債的事兒......」
其他兄弟也附和。
老包這個人我們不熟悉,所以到底是真沒錢還是都被他吞了,我們也不知道。
最終,我們統一意見。
要是老包過的也窮困潦倒不盡人意,我們就放他一馬,直接去問大領導要錢。
要是老包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我們自然不能放過他。
跟蹤了他一段時間後,我發現,老包這個人一點都不老實。
他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沒錢,可今天包小蜜,明天喝酒唱歌,後天海外海吃飯,這些事兒一個都沒落下。
我回去一轉述,兄弟們炸了。
「這還用想嗎?肯定是他把咱們的工資都吞了!我們一個人一年就兩三萬塊錢呢,別的不說,這三十號人最起碼二三十萬,肯定夠他揮霍一陣子了!」
「要我說,咱們真是發現的晚了!現在都過去三個月了,他肯定花了不少,就算能要回來也大打折扣!真是倒黴!」
「這王八犢子,真不是個東西——」
我低頭不語。
跟那群毛頭小子不同,我在家的時候經常看電視,看法製節目,知道踏上討薪這條路意味著什麼。
我可能會受傷、可能會挨打、甚至可能會死。
滿倉最先委屈的嗚咽了起來。
「我今年已經19了,我爸還等著我掙錢回家給我說媳婦呢!這倒好,工資沒拿上,平白浪費了兩年時間,回頭他問我掙了多少錢,我怎麼說?」
「這種克扣別人工資的狗東西就該死!那錢都是我們一袋袋水泥,一排排磚掙出來的,他們怎麼能這麼對我們!」
「好的時候兄弟長兄弟短,現在一提起要錢就讓我們別為難他。我們是不為難他了,可誰想過我們啊!」
「這日子真不能過了!」
說著,他重重的捶了下牆,坐在床上生悶氣。
其他人聽了這話,臉色也都很不好看。
大家出來打工的,或多或少家裏都有點問題。
不是這個家裏有生病的爹媽媳婦,就是那個欠了別人的錢還不上被人堵上家門,或者是因為想給老婆孩子更好生活的。
我們深知,如果現在不要的話,那麼欠薪兩年零三個月隻是個開始。
猶豫片刻後,我抬頭看向大家。
「是我把你們帶出來的,我應該負責到底。」
「這個錢我去要,你們配合我就行了,等要到手我們就各回各家,蓋房子的蓋房子,伺候爹媽的伺候爹媽,養老婆的養老婆。」
「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方式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必要的時候,我們的命也能搭進去。」
滿倉抹了把眼淚,抬頭看我。
「哥,你這話什麼意思?要賬就要賬唄,還有生命危險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都是合理合法的,咋會有人動不動就提刀要命的!」
我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的複雜,他還不懂。
倒是一旁比他們大不少的三毛咬了咬牙看向我。
「川哥,我去吧。」
「我還差幾個月成年,到時候就算鬧出個什麼事兒來,我也不算犯法,就算有了人命案子,關個幾年也就出來了......」
我直接打斷了他。
「正是因為你年齡小,所以你的前途還沒開始,不能浪費在這種渣滓身上。我活了快三十年,已經活夠了,就這麼著,聽我的!」
3
我剛準備起身吃飯,一直不動聲色的馬三突然蹲在地上開始擺弄核桃殼。
「我之前在網吧上網的時候聽其他工友說了,隻要把事兒鬧大了,一切就有餘地,如果非得犧牲一個人的話,那我們也得公平公正。反正我不同意川哥自己去,要是實在想去的話,就抽簽!抽到大殼子的去,小殼子的不用去!」
其他人猶豫了一下,但也蹲下身決定撿殼子。
我笑了笑,一腳踢翻了他們搭的攤子。
「我說過了,本來就是我帶你們出來的,這事兒應該我去辦。我比你們大的多,把你們這群小孩推出去我躲在後麵,我還是男人嗎?」
「行了,不用磨嘰,你們要是真過意不去,那就聽我的配合我,就夠了。誰要是再提這個,主張抽簽什麼的,就是跟我程大川過不去。」
臨死拉個墊背的?
不是我的作風。
當然,後半句話被我咽進了肚子。
看著我的模樣,他們不敢再多說一句,這事兒也就這麼認下了。
內部協商好後,我開始動起了心思。
都說現在是法治社會,有問題找警察,警察不作為再去,我們就先去試試。
我們幾個圍在派出所門口,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過了半天才踏進去。
等說明來意後,接待的警察遞給我們一張單子,讓把具體問題和情況都寫在上麵。
我以不識字為由回絕了,他們隻好派人來向我們了解情況。
剛記完欠薪情況,他又問我們要證據材料。
我調出來我和老包的微信聊天記錄,裏麵清一色的都是綠框框。
我不怎麼會打字,隻是每天給他發個錢袋子的表情來催債。
老包從來沒回過我。
警察搖搖頭。
「這不是證據,我們要的是勞動合同、工資條、銀行流水和考勤記錄,這聊天記錄完全可以偽造呀!要隻有這些的話,我們管不了,你們還是去打勞動局和勞動仲裁的電話吧。」
聽到這話,我有些生氣。
「我們就是一群搬磚的,誰給我們簽合同!說欠錢就是欠錢,難道我們還能訛他嗎?」
可不管我們怎麼說,人家都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我們的報案。
沒辦法,我們隻好一邊打聽,一邊求助,先向勞動部門投訴了這件事,後向勞動仲裁申請了求助。
可得到的答複都大差不差。
人家說,每年這種事多了去了,別說我們農民工了,就連城裏打工的人都會被老板欠薪,勞動局天天處理這些事兒,案卷早就堆成山了。
更不用提勞動仲裁了,動輒就三四個月以後再等消息,時間更長。
我們根本等不起。
走投無路之際,我走向了律師事務所,向所謂專業人士谘詢起了這件事。
律師很詳細的講了下如果我們要走法律的話具體的流程是什麼,聽完我就出來了。
請律師要錢,我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哪有多餘的錢請律師?
而且就算請到了,也起訴了,等待開庭、宣判、手裏拿到錢,不知道又得花多長時間。
我們已經浪費了兩年多,早就等不起了。
4
走維權的道路不行,那隻能我們自己想辦法了。
跟著老包的那段時間,我已經大概摸清了他的路線,甚至連他之前不肯告訴我們的私人辦公室地點都知道了。
第二天,我整裝待發,專門挑了上班時間,叫上三毛他們幾個人就往老包那趕。
老包是個頂盛公司的副總,聽說公司老板是他親戚,他才能在副總的位置上高枕無憂,每天隻需要承包工程、下放工程、收錢就夠了。
公司不大,但規模也很可觀,擁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區域和整棟樓。
我們幾個收拾了一下,成功混過了保安的眼睛,隻說找老包有事兒,他就讓我們進來了。
出電梯後,我帶著他們幾個人氣勢洶洶的闖了進去。
前台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一邊大聲嚷嚷“你們找誰啊!”,一邊想來拉我。
三毛是個愣貨,看她準備跟我“動手”,也撂起拳頭,惡狠狠道。
「我們是來要工資的,跟你們沒關係!少來招惹我們!」
小姑娘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我排在前麵,直接衝進了老包的辦公室。
老包嚇了一跳,破口大罵。
「程大川!你們是想找事兒是嗎!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們嚇不住我!因為幾個破錢吵吵鬧鬧的,像什麼樣子!」
我讓三毛他們在門口等著,我反身一腳踢上了辦公室的門,就手反鎖。
「我不想找事,就想找錢。」
「包總,而且我也不問你多要,你把我們辛苦兩年的勞務費結給我們就行了,我們家家戶戶上有老下有小,還等著錢生活。」
大概是覺得我很綿善,老包也不怕,冷笑道。
「你們家家戶戶有老有小,我就沒有了嗎?告訴你,我家人也等著我掙錢回去呢!可是公司賬上就是沒錢啊,難道要我給你偷去嗎?」
我一巴掌拍在桌麵上。
「誰說沒錢!沒錢你還去唱歌洗腳,沒錢你還去按摩喝酒,這是沒錢能做出來的事兒嗎?我們因為沒工資,馬上就要住在橋洞下了。包老板,就算你看在我一開始一心一意跟著你給你幹活的份上,你就把我們的工資給我們,行嗎?那點小錢對您來說真的不多。」
老包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他媽的跟蹤我是嗎?!」
「程大川,我今天還就告訴你了,你他奶奶的少跟我打感情牌,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賬上沒錢沒錢!你是耳朵塞毛了聽不懂嗎?就算有錢,就衝你現在這樣子,我也不能給你!我包滿不是被嚇大的!你這兩下咋呼不了我!」
「以前的感情?我是老板你是打工的,我們之間有什麼感情?再說,我又不是沒給你們管吃管住,你要是這樣說的話,給你們結工資也可以,先把吃喝拉撒的錢扣出來!我也不問你們多要,用現在的行情看,兩年時間,你們每個人給我三萬就行。」
看他蠻不講理的樣子,我氣得渾身發抖,得使出渾身力氣才能控製自己不打爆他的豬頭。
包滿從座位上起身,就要去拉門,被我一腳踹在小腿上,當場跪在了地上。
他扭頭看我。
「你他媽的敢跟我動手,你是想死嗎?!」
我指了指沙發。
「要麼滾回去,要麼死在這裏。」